《幸福一生》史南桑

42、心跳纪事（2）

　　春天来临，校园里飘满芳草复苏的泥土清香。梧桐长出嫩芽，大地被阳光普照在澄碧天空下清晰明朗。
　　今年的春游定在星期五，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不是远足而是野炊，地点就在七峰山后面的小河边，学校准备好铁锅，调料，蔬菜和面，学生只需把碗筷带去就好了。几部二路车停在校门口，九点整出发，八点半集合，幸福却迟迟未到。
　　徐丽故意问，“几点了？”
　　朱毅说，“八点五十七。”
　　“钟幸福还来不来呀？”
　　晓瑞说，“幸福会来吧？”
　　徐丽哼哼两声，说是呀，呀字的尾音拖得很长，“她说爬也会爬来，我们到地上找找看。”
　　女生的嘴就是刻薄，张鸣想，都是一组人，一大早就闹得不开心，中午还怎么配合？正想说徐丽两句，张鸣听见旁边一组有人偷笑，“人家家里有钱，当然不一样喽。去年远足她除了钱什么都没带。估计现在正在家里找碗筷呢。”
　　“呵……”刺耳的笑声起起落落。
　　徐丽努了努嘴，有钱了不起吗？“家绿，我们找老师换组好不好？”
　　朱毅打圆场，“别呀，幸福会来的，叶生，你说是吧？”
　　叶生沉默地离开车座，走下车，公交司机以为不走了，忙和窗底下的叶兰英确定，“老师，还去不去啊？”
　　“去的，我们还在等一个学生。”
　　回办公室打电话的毕胜其走出来，“电话打了，幸福的爸爸说她病了。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呢？这家人真是的。”
　　叶兰英对钟立言印象深刻，“大概他们家就幸福一个孩子吧，上次我去她家，你知道她爸爸怎么说的吗？”叶兰英把家访时钟立言说的话重复一遍，毕胜其见怪不怪，“现在的独生子女在家都是小皇帝小公主。”
　　“何止！这才五年级，她爸爸连二中的关系都托好了。”
　　......

　　下车透气的叶生意外听到两个老师的谈话，他停顿了几分钟，面无表情地走开了。
　　原来她家里条件真的那么好....
　　他上衣的口袋里装着母亲做的茶叶蛋，因为觉得味道不错，所以，多带了一个。用塑料袋装好的茶叶蛋还是温的。叶生把它抛进五步外的垃圾箱里，袋子破了，咖啡色的汁水打烂了箱底的废报纸。
　　叶生想，还是算了吧，她不会稀罕的。

　　车子启动了，他坐到靠窗的位置往外看。
　　这一路，你不在，风景也是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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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合医院，幸福正在急救室里，她高烧四十度，早上晕倒在马路边，路人打了120，将她送到医院。
　　楚为华今天上午班，一到办公室就听见同事议论，高级病房107住进一个女孩，她父母很忙，没人看护她。他整理文档的手微微一顿，“她是不是姓钟？”
　　“主任，是你家里人吗？”

　　幸福耳根下有红肿，她得的是腮腺炎，俗称“猪头腮”，这是小孩子都会得的病，但医院里有疫苗可以注射，他曾和钟立言提过，“您女儿体质较差，应当尽量避免感冒，以免引起高烧。她对西药有轻微的免疫反应，高烧持续不退的话可能会导致肺炎。其他常见的感染性疾病比如水豆，腮腺炎，也会降低她的免疫力，您还是约个时间带她去注射疫苗比较保险。”

　　被送到医院的幸福高烧不退，当班的同事只好用药物替她强制退烧，“好像还有点烧。”
　　“你给她用哪种药？”
　　“是进口的牌子，她父亲交待说，给她用最好的进口西药。我已经给了最大药量，再这样下去……”
　　“给她换成中药的。”
　　“可是，孩子的家长……”
　　“责任由我负。”
　　年轻的医师闻言噤声，既然主任都这么说了，那他只好照办了。
　　如此轻微的炎症竟然能让幸福高烧不停，可见这几年她的体质没有变好的趋势，反而是每况愈下。

　　晚上，幸福的病房门半敞着，她是个合作的病人，虽然住在高级病区，但她几乎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她每回住院前都会问，“我可以住在107号房吗？”
　　107房是高级病区排号最末的一间，但是位置最前，房门对着楼梯口，住高级病区的人原本就少，加上进来的人都不喜欢107病房的位置，所以，这间等于是幸福专属的病房。
　　幸福在看电视，听到脚步声，她呀地一声，“楚叔叔。”
　　楚为华望住床上开朗的女孩，严肃的脸庞露出鲜见的温暖笑容，“怎么又让我看见你了？上次不是说好了吗？”
　　幸福笑两声，“我来看我的房间还在不在。”
　　上次幸福出院时，楚为华开玩笑说要把她的107房拆掉，他没忘记自己说过的玩笑话，可是，听到幸福很自然地把107号房说成是“我的房间”，他还是很心酸，他像对待女儿似的，坐到幸福的病床边，“和爸爸通过电话了吗？”
　　幸福咬住唇里的肉，“嗯。他在外地，妈妈要在家照顾弟弟。”
　　一句没有收尾的话，她其实还要加上一句“没人来陪我”才算讲完，“不知道爸爸有没有通知老师我不能去野炊？大家肯定等得不耐烦了。都是我不好。”
　　“你昨天怎么不请假呢？”楚为华问。
　　幸福在熟悉的楚为华面前没有秘密，“我不敢说我喉咙痒……妈妈说，如果生病，就要去住院，不然，弟弟会被传染。我很想去野炊，叶生说煮面给我吃。我想野炊完直接去住院的。”
　　每年幸福住院的理由都是怕传染给弟弟，乍听很有道理，可是，把这么一点大的孩子一个人丢在医院不闻不问，这太过分了！楚为华自己也有个女儿，年纪和幸福差不多，要他把女儿一个人丢在家里都放心不下，何况是冰冷的医院。
　　难道儿子是个宝，女儿就是根草吗？他不知道，幸福在家里连根草也不如。
　　“楚叔叔，我不是在说我爸妈不好。”她不是在告状，幸福低头，“爸爸妈妈赚钱很辛苦，我有很多零花钱，同学们都很羡慕。”
　　楚为华耐不住心酸，只好转移话题，问幸福在学校好不好，有什么新的事在她身上发生，他发现幸福张口闭口提的都是个叫叶生的孩子，他问，“是个男生吗？”
　　幸福微红着脸点了下头，“我同桌。”
　　他想起有一日，他偷看自家女儿写的日记，某一页女儿写喜欢上某个男孩子，他看了差点没冲到学校去，平心一想，小学生口里的喜欢肤浅得很，也就不那么当真了。
　　楚为华陪幸福又聊了一会儿，幸福喊睏要睡，注射进体内的大量药剂副作用明显。她说，“能不能关灯？”
　　“你半夜起来摔倒怎么办？”
　　“不关灯我睡不着。”虽然她也很怕黑。
　　楚为华就把病床往电灯开关的地方移近一些，并且把开水壳放到床底下，让幸福只要伸手就能顺利地触到开关。
　　八点多，幸福睡了下去，十点多的时候，他再次来到她病房，看看她的头还烫不烫。
　　幸福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空心的泪珠形状吊坠里面有她家的地址和她父亲的电话号码，吊坠背面刻着表示求救的SOS。楚为华到107病房时看见那颗吊坠从她身上的条纹白色病服里滑了出来，这是他和庞家慧作为医疗志愿者去南非支援收到的纪念品。庞家慧调去福建省立医院前，把她的项链当作生日礼物送给了幸福。他的那条还崭新地收在蓝锦盒里摆在女儿的书架上，幸福这一条却已经被磨花，连原本深刻的“IC医疗救援1990”字样也很难辩识得出。
　　楚为华把银项链放到幸福枕边，庞家慧走后，这些年医院里的医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好像不动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这间107病房的女孩。
　　恍惚中，他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今年的生日又要在医院过了，刚刚幸福还很高兴地说，“在医院好啊。有人陪我过生日。”
　　在家里就不好吗？幸福，在家里没有人管你哪天生日吗？楚为华叹了口气，每次看到幸福，他都有所领悟，那个孩子让他想更好地珍惜和对待自己身边的人。
　　楚为华脱掉白大褂，连日来由于调迁不顺的烦闷逐渐消失，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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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幸福的脸开始变肿，她拿手碰了碰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又看了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反复地念，这是正常的，楚叔叔说是正常的！
　　楚为华一进门，就看见幸福瘪着嘴，满脸委屈，“还要几天才能好呀？”
　　女孩子天生就是爱美的，楚为华笑，“很快就好了。昨天你生日，我祝你生日快乐。”他送给幸福一本精致的画本，用作涂鸦，幸福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楚为华说，“你有同学来看你。”
　　“谁呀？”
　　门“嚯”地被推开，阮祥云第一个跑进来，“当然是我，还有谁！”
　　王娟跟着走进来，神秘地瞥向外面，“还有叶生。”
　　“啊！叶生！”幸福把脑袋塞进被子里，“出去！你们出去！会传染的。”
　　阮祥云呆住，王娟的笑也僵在脸上，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的叶生停在原地，楚为华愣了愣，毕竟是大人，很快回复镇定，“你们得过腮腺炎吗？”
　　王娟和阮祥云摇头。楚为华说，“腮腺炎会传染的，你们不知道吗？”
　　“看看也会吗？”王娟小心地问。
　　楚为华点头，阮祥云很坚持，“我不怕。我留下来陪她。”王娟揪着阮祥云的胳膊把他拽走，“你逞什么能啊？篮球队马上要比赛了，你想幸福内疚死啊。幸福，我们先走了。学校见。”
　　“嗯。”幸福从被子里应一声。
　　楚为华想关门，发现门边站着一个人，他问，“你是叶生吧？怎么还不走？”
　　“我得过腮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