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命》那非

16、第十六章

　　春祭寿筵。

　　邢奚热闹非凡，卓家沿十里迎神街设宴，三步一桌，五步一席，款待邢奚普通百姓。可见其富庶，出手阔绰。各地前来祝寿的人，分批到卓府拜见卓老妇人。卓府前宽阔的街面上，长长的祝寿队伍更显现出卓家人面宽广，结交四海。

　　娉婷和哥哥青岚是一早便被邀去卓府。

　　她此刻正兴致勃勃的在视角最佳的位置——屋顶上观察往来客人。

　　共犯全天下。此刻，她在心虚。美人这两天大概是累过头，有折磨人——她的倾向，一摞摞半人高的账册推到她面前，叫她一一过目，她抱怨要淹死在其中。美人却冷冷的一笑，一拍桌子——淹死？没看完前，想死都没门！

　　她是个可怜的主子，只有偷偷跑人，先一步来到卓府，见过卓奶奶后，拐来娉婷妹妹一起到处闲逛。两个人行动默契。

　　幸福。全天下感动，可算有人理解她了。唉，为何这辈子生为女子，与娉婷妹妹无缘呢……她一个人在那里惆怅。

　　“全哥哥，你一个人跑来这里。不怕美人姐姐生气么？”娉婷问道。

　　“美、美人姐姐……”对方喃喃的重复这个称谓，噗的一下，猛然爆笑出声，止不住用手拍着身下的琉璃瓦，大笑不止。引得经过的人不时抬头观看，若不是今日有要事，而且这发狂、发疯的人是全家的家主，顾忌很多，否则早就围上大圈人前来指指点点，看热闹。

　　“全哥哥？！”

　　“哈哈哈！美、美人……美人姐姐！你居然……哈哈哈哈——！”全天下好像止不住似的，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全哥哥……”娉婷郁闷，她说错了什么？

　　“美……美人，美人是……”全天下喘不过气来。美人，就算你穿着男装，依旧掩不住你倾城的姿色啊！想到这里，不由得有点点虚荣的得意，她忍了忍笑意，向身边的娉婷招招手。

　　“来，来，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娉婷跟着小声起来，蹭过去，附耳倾听。

　　“我告诉你，其实美人是……”

　　“天下。”一把温柔似水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喀喇，全天下吓得手一滑，从房上直接掉下来。

　　“全哥哥！”距离最近的娉婷下意识伸手去抓。

　　“啊！傻瓜！你别动！”全天下看着少女跟着滑下来，半空中扭动身形，伸手去接已然来不及……

　　下方惊呼声四起。

　　在娉婷快要摔落地面那瞬间，一道身影滑过，一双手臂牢牢托住少女。

　　所有旁观者全部送了口气，而后对救人的人啧啧称奇，这距离，怕是没有一定功力的人不能及时出手的。

　　随后轻轻翻身落地的全天下，慌张的向少女方向跑来。“娉婷妹妹，没事么？！”

　　“天下，”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奇准的勾住衣领，轻松往回一带，于美人盈盈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你真不乖，要是娉婷妹妹受伤，看你怎么向月家人交待。”最后一句是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美人……”全天下功夫再好，却怎么也挣不开那只看来柔弱，实则力大无穷的手臂。

　　“难为你一直念叨我，老远就听你在唤我。是良心发现么……”于美人笑得越发灿烂起来。“娉婷妹妹，先失陪一下。”而后对着娉婷颔首，拖着意图顽抗的全天下，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天下……我是男，是女，到现在还会弄错。需要证实一下么……”

　　“……不！不要啊——……”

　　途中，断断续续的对话，远远的传来。

　　美人姐姐是……是男人啊……娉婷随着视线放远，回想到刚才听到的惊人消息。

　　罗炙看着怀中表情呆呆的少女，无声的叹息，如果不是发现的早，大概现在又是另个场面，喜事变悲事。放她下地，居然还是表情傻傻的看着那两人远去的方向，心里有点不痛快。他一向容不得自己不痛快，所以……曲起手指对着娉婷的脑门，一弹。

　　“好疼！”娉婷回神，捂着脑门，愤懑的抬头。

　　“回神了？”罗炙大大方方放下手，一点不遮掩。

　　是……罗炙啊，娉婷悄悄往一边儿移动了几步，保持距离。

　　“你去哪儿？”罗炙对她一笑。

　　“我脚有点儿麻。”她左看右看，找了个借口。

　　“嗯，”罗炙瞥她一眼。“那就不要乱跑。”不介意这个小骗子睁眼说瞎话。

　　“呃……出来好久了，我们一起去找小哥吧，”娉婷顾左右而言他。“他一定担心了。”

　　说谎。罗炙静静看着她，没有反驳。觉得娉婷的表现和平日不同，很奇怪。不晓得是一时执拗，还是别的什么，他早就发现月青岚站在远处的树后，也没有说明，随着她的向卓府的花园走去。他倒要看看这个丫头在想什么。

　　远处的树后，月青岚若有所思的看着两人远去。

　　一只手从他身后拍拍他的肩。

　　“嗯？”他看到站在身后的霍陨冬。“是你啊，怎么了？”

　　“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他告辞月府，知会我一声。”霍陨冬把刚才那一幕看得清楚。

　　“……你说什么？”

　　“就字面上的意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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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花园走过一遭，娉婷没看到自家哥哥。

　　“小哥好像不在这里，我们换个地方——啊！”娉婷的话被扼在身后拎住她衣领的手上。“做什么？”她回头问，那模样看来可怜兮兮的。

　　罗炙意识到她此刻如此表现的原因，眯眼一笑。“我很可怕么？”

　　砰的一下，她心跳漏跳一拍。

　　“不是！不是！”娉婷边说边摇头。突然她开始理解金铃每次见到泓琉的心情，原来都是不得已。真想哭。

　　“嗯……”罗炙颔首。“现在说怕，晚了很多，对么？”

　　砰，这次心跳缓了一拍。她完全被看破，只有老实点头承认，她是对于昨天发生的事，心有余悸，生怕惹他不高兴。

　　“哦。”他垂眼。

　　气氛僵滞起来。

　　此时，远远渐进的人声，引的娉婷看过去——卓天渊引着随后而来崇家兄妹，前去拜会祖母。
　　“天渊哥哥！”头一次，她这么感谢对方的出现。“你有看到……”她边问边向前——意外的，罗炙松开手，看她跑远。

　　他，还是你的选择吧……

　　心里很清楚，这才是对的，可无论如何都无法畅快。

　　为何呢？因为……因为那个人并不珍惜她吧……一定是的。

　　罗炙看着对方见到娉婷那刻，表情由讶异渐渐化为淡淡的柔和，然后笑起来——由衷的。他别开视线。

　　“呵呵……小蛇，你看来心情不好哦！”戏虐的笑声响起，同时一双手臂从颈后缠了过来，对方很大胆的将下巴搁在罗炙肩胛上，好更进一步看清他的表情。

　　敢这么唤他的，天上地下独一份。

　　“你跑出来了？”罗炙漫不经心的反问，反手按上搁在自己一侧肩胛上的头，向后一推，随即转身，和对方隔开一臂距离。他放下手，不冷不热开口：“啧，五个狐族长老看不住你一个，真不济事。”

　　被他隔开的泓琉，一身白色的着装，宽袖长摆，袖口衣摆以银线勾出一朵朵重瓣桃花——狐族的象徽，样式简洁不失华丽。

　　“还不都是你害的。”泓琉挽了挽过长的衣角，这么麻烦的衣服他最讨厌。

　　主持灵界祭典前，要忙的事太多，他受不了了，才跑出来。

　　“你认命吧。”罗炙才不管。

　　哼，他都跑出来了，还会老老实实回去么？泓琉不看他，改看另一侧正在交谈的几人，再转回头留心观察一下罗炙的表情，很微妙，但他还是抓住了。

　　“那么在意她，就不要光站着啊……”

　　罗炙被他突来的话问到，不明所以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原来你没看出来……泓琉眯起一双桃花眼，悄悄算计。那么，就让小蛇回去帮他主持大典？

　　“小蛇……”他的表情有些诌媚。

　　罗炙视线瞥过来。

　　“你留在这里是为报恩，对么？”

　　罗炙颔首。

　　“报恩以后，你就会回灵界？”

　　罗炙挑眉，还是点头。

　　“那……我帮你报恩。”

　　“嗯？你在做梦么？”这恩如果好报，他还会留到现在？

　　“哎，干么这么看我。”泓琉一副看透人世间种种的表情。“这人么？尤其是女子，有个好的归宿才是幸福。我说得对吧？”

　　“没错。”

　　“娉婷和她的未婚夫，门当户对，又是年纪相当，刚好是现成一对。”哪怕原本是对怨偶，在他看只要有心，一样可以变成佳偶的——当然，要稍稍动一下手脚。

　　“……”真啰嗦。罗炙悄悄打了个哈欠。

　　“所以，”泓琉不以为迕，趁此机会摊开一手手心，一朵半透明，主魅惑的重瓣桃花瞬间出现。“我来帮你……”话音刚落，那朵桃花散开，化为一道甜暖的清风向目标而去，一旦进入那对“未婚夫妻”体内，那么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分开。

　　具体这恩，报得到不到点，看结果就好了。

　　“泓琉！”罗炙一惊。

　　“不用谢我了。”泓琉诡异一笑。不要怪我哦，这也是种幸福……

　　这样对她最好么……不行！他不允许！

　　罗炙凝神而动——瞬间化为烈风，卷向那道清风。清幽宁静的花园中刮起一阵狂风，尘土飞扬。眯得人睁不开眼，吹得人立不住脚。

　　“娉婷！”不晓得是谁唤了她一声，然后她被人从身后搂在怀中。

　　待四周安定下来。“娉婷妹妹，没事吧？”她头顶上方传来全天下的声音。

　　“我还好。”

　　“天渊，你家何时这么……”全天下抱怨的话说了一半，突然凝滞下来。

　　娉婷这才发觉四周静得奇怪。

　　推开全天下扶持的手臂，她才顺利看到眼前的一切。

　　水流的面纱被吹得毫无踪迹，不常见阳光的面孔，肤色白皙，五官属于典型的南方少女，并不突出，线条柔和，唇角微微上扬，眼尾带笑，一双漆黑琉璃般的眸子更有少许流转于少女与成熟女子间的风情，有种说不出的妩媚，非常微妙。

　　对于她，第一眼若是惊艳，第二眼便是迷惑。

　　她面对卓天渊静静而立，似乎没什么特大的吃惊，一旁的崇花落则说不出是喜是惊，只是看着。反观卓天渊却满无人色——苍白如斯……

　　水流姐姐长这个模样啊……娉婷四下看看。大家都怎么了？

　　她望见远处的两个人，是罗炙和……啊，穿白衣的是泓琉。她向远处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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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在和我招手。泓琉下意识抬手，却感觉身旁气氛不对。

　　“小、小蛇……”他干笑一下，看向已然回到原位的罗炙。

　　罗炙抬起一只握紧的手，慢慢张开，数十片被冻结成冰晶的粉色花瓣，在阳光下划出闪烁的光芒，叮当落地，一阵轻响后，消失不见。

　　“好可惜，错过了。”泓琉不知死活的啧啧而叹。

　　“泓琉……”罗炙抬头，一双紫晶色泽的眼眸出现在对方面前，隐隐泛出淡淡的寒气，仿佛下一刻会有无数暴风雪迎头席来。

　　泓琉一手捂上嘴。“小蛇，你、生气了？！”

　　“不，我一点都不生气。”罗炙迷眼一笑，语调轻柔温和。可惜那双眸子中闪灼的紫芒，透露他的心情——他非常生气。

　　“啊，那个，灵界的事很多，我就不叨扰了。”

　　“泓琉，慢些，我有事请教你。”罗炙走近。

　　“噢……那个，说吧。”泓琉往后两步，保持安全距离。小蛇不是吃素的，上一次他这副模样，不计自身后果的发怒。结果是使四季如春的灵界大风一月，大雪百日，冰封一年，整个灵界蛇族退回渊潭山避寒。罗炙则不闻不问，避开一切沉睡了百年，到现在还有些地方没有完全解冻。

　　“报恩是该满足报恩的对象的愿望，对么？”

　　泓琉点头。

　　“报恩是该当事人亲历亲为，对么？”

　　泓琉再点头。

　　“那么，敢问你刚才在做什么……嗯？”随着问句的结束，罗炙的语调一扬，冷冷的哼出声来。

　　啊，忘记这一点。泓琉沉吟片刻，冷汗一身。

　　“我看……你很闲……”罗炙眯眼，一手架过泓琉的肩臂，反方向拖着他往另一处走去。“我们真得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对么？”

　　“不，还有祭典……”泓琉挣扎，奈何自己被拖着倒着走，又被对方制住，一时挣不开身。

　　“双首。”罗炙淡淡的唤道。“去给狐族族长带话，这只狐狸我借用一下。按时奉还，请他放心。”

　　是。一个低低的声音回复。

　　啊，怎么这样？！泓琉欲哭无泪，这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最关键是这次祭典他是真的跑不了了。罗炙大概会亲自押着他回去……

　　“娉婷，救我啊……”他挣扎着对越来越远的少女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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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他们要去哪儿？娉婷放下手。

　　身后人的对话，引得她好奇的回头。

　　“卓公子，事以致此，算是天缘。稍晚时，我会向卓老夫人正式提亲。”崇花落含笑，举手正试拱手示意后，转身离开。

　　水流离开前，往前一步凑近，不晓得在卓天渊耳旁说了什么，一笑走远。

　　卓天渊从头到尾僵立，只差两眼一抹黑。

　　此时，耳畔再次响起全天下的嗓音，还带着点幸灾乐祸——“兄弟，祝你又得一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娇妻。”

　　“全天下，看我这样，你很开心么？”卓天渊苦笑着看过来。

　　“怎么会……”全天下言不由衷。

　　是好事吧？她听到了水流姐姐说的什么——卓公子，从现在起，你属于我了。

　　是好事，搞不好可以顺利退婚呢……娉婷独自在一旁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