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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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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碧砖金殿上,我坐于高处,以手支头,眯了眼望着殿中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
两个时辰。帝冠的璎珞斜斜垂下,挡住我的前额。我勾勾唇角,依旧斜着身子,好整以暇看着兵部尚书柳楚暮与户部尚书尚怀儒唇枪舌剑近两个时辰。
眼角余光中,多数官员低垂着眼,额上冷汗如雨,更有摇摇晃晃,颤抖如筛者。而他二人浑然忘我,旁征博引,侃侃而谈,似有决不罢休之意。
“陛下!”柳楚暮似是想起还有我这执掌他二人决定权的皇帝,抬手向我作礼道。
我正了正身,示意他继续。
“陛下,奉天猖獗如虎,三月内我嵯峨已被拔六座城池,幸而以塠堞关天堑之险,阻得奉天难再长驱直入。如今虞承南将军镇守塠堞关,奉天魈骑却是狡猾如兔。陛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战线拉长粮草是为决胜之关键呐!因而臣以为这四十万两应先拨与兵部。”
话音未落,尚怀儒便上前拱手道:“陛下,今夏江南地区水灾严重,多个州府被淹,如今百姓流离失所,荆州地区更是哀鸿遍野。各处均是百废待新,陛下,为政之道,以民为本啊,臣恳请陛下拨款以赈灾。”
“陛下!”柳楚暮欲再言,我揉揉额角,向尚怀儒懒懒问道:“尚卿,国帑中尚有多少库银?”
“不足百万。”
敲着扶手的手微微一顿,我眯起眼,思忖片刻后,灿然笑道:“那么这四十万两由兵部户部各领二十万两。余下的,朕给你们五日——自行解决。”
“陛下!”柳楚暮与尚怀儒俱是一脸惊诧。的确,二十万两于整个朝廷来说绝非小数目,对于他二人,便是天数了,至少表面上是。
我心中冷笑,这一干道貌岸然的大臣,私下侵吞的又何止是这个数?
随后的朝堂之上一片寂静,柳楚暮与尚怀儒道了声是便退下不再言语。
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始至终如老僧入定静立于百官上首的丞相成晟,他眸中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另一侧太尉常知言亦是不动声色,似是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在侍砚高呼一声“退朝”后,我起身,向殿后走去。这几日,他们怕是得有好一顿折腾,对此,我倒是很期待。
秋意渐侵,宫内已是一片萧索景象。昔日姹紫嫣红的庭院如今只余几株残红苟延残喘,本已清冷的宫苑此刻更显凄凉,偶尔可见垂暮宫人在树下扫着凌乱的落叶。
枯叶零落,或仍在枝头颤动不已,或断了枝柄,摇摇晃晃落下,覆于地上另一片枯叶。
“陛下。”侍砚一声低唤唤回了我的心绪。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我已对眼前繁花已落尽的合欢树呆怔了许久。回一眼兀自垂眉不语的侍砚,我转身。
“陛下,既已来得这流云殿,何不进去看看?”侍砚沉稳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莫名地,侍砚平静的声音惹得我一颤。我仰头,为何眼角会有湿润的感觉?
下朝后来这流云殿似已成为一种本能,然而,每次站于流云殿院中便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深深凝望院中几开几败的合欢树。院中树影斑驳,打在流云殿红墙上,细碎光斑轻轻颤动,透着俏皮阳关。我一阵恍惚,岁月似是不曾在这殿中留下任何痕迹,一如这殿中人,未带走这殿中任何东西,亦未留下丝毫。
只是这几年,思念已深深植入心底。每每立于流云殿前,便不敢再上前,怕进殿后望着那熟悉却冰冷的四周,怕自己会落下泪来。
他走后自己才意识到,这殿中,曾经除却他的气息便再没有其他属于他的物什,然而现在,即便是他的气息,我也难再寻得分毫。
我不知侍砚是何表情,只感觉自己几近颤抖哽咽的声音轻声道:“侍砚,再进亦只是物是人非,徒增伤感罢了。当日他毅然决然离开,便已是舍了这里,舍了朕,再不回头,纵是朕求他,他也不会留下来。也是,以他男子之身,进这宫屈为贵君,确是折辱了他。如他那般潇洒自在,怕是宁与朕相忘于江湖的。”最后几字,已是几近痛苦低喃了。
牵起唇角苦笑,我缓缓离开。然而那无奈的喟叹声“小姐……”没来由地让我的心颤了颤。
贰、
进得御书房,便见丞相成晟早已在一旁等候。
“老师不必多礼。”我上前虚扶一把,阻了他下跪的动作。成相眉头紧锁,望向我的眼中亦是重重忧虑。见他责备却仍含关怀的眼神,心蓦地一暖。
命侍砚搬了椅子过来,我小心扶着他坐定,轻声问道:“老师,可是不赞成今日染儿殿上所做的决定?”
成相无奈摇头,眸中泛起怜惜,低声说道:“陛下亲政已多年,诸多决定无需老臣多加置喙。今日陛下所做决定,老臣多少能理解,只是陛下,柳楚暮系襄王一党,而尚怀儒却是常知言门生。今次陛下要他二人自行解决这四十万两,老臣惟恐百姓因此无辜遭灾啊。”
我静静听着,不置一词,片刻后,我忽地笑了起来,直直面对成相:“老师,你可知当日染儿因何奉您为师?”不待他出声,我继续道:“老师,因为您是唯一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愿助染儿夺得帝位的人。”
成相无奈苦笑,目光投于泛着袅袅香雾的金猊之上,似是忆起往事,苍老的声音透着明显的疲惫:“当年景帝昏庸,尽日沉迷炼药成仙之道,太子阴狠跋扈,难堪大任,其他各皇子更是终日醉生梦死。而陛下您,论才干,论智力,论权术,论声望,确然无人能与您比肩,当年老臣所为,如今看来并非明珠暗投。”
“那老师可知染儿为何执意于这帝位?”
“……”成相眸中讶色一闪而过,随后怜惜之色更甚。
“不是为百姓,老师知道的,染儿只是不忿。如今朝堂之上多是权臣、媚臣、奸臣,各势力盘根错节,染儿放任不理,却不是为牵制。”
“那陛下何以独留下九皇子?”
“皇姐,我怎么了?”话音未落,嵯峨九皇子慕思锦便手握着画卷踏进御书房。
紫绶金冠,剑眉朗目,一身金丝滚边绣有翠色君子兰的冰蓝丝袍裹着他颀长的身躯,少年的稚气早已消退,眉间隐隐有了微敛的锐气。
我上前,接过他呈上的画卷,好笑说道:“九儿,说是你何时能给你皇姐找一个弟媳。京都各家千金可都是翘首以盼呢!”
未在意九儿咬唇瞪我的眼神,随画卷的缓缓展开,我身体重重一震。望向成相,见他亦是一脸惊诧,不可思议紧紧盯着眼前铺满书案的画卷。
“这可是塠堞关地形图?”成相颤抖的手抚上塠堞关地区山丘河流丘陵绘得详尽复杂的画卷,急切问道,“九殿下如何绘得这般详尽?”
九儿正色回道:“思锦曾看过各地地理志,如今我嵯峨与奉天交战于塠堞关,思锦想着这地形图或能帮助皇姐,帮助虞承南将军。只是思锦所阅地理志多是前朝所作,而思锦所请教的百姓也多是几年前自塠堞关进得京都,思锦只怕这图与塠堞关真实地形有所出入。”
“不……几年内绝不会有较大变化。”成相依旧热切抚着那画卷,蓦地他抬眸直望九儿,叹道:“九殿下,请受老臣一拜!九殿下所为,当真是我嵯峨之幸,我嵯峨百姓之幸!老臣在此,代百姓谢过九殿下。”
我心中一定,拦了欲将成相扶起的九儿,这一拜,是他该受的。成相曾多次向我暗示除了九儿,却一概被我驳回,如今他愿向九儿跪拜,那便是他已承认了九儿的存在。对九儿的感情早已说不清是为何,许是在破败宫院内见着蜷缩着哭泣的他时,便将他真当了弟弟来疼爱。
叁、
手猛地一抖,眼角似是灼烧般疼痛,纸笺上鲜红的“君朝歌”三字引得我不断颤抖。我紧紧攥了手,沉声道:“这一切当真属实?”
身后黑影默无声息现身,屈膝垂首回道:“回主上,战狼亲眼所见,并已证实。”
闭上眼,手心被指甲深深嵌入的痛感我已无暇在乎,牵扯唇角,这一切,终是到来了么?而且,竟是你,朝歌。
待睁眼,我已平复一切情绪,而影卫银狐也已悄无声息隐去身形。
站起身,我执起一盏灯,走至窗边瓷瓶处缓缓转动瓷瓶。随着咔咔声响,书架转入墙内,露出密室入口。未等入口完全打开,我踏入密道,黑暗甬道中,胸口怒意与酸涩似是被无限放大,然而越是接近出口,脚步却越是犹豫,直至踏出甬道。
尽头是我痛恨无比却又无法割舍的——司星阁。
司星阁位于宫外轶羌山顶峰,作为嵯峨几百年的圣阁,为嵯峨百姓所崇拜。历任嵯峨帝登基必于司星阁加冕,且各式祭天祭祖之事,亦须在司星阁告天台举行。而自御书房通向司星阁的密道,只在位帝王与司星阁司者知晓。
几个回转,我便到司星阁天台,天台正中,只见一身黑衣仰头观星的现任司者司尚。
“师傅。”我上前,垂眸恭敬唤道。
司尚并不理会我,径自仰着头。半晌,他才收了手,幽幽问道:“陛下可是想问这帝星是否有所异动?陛下,当年你逆天而行,以致难以观测星相,这是你自己种下的因果。”
心中一动,怒意却难以抑制翻涌上来。自登基为帝后,每每欲观测星相,夜空便一片混沌,难以看清,心中明白是为何,我却绝不罢手。
“师傅,你只需说明帝星有何异动便是了。”直视司尚,我冷冷说道。
司尚无奈轻叹,缓声道:“染儿,当日为师无法阻止你,如今亦是,为师只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你所料不错,紫微星动,入主东宫,而宿位破军光芒大盛,染儿,你的使命……”静顿片刻,司尚复又叹道:“染儿,你终究……逃不过宿命……”
我扬起一抹冷笑:“是吗,师傅就看着吧。染儿既能逆天,便也能改变这所谓的宿命!”
司尚闻言无奈摇头,低声道:“罢了罢了,你的命盘,为师如今也难以堪破……染儿,莫要太固执……”
不再理会似是说与我听,又似是自言自语的司尚,我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司星阁中各楼阁依旧如记忆中清冷冰凉,抬首望天,一片混沌模糊,我脱了鞋,赤足踏上泛着青光的石阶,如小时般坐在阶上,双臂抱膝,静静凝望着已再难看清的天与一团团影影绰绰的光晕。
身后蓦地响起一声脆响,伴随着失声的惊呼:“小姐!”
一如记忆中婉转空灵如莺啼般的声音,我缓缓转身,檐廊下月色半隐未隐处,一身纯白丝衣的侍墨痴痴地望着我,发间金步摇因她胸膛的剧烈起伏而微微颤动着。侍墨眸中蓄满泪水盈而未落,唇瓣翕动,脚步踯躅,却不敢上前。
我轻轻叹了声,向她唤道:“侍墨。”
肆、
火树银花,香车宝马。
纵是漫天烟花也难掩他清冷如月的风华,那浅笑的剑眉,那微勾的唇角,那深深凝睇淌着涓涓细流般怜意的眼眸,只在一瞬间便攫了我所有视线。他静静立着,与我的目光紧紧纠缠。四周喧闹的人群在他周围散开去,他遥遥望着我,漾开清清浅浅的笑,那跳出尘世,静看红尘十里浮莲的笑。
胸中涩意眨眼之间汹涌而上,眸中渐渐模糊,晕开了他轻薄如画的身影。
我牵唇,恰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未曾料到,小镇内不经意间的回首,竟会再见这心心念念的人。
“朝歌……”
漫天烟花下,他逆着人流,缓缓向我靠近。一身白衣清冷如月,他缓缓向我伸手,指尖渗着润泽的青芒,山间幽泉般的低叹自他唇中溢出。
他说,染儿……
四周是欢庆的百姓,漫天烟花投下斑斓的色彩,与河中各色花灯相映成趣。偶有提着花灯的垂髫小儿欢笑着从人群中穿梭而过,声声脆笑酥了灿烂如许的夜空。
“染儿,没想到这小镇内竟有如此盛世之景。”我与他并肩而行,一路沉默,彼此的默契已无需再说什么。少顷,他偏首,浅笑着向我说道。
无声笑笑,我只轻轻挽了他的手。
“公子,买盏花灯吧。今日乞巧节,若是将您与心仪姑娘的名字写在花灯上,再将它放入河中,必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路边花灯小贩拦了朝歌,笑着提起一盏绘有鹊桥相会图样的花灯向他说道。路边几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均是掩面偷眼瞧他,更有大胆的,将手中丝帕向他扔去。
我揶揄地望着他,抽回手退至他身后,好整以暇地抱臂以观。
朝歌依旧是轻裘缓带模样,淡笑从容对着那些女子。半晌,他慢悠悠地接过小贩递上的花灯,行云流水般写下两名字。
我眼角一跳,凝神望去,果见花灯烛芯之上的两片竹简上,分别印了潇洒的六字。
司绿染、君朝歌。墨字遒劲有力,入木三分。
然而在我看来,却是怵目惊心!心中一痛,我压下胸口的涩意,痴痴地望着他,只盼着这一刻可无限延长,盼着我依旧是他的染儿,而他,仍是我的朝歌。
他搁笔转身,眸中闪着细碎光芒,映得漫天繁星与烟花都黯了下去。我呆呆立着,将他淡泊的身影印入灵魂深处。
耳垂忽地一凉,他伸手取下我右耳的玛瑙耳坠,随后右手探入怀中,片刻,一片艳红灼了我的眼。耳垂覆上他的指,温凉如水的触感,一直蔓延至心底,荡起层层涟漪。
右耳一串泛着暗红光泽的红豆,耳际是他清浅的低吟:“红豆尚可尽,相思无已时。”
我一怔,呆呆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
在他为我戴上红豆耳坠的瞬间,周围一片叹息声。随后原本围着朝歌的女子均是一脸黯然地散开,然而仍有众多女子眼神幽怨地锁着朝歌。
我不明就里,朝歌却只深深凝睇着我,无谓地笑笑。
朝歌携了我,将写有我俩名字的花灯放入河中。河畔,他痴痴望着渐渐远去的花灯,而我静静立于他身后,四周一切均已远去,视线中只有他清冷如斯的身影。粼粼波光掩映之下,他如神祇般的线条泛着柔和的光芒。
朝歌,染儿愿生生世世,都能如此刻般,静望你的侧影,不,这一世便足够了,染儿不敢奢望太多,这一世,便已足够……
朝歌纯白的身影融于似水的溶溶月色中,我无声张动唇瓣,无声说道。
伍、
城楼上空气混着铁一般的凝重,我静静立着,遥遥眺望远处奉天驻扎营地。朔风掠起我玄色劲装,风中浓重的血腥味使得我不自主地皱眉。
“陛下,城楼上风大,您小心身体。”侍砚波澜不惊的话自身后传来,肩上一重,银白的厚重狐裘便覆在了身上。
回望一眼只着单薄青衣的侍砚,我暗叹一声,轻声道:“侍砚,你且下去吧。”他必是知道我为何如此的。那日到得塠堞关,侍砚早已在此等候,然而见着我的瞬间,侍砚便一脸讶色,惊问道:“陛下,您可是遇着卫贵君了?”
我愕然。
侍砚瞥一眼我右耳的红豆耳坠,低下头去,然而声音却清晰无比,稳稳传入我耳中:“塠堞关这一带承了奉天的习俗,七夕之日,男子以红豆耳坠换下女子右耳耳饰便是向女子求婚。”
侍砚的声调一如往常平静无波,我却重重一震。托起垂至肩头的红豆,温凉的触感便如那晚朝歌的拇指覆上耳垂般令我颤抖不已,我只觉酸涩自红豆蔓延至全身。
十日前塠堞关战报传至朝堂,奉天五皇子君朝歌拜为三军统帅,率奉天魈骑开至塠堞关外厄维尔平原之上。
暮色四合,四野阒然,奉天驻扎之地点点火光于黑幕之下异常醒目。凝神望去,主帐架于营地中部,周围如车悬紧密围着各将领军士的营帐。
“陛下,此次塠堞关必是一场硬仗。”不知何时,虞承南已站于我身后,一脸怅然望着远处奉天营地。“奉天五皇子,若是早出世多年,老臣怕绝非他的对手。”虞承南沧桑疲惫的语气中竟透着惺惺相惜之意。
我无奈笑笑,朝歌,你确是让染儿措手不及呢。自奉天传回的情报中五皇子庸碌无能,尽日醉生梦死。这一切,却原是你韬光养晦,敛尽一切锋芒,只待适当时机一鸣惊人。此战你若胜,东宫之位便是你囊中之物,更何况,奉天国君已是行将就木……朝歌,你要的,可是这天下?
转过身,我吩咐仍立于一旁的侍砚:“侍砚,将图给将军。”出行塠堞关一个原因是为“君朝歌”三字,另一个原因,便是九儿所绘塠堞关地形图。侍砚抬眸望一眼虞承南,低声道:“还请将军随侍砚回行馆。”
再次望一眼奉天营地,我暗叹一声,亦转身下了城楼。
几日来,奉天似是并不急于攻取塠堞关,双方只遥遥相望。战事胶著,纵是虞承南也难以摸清君朝歌到底意欲何为,战事拖得越久,对奉天越是不利,且不说奉天补给难以为继,朝中对朝歌虎视眈眈者更是不在少数。
只是……紧紧攥住手中已被揉皱的纸笺,我咧嘴轻笑,朝歌,这便是你三军不发的原因么?
帝都襄王反,拥立九皇子为帝,丞相成晟以清君侧的名义被枭首示众。新帝首道圣旨,便是调回镇守塠堞关的镇国将军虞承南。
“陛下。”侍砚见我怔愣许久,试探地唤道。我抚额,轻声回道:“无碍。”片刻,便觉额角一凉,我惊得睁眼,只见侍砚摩挲着我的脸,眸中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哑着声说道:“小姐做得够多了……”
陆、
我牵起笑,向眼前黄袍加身的九儿说道:“九儿,这帝位本就是你应得的,只是九儿,这些年,你可曾怨过我?”
许是他天生便适合这一身明黄衣裳,这一刻我才发现,眼前的男子已不再是当年独自哭泣不已的孩子,眉间隐隐透出的,已是凌厉无比的锐意。
九儿望向我的眸中已不再是暖暖的笑意,取而代之的,却是他适于帝王的冷漠与疏离。他声音淡淡:“皇姐当年的心情,九儿或许这几年已明白了。当年皇姐亲弑景帝,除去九儿各皇兄,九儿从未有所怨怼。只是……”
他蓦地转向我,凄然一笑,继续说道:“皇姐赐死宫中所有宫侍宫女,这其中,便有九儿那身处浣衣房的宫女母亲。司绿染,这便是我如此做的原因了。来人,将她押下去,关至流云殿。”
呵,竟是流云殿。抚摩着四周冰冷的桌椅,我低低地笑了。当日是欲进而不敢进,今日却是不敢进而被迫进。朝歌,当日你是我的卫朝歌,我的卫贵君,然而如今你却是君朝歌,奉天五皇子。
身后侍砚依旧垂首,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小姐为何愿将这帝位拱手相让?为何遣去影卫保护九殿下?”
我不语。
一月后,嵯峨塠堞关被奉天军所破,自此奉天军如一柄利剑长驱直入,连拔嵯峨数座城池。而嵯峨朝堂之上却是一片混乱,除镇国将军虞承南每每上奏出征被压下,整个朝堂竟无人敢迎战奉天。
三月后,奉天大军兵临城下,帝都顽抗近二十日后,新帝率文武众臣出城请降。
朝歌进流云殿,已是他登基为帝之后了。
依旧是一袭白衫,他踏破了一地清冷,踏碎了一地银华,向我伸手。朱唇轻启,他柔柔唤道“染儿……”
这一切,可都是在你的算计之内,襄王助九儿夺得帝位,朝堂之上各官员矛盾的激化?或许,帝都被攻陷都已经在你算计之内?
三日后,一把火烧去了流云殿,原嵯峨女帝尸身于殿中被找到,奉天新帝以诸侯之礼厚葬之。
侍墨双手抱膝坐于石阶上,轻声低喃,不知是说与我听,抑或是自言自语,她说道:“小姐,侍墨一直知道,自小便知道,侍砚喜欢的是小姐……即便是小姐登上帝位,侍砚也要离了司星阁……如今代小姐而死也是他愿意的……只是他不知道,侍墨一直是喜欢他的,侍墨一直在等,等到有一天他能发现……”
我说,侍墨,对不起……
司星阁天台上,黑衣笼罩的司尚见着已着回司女白色绸衣的我,轻叹一声,向我招手:“染儿,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当年告知你这一切是否错了。当年卜出你乃麒麟之命格,身上既存有麒麟之灵力,又有麒麟之使命,便教导你定要尽力辅佐明君……或许,为父疏忽了你的想法……”
我摇头:“确实,当年只是不忿,便处心积虑夺得帝位,只是如今仍是逃不了父亲你所说的宿命……”
司星阁司女,下一届司星阁司者,我唯一的使命便是择出明君,并尽力辅佐之。
世传——得麒麟者得天下。
我冷笑,如今我这司女,与禁脔何异?
那一夜,他温柔却不乏威严的声音在我耳际萦绕,他说:“染儿,你终是属于我的。”
我垂眸回道:“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