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妆半面》淡·渊

30、并非不舍的不舍

　　淡熙见自己生平最担心的两个人相处甚欢，长年冷着一张冰山脸的妹妹甚至还有着一抹淡笑，心里释然得很彻底。
　　淡溶坐在石桌的西边，完美无暇的半面正对着淡熙，淡笑嫣然，一身华贵的紫色劲装风华绝代，流露出冷冽之外清贵温和的雍容平和之大气。有很久没有单独观望淡溶完美的半面了，几乎已经忘了，那张绝色倾城的面容如果去除了狰狞可怖的点缀，温和的微笑时是多么惊人的美丽。修长英凌的眉梢挑着一丝温润，丹凤样貌的眼微弯，盛着满满的浓酽笑意，淡色的唇边犹如盛开一朵清幽的花。
　　但是现在的淡熙已然缓缓平息了心中的悸动，有了真正的心之所系。
　　清雅的少年亭亭温润而立，绚烂如枝头火红的枫叶，高洁如水中洁白的荷花。
　　淡溶回首，面色一派祥和平静，淡淡道：“远征而不能同庆，特来早贺。”
　　淡熙颀长有力的身上一袭龙袍在奔跑中微微皱褶，艳丽英武而微缺精致的面容上还残留着半朵金色的霜露花，如云鸦发之上珠冠歪斜，发髻松散，显然是急晚朝议政后来不及卸净便向着宜枫居冲了过来，被焦急而生的汗水冲掉了半朵，双颊上生着飞霞，妩媚流转的丹凤眼中温柔肆意横流，几乎能淹没世界。
　　对于淡熙来说，她的全世界就在眼前，就在这个院子里，就是至亲的妹妹和至爱的夫君。
　　她虽然是万人之上的帝王，但是这并不是她所渴望的，甚至她成为帝王的理由就是淡溶，而如果那是唯一的选择，她宁愿放弃地位选择最爱的青菱。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唯一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闲云野鹤的隐世书画家，白衣蹁跹，手执一把风流扇，扇上横一抹青山碧水，题一句“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生命里有一个轻狂而又温柔的妹妹淡溶。
　　现在，她的梦想中加入了一个和平的盛世，一个幸福温润的妹妹淡溶，一个善良清雅的爱人青菱。
　　这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幸福。
　　平复了心情，淡熙从发上拔下珠冠，重新挽上一个简洁的发髻，抻平凌乱的衣袍，一边整理仪容一边道：“回来了也不先让人告诉皇姐一声，倒先到你姐夫这来了，这可是违法行为。”
　　淡溶轻笑：“怎样，你要治我的罪？”
　　“不敢不敢，”淡熙撩袍坐下，妩媚的眼中微有些戏谑，“孤这个皇帝到底坐不坐得稳，还要仰仗荆棘王爷您哪。”
　　淡溶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皇上可要想清楚了，本王要是做了皇帝，第一件事可就是封青菱为帝后哦。”
　　“溶儿，这个世界上你要的我没有不给的……”淡熙轻轻摇头，两人默契地用余光注视着青菱的反应，青菱不着痕迹地咬着唇，娇嫩的唇瓣变得半是浓艳滴血的鲜红，半是苍白如纸的惨煞，脸色微有些透明，但脸上依旧写着不算十分确定的信任。淡溶怀疑地望了淡熙一眼，用唇语道：怎么回事？淡熙尴尬地笑了笑，但淡溶却彻底放心了。在淡熙没用给出确切感情决议的时候，青菱做到这个地步绝对是深爱。淡熙深深吸气叹气，严肃地道，“但是只有他不行，全世界，只有他我不能给你。”
　　淡溶浅笑：“全世界，也只有他我不会向你要。”
　　“真是麻烦你了，因为我和青的事，让你这么辛苦。”淡熙将青菱揽到怀里，伸手挽起绫袖，露出晶莹洁白的右手，拾起桌上象牙镶银的筷子，优雅地抬手夹起一片苹果，送到青菱唇边。
　　淡溶轻笑摇头：“比起这么多年来你为我所做的，已经不算什么了。”
　　“那件事情，查得怎么样了？”淡熙手中筷子一顿，尽力说得云淡风轻，“那个一直拖延时间的少年，为何要我下旨封作华月君？”
　　“我……是真的喜欢他的。”淡溶从桌上端起一只蓝色边缘的透明琉璃盏，用琉璃勺轻轻地搅了搅盏中的银耳莲子汤，声音有些压抑，“暂且还查不出来，目前先缓一缓，走一步算一步罢，毕竟得人多方保证，一定不会出事。”
　　“什么？”淡熙一愣，惊讶地道，“你往昔不是总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么？如今这又是为何？难道你……”
　　淡溶半晌静默，不疾不徐地喝尽了琉璃盏中的汤，方缓缓扬起一双银光流转的寒眸，淡淡道：“红裳知我，浅语伴我，酒靥惜我，汐涟似我，他们有让我喜欢的理由，在他们身边，我能感觉到内心的伤口在一步一步地愈合，甚至哪怕因此而被迫卷入未知的棋局，也在所不惜。相信这种感觉，没有人能比皇姐更清楚。”
　　淡熙心中一时百味陈杂，静默不语。
　　这种感觉，她一生之中经历过两次，一次是为了淡溶，她以命为赌注，绞尽脑汁与势力远超自己的皇太女一派周旋，最终获得了皇位，保护了淡溶，却也落得全身经脉俱废，从此毕生不得再动武。一次是为了青菱，她以皇位为赌注，竭尽全力与天下万民相博弈，纵使困苦，纵使付出极大的代价，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在所不惜。
　　那是一种难以言语的快乐，痛苦当中，涅槃而生的无与伦比的快乐。
　　对此，淡熙无话可说。
　　这是一场庞大的赌局，牵涉到了淡熙和青菱，淡溶和她的爱人，更将天下所有人划入了这一场算计之中。甚至连淡氏姐妹与深爱之人的相遇相识都规划得无懈可击，那人甚至大胆到明明白白地告诉青菱自己的计划，又逼得青菱只能按照他规定好的线路走下去，就连青菱这般聪明绝顶的人都无法独自带着淡熙挣脱出局，只得将两人的命运托付在淡溶的最后一战上。
　　布局已经渐渐清晰，只等待最后的那几个答案的揭晓，那人到底是谁？目的到底是什么？
　　只是这一刻阖家欢乐的人们并不知道，答案揭晓的那一刻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淡熙为二人斟上那被青菱酿得十分奇怪的酒，率先拾起一只琉璃杯，朗声笑道：“你我姐妹好不容易相聚，虽不能不醉不归，但也要喝个尽兴！”
　　淡溶静静看了淡熙一会，淡淡笑了。淡熙的脸上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为一国帝君，她是不能过多的流露自己的情感的，很少能有这么恣意的时候。
　　举杯一饮而尽。
　　面前的人，是自己的家人，纵使知道自己是雄鹰，但依然不关心自己飞得高不高，只在乎自己飞得累不累。
　　淡溶眼中晶莹一闪，一眨之后又毫无影踪。
　　明日起，为自己的家庭幸福而战，绝不倒下，绝不失败。

　　清晨临走，青菱已在淡熙怀中与之一同睡去睡去，淡溶整装准备出发，已走到了宜枫院的门口，却听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溶儿。你脸上的伤疤，准备什么时候去掉？”
　　“皇姐知道了？”淡溶淡笑，语气中微有些意外，却没有排斥。
　　“嗯。刚刚知道而已。”淡熙淡笑道，“就在刚刚你问我想不想青菱的眼睛复明的时候。”
　　淡溶拔身而起，一音掷地：“皇姐的回答是随他喜欢，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