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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話 羅刹 ...

  •   凈玉跌跌撞撞地迈出水箱之后,面对的是荒芜且空无一人的石滩,还有从耳边尖利呼啸而过的呜呜风声。她顿时心生恐惧,转身想回去,那水箱却忽然整个没入了水下。
      然后,面前便是广然无边的大海了。
      “师父……”凈玉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她不可能不胆怯惊惶。对於一个十五岁的从小被关在断月门生活的孩子来说,第一次自己出门,面对这样荒无人烟的石滩与海,不可能不害怕。
      哭了一阵,凈玉觉得自己哭得没有意思。用力狠狠地抹了抹脸,她站起来,打量著四周的环境。
      “你如果想去救慕容静湘,出了断月门往西走,到村子里搭马车去洛阳……”
      她想起雪猫的话。
      西?哪边是西?凈玉茫然四顾。
      管它呢,反正已经回不去,背著海走,就是了。
      “千万记住,遇到人,就说是我的弟子。”
      真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女人。
      凈玉眼见太阳慢慢地要从山的那一头沉下去了,她挎著自己的那个小布包,头也不回地向陆上走去。
      走出了石滩不远,就是一片矮树林。凈玉看看海,辨清了方向,便向那树丛里走去。
      “八方饿鬼,尽归我下;十殿阎罗,悉听我命……”凈玉一面走,一面念念有词,回想著方才雪猫教给自己的奇怪咒文。
      凈玉记得,静湘师父教给自己的道术,只有阵道,兵道,缚道,医道四种,可方才雪猫说的这个道术,并不在这四道之中。
      难道又是她自创的歪门邪道?
      连真言也有点教人毛骨悚然。
      “……曰秦广、楚江、宋帝、五官、包拯、卞城、泰山、都市、平等、转轮,统三十六天罡,御七十二地煞……”
      凈玉看著面前慢慢暗下去了的树林,心裡有一点怵,只有靠说话来给自己壮胆。
      “十方阎罗,疾!”
      说著,双手照著刚才雪猫教给她的样子结了个印。
      突然只见指间一道白光射出,凈玉吓了一跳,面前扑棱棱一串东西就掉了下来。她定神一看,竟是一串栖在枝头的小鸟,被那咒术打中,僵僵地就躺在地上。
      “死了……?”凈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慢慢走近,捡起那鸟看看,确实已经硬邦邦的,一丝热气都没有了。
      竟死得如此之快,真真连大罗神仙都救不活。
      “一定是雪猫的邪术!”凈玉心裡这样恨恨想,“她教给我这个,又不告诉我这咒术的威力,必然是想让我一失手时杀死静湘师父!断月门哪裡就有这样邪门的道术。”
      这样想著,对雪猫的恨便更甚。
      在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之前,凈玉终於看到了前面有几点村庄的灯火。“有人!”她心下激动,连忙把手裡的馒头三口两口塞进嘴巴,快步向那边跑去。
      确实如雪猫所说,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单调的茅草屋顶冒著炊烟,几户农妇在屋外生火做饭。
      凈玉还穿著断月门的道袍,一身不食人间烟火的打扮,与这裡的环境格格不入。
      “请问……”她犹犹豫豫不敢迈进村口,自小食素的她闻著肉菜的香味,肚子饿得有如几千只蚂蚁在里面搔爬。
      还没等她犹豫完,双臂左右已经被什么人扭了起来。她吓得尖叫起来,回头看时,竟是两个身穿戎服的兵士,看样子并不像汉人。
      “李将军!”其中一个兵士喊道,“有断月门的教眾!”
      “放手!”凈玉死命扭缠,想要摆脱两个大男人的控制。无奈年纪太小,武术不精,加上双手被人制住无法施用道术,只有被死死抓住,没有一点迴旋餘地。
      “断月门的教眾?”农户后面走出一位披著胡甲的将军,手中握著一口宝剑,寒光闪闪,似乎随时準备舐血。
      凈玉这才留意到,原来整个村子到处都驻扎著军帐。刚才自己因為肚饿,冒冒失失不加掩饰地闯进来,分明是授人目标。
      “杀吗?”士兵更加用力地扭了一下凈玉的胳膊,凈玉痛叫一声,狠狠踢了他一脚。
      那将军端著宝剑,踱到凈玉面前。凈玉抬头看时,他面如冠玉,神情冷漠,凤眼斜长。被人称為李将军的人,竟是个儒雅青年。
      “断月门教眾。”李将军鼻子里哼了一声。“留不留也罢。推到外面斩了。”
      两个士兵闻言,拉拉扯扯的就要把凈玉拖到村口。眼看人头不保,情急之下凈玉冲著那李将军大喊:“我是雪猫的弟子……!雪猫……月见山雪!”
      谁料那李将军听到这话后身躯一震,摆摆手让那两个士兵停了下来。他再次踱到凈玉面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道:“你是月见山的弟子?”
      凈玉倔强地望著他,不说话,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样子。
      李将军用宝剑闪著寒气的尖轻轻托起凈玉的下巴,锋利的剑刃就横在她脖子旁边。凈玉屏住不敢呼吸,生怕他一个手颤,便把自己的头削下来。
      仔细端详之后,李将军自言自语地说:“长得这麼像……应该不会错。”
      “你说谁长得像她了!”凈玉在危险中,犹自因為这个愤愤不平。话一出口,便被身边的士兵狠狠摇晃了两下:“老实点!”
      “既是月见山大人的弟子,”李将军收起宝剑,声音里还是冷漠。“放了她。”
      话音未落,凈玉顿时感到自己肩膀轻鬆了许多。揉一揉被扭得生疼的手臂,她抬眼望著那李将军。
      “你要去哪裡?”李将军问她的时候,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凈玉只挤出两个字:“洛阳。”
      她看到那将军的脸上闪过一丝思索的表情,最后点点头:“好。带上她。”
      凈玉松了一口气。虽然她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住她家。”兵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农妇,那女人正以一种惊恐的神情往这边看来。
      凈玉还没回过神,竟然只用雪猫的名字,便化险為夷。她迈著麻木的步子向那个农妇走去,虽则那女人还在战战兢兢。
      走了没几步,那将军把她叫住了:“你叫什么名字?”
      “凈玉。”她回过头来说,“水凈玉。”

      ×××

      於是凈玉便在李将军的军营里住了下来,只是隔天后军队便啟程前往洛阳。凈玉每天住在另外扎起的军帐里,与那些胡人士兵也倒相安无事,只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冷心冷面的李将军。
      大军匆匆行进,凈玉偷偷问过几个士兵,说这是急行军,十天以后先头部队便可以到达洛阳。
      想到还要等十天,凈玉不由心裡暗暗地焦躁。
      十天过去,不知道静湘师父会怎麼样了……
      还有,这些兇狠冷漠的胡兵应该都如断月门的师叔师伯所说,是对抗大唐的叛军。他们现在正四处围捕断月门教眾,却一听到雪猫的名字就对她宽待有加。难道说,雪猫真的与叛军有勾结?
      凈玉怀著这样的疑惑,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天早晨起来,凈玉循例去外面收拾行装準备走路。一出门,看到地上放著一个纸包。她捡起来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裹著烧肉的糯米糰,正发出扑鼻的焦香。
      已经连续两天了,不知道是谁每天早晨把这种平时军队里吃不到的好吃的放在她门口。
      虽然疑惑,但是从小素食加上肚饿的凈玉抵挡不住这种诱惑,像只小狗吭哧吭哧几口便把小小的糯米糰子吃个乾净。
      吃完以后她抬眼四下张望,原本以為像前两天一样看不到什么人,这次却被她捕捉到不远处的树林里人影一晃。她连忙跑过去,看到一个瘦瘦小小,与自己差不多高的胡人小兵,正慌慌张张地往远处跑去。
      “是你给我的糰子?”她冲著那小兵的背影喊,“真好吃!谢谢你!”
      於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凈玉的门口早上总会有糯米糰子。她偷偷地躲在军帐后面,发现正是那个胡人小兵,每天天还没亮,便躡手躡脚地来到她门口,从怀裡掏出包得好好的糯米团,放下,然后躲进树林,直到看著她出来,拿走,吃掉,才又偷偷摸摸地离开。
      有一天凈玉趁他放糰子的时候,忽然冲出军帐,喊:“喂!”那小兵吓了一跳,糰子也丢了,头也不回地往树林里跑去。
      “别跑!”凈玉不甘心地喊,“我吃了你那麼多糰子,我要赔你钱!”
      可是早已经没了人影。
      还有大约三天的功夫就可以到洛阳。凈玉晚上待在空落落的军帐里,听著外面渐渐入冬时小虫嘶哑的鸣唱,看著静湘师父给自己的咒术书册,感到了憋闷。
      如果能快点见到静湘师父,该有多好。
      她探头出了军帐,想要出去走走。外面的夜风很凉,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远处有一些篝火,她向篝火的方向走去。
      也许有人的地方热闹些。她想。
      可是走近几步之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让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睁大眼睛看时,才发现原来是那个李将军,跟几个兵士站在那堆篝火前面。在篝火旁边的一根木庄上,绑著一个在瑟瑟寒风裡只穿著白布遮体的女人。
      她连忙躲到营帐后面,那声刺耳的惨叫明显是那女人发出的,而她身上已经遍是伤痕,紫青满布。
      “这是在干什麼?”凈玉没有见过刑讯犯人,恐惧地想。
      “将军,她不肯说。”一个士兵对李将军说。
      “嗯。”他对左右微微点头,“再加码。”
      士兵得令,马上抱来两捆扎得牢牢的铁甲,在女人的左右腿上各掛了一捆。那女人的身子猛然向下一坠,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凈玉这才看到,那女人双手双腿都被反绑在一根粗大的木庄上,双腿中间对準下面一根尖利的大腿粗的铁杵。每当身上的重量增加一点,那女人便向下坠一点。她越是向下坠,铁柱的尖端越是似乎要从下面刺进她已经残破不堪的身体。
      “你说是不说?”李将军平静地问。“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说,就‘穿肠过’。”
      “我真的不知道。”那女人泪流满面,嚎哭不已。“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断月门眾,您放过我。”
      “她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旁边的士兵似乎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对李将军旁敲侧击地求情。
      “不知道也是罪。”李将军仍然轻描淡写,“加二十捆铁甲。”
      “这……”士兵楞了一楞,“再加二十捆,人就死了。”
      “让她死。”李将军道,“好久没有审过女犯人了。”
      士兵犹豫著把二十捆铁甲绑在那女人腿上。她拼命摇头,哭得撕心裂肺。
      甫一加上,那女人便猛然往下坠去。她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长长的嚎哭,可怖之极。凈玉眼见那铁柱从她下面插入,一直穿上小腹,肚子,胸口,咽喉,然后驀地从嘴裡穿出!
      鲜血四溅。而女人已悄无声息。
      凈玉差一点尖叫出声,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然而胃裡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让她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这时她听见李将军冰冷的声音:“今天又是什么都没问出来。把尸体抬去烧了。回营。”
      然后窸窸窣窣一阵响动,篝火熄灭了,杂乱的脚步声,再没有动静。
      凈玉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个东西在动,越动越剧烈,之后便是疼,那东西似乎扯著她的心尖,一下一下地抓挠,这感觉十五年来从未有过。
      她绝望地躺在地上,渐渐感觉到那东西在自己身体里烧起来了,越来越烫,通体四肢仿佛开始不受控制,一股怒气在血脉里鬼速流窜。
      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越来越可怖。
      因為,她觉出自己想要杀人。
      刚才的鲜血。苍白的被贯穿在铁柱上的女人。凄厉的惨嚎。冰冷的篝火。
      凈玉难受得开始在地上打滚,拼命地抓挠地上的泥土,十个指甲都变成了黑色。
      “冷静……冷静……”她慌张地告诉自己。
      身体里的那东西动得越来越剧烈,凈玉死死掐住自己的胳膊,不让自己动弹一步。
      她忽然想起静湘师父教自己的凈心咒,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开始艰难地结印,念咒。
      “太上臺星应变无停邪缚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寧……三魂永久魄无丧倾解冤结咒……眾生多结冤冤深难结一世结成冤……三世报不歇我今传妙法解除诸冤业……闻诵志心听冤家自散灭……”
      翻来覆去地念,指缝中隐隐透出青光。念了不知几百遍,凈玉才感觉体内的东西渐渐不再蠢动,那种杀人的冲动也渐渐消弭下去。
      最后她全身虚脱地倒在地上,再也无力起身。
      这麼冰冷灰臭的土地,半夜一个人倒在这裡,即使穿著道袍,也还是冷彻心骨。
      “我是怎麼了……”凈玉闭著眼睛想道。
      身上冷得发寒,意识逐渐模糊。
      忽然有种温暖的感觉,仿佛被谁抱了起来,轻飘飘地在云中走著。凈玉感到很舒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最后轻轻地被放在一堆柔软的床铺上。
      “哎。”她嘟噥了一句。
      费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那个瘦瘦小小的胡兵身影,正慌慌张张地走出她的营帐外。
      话也说不出来的她,头一歪,便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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