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牛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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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前有一头牛，哦，是一只小牛仔。
它生下来迷迷糊糊睁开眼想看清自己要活一辈子的世界，而视线里却只有一张大脸。
眼睛还一眨一眨的。
“……喂，你认得我不？”居然还说话了。
“……”它别过头，懒得搭理那张挡光的大脸。
“不，不理我…？”
“没关系，早晚都会认识啦。”
2
“诶，你就是人类？长得跟我不太一样。”
“什么叫不太一样？明明是太不一样好吗……”
“怎么就太不一样啦？不都是吃，睡，哦还有干活。”
“嗯……具体点说，比如你们吃的是草而我们吃的是五谷酒肉……”
“不明白。”
“…那还有？比如我们是解放了双手的只能生物……”
“不明白不明白！”
“……哎呀说白了就是——咱俩搁一块儿，我能养着你，而你却不能养着我！这回懂
了吧？”
“……好吧。”
你们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3
“喂，你长这么大该干活了！”
“啊，为什么你比我年纪大而你却不用干活？”
“因为我是人你是牛嘛。”
“那为什么人就不用干活啊？”
“谁说我不用干活啊！我要去读书，好男儿志在四方，我以后还要……”
“哎呀不明白，有什么区别么？”
“你管那么多区别干嘛？反正就是……哎，这样说好了！我养着你，你就得给我干活
。”
“那谁养着你啊？”
“小时候是我爹养我，现在我长大啦。”
“哦。”
你骑在我身上，手臂正好揽着我的脖子。
原来你不是白养着我啊。
还有，如果我也是人类的话，我是不是就可以养你了？
4
“什么是亲人？”
“诶？亲人就是……我也不好说，其实……亲人就是对你很好的人啦！”
“……哦……那你有亲人吗？”
“我的亲人早就不在了。”
“不在？”
“不在就是不在啊，无论是谁早晚都会不在的。我有一天也会不在，你有一天也会不
在的。”
“……不明白。那我有亲人吗？”
“你？你的话应该说是亲牛吧……哈哈哈！”
“……什么？亲牛？”
“你怎么这么多什么为什么啊？……你要真想要个亲人，就把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如果你真想要个亲人的话……就把我当做你的亲人好了。”
“你？是我的亲人？”
“怎么！？不满意？”
“诶，没有啊……嘿嘿嘿嘿。”
“啧，你笑起来难听死了。”
你扭过头去，鄙夷地瞥了我一眼。
你这什么表情啊，笑起来多好看……反正比我好看就对了。
哦，我算是你的亲牛呢还是你算我的亲人…？
5
“我爹小时候给我讲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牛郎？”
“从前有一个男的养了一头牛，去偷看人家姑娘洗澡还拿了人家衣服……”
“太坏了吧！”
“你听我讲完！后来啊，那个姑娘找上门来了，他俩一见钟情，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
“那这关牛什么事？”
“后面还有呢。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姑娘其实是天上的仙女。仙女是要回天上的，于
是牛郎在牛的帮助下飞到天上去，每年申月初七鹊桥相会。”
“……那牛是怎么帮那个人飞到天上去的啊？”
“嘿，怎么，你想帮我？”
“……算是吧。”
“哈哈哈，就凭你？别想啦，你肯定不行的！哎……”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懒得和你费工夫，上学去啦。”
你奇怪地笑着，正眼都没看我一眼，一溜烟匆忙就跑了，卷起的裤脚都忘了放下来。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听完了整个故事。回来告诉你你挺生气的。
其实也……没什么嘛。
6
“喂，别人家的公牛都出去找了母牛了，你怎么也没个动静？”
“啊？为什么要找母牛？”
“你不喜欢母牛吗！？”
“……为什么要喜欢？母牛是亲人吗？”
“……你还真是头傻牛啊！！公牛对母牛……就像牛郎对织女那样，会一见钟情吧…
…”
“牛郎织女？那不是人类吗？而且你也没有……”
“……老子那是还没到时候！现在的姑娘一个个都悍猛如虎，跟她们我不是去折寿？
爷的织女还没出现呢……”
“哦……那等你找到了织女，我就去找母牛，可以不？”
“我和你不一样好不好啊！你是牛，你去找了母牛，母牛要生小牛，小牛可以再生小
牛……我养你这么辛苦，不能到你这里就断了啊。”
“哦。”
“……哎你干什么去？”
“听你的，找母牛去。”
“……你，你还真去啊？”
“不是你让我去的吗？”
“……你先回来，不急呢。”
“为什么？不是要生小牛吗？”
“你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赶快给我回来！”
“那小牛怎么办？”
“……先不要了。”
“啊？为什么？”
“……你有没有长脑子啊？老子养你这么辛苦，都折寿了！你还想再给我搞个小牛回
来？嫌我活得太久啊！”
“我，我没有……”
“哎呀行了行了，总之你别去就对了……有功夫，不如在家陪我聊会天。”
“……你？那你还去找织女吗？”
“找织女干什么？女人，最麻烦了。还不如在家待着多读几本圣贤书。”
“哦……”
你懒洋洋地往草堆上一倒，嘴里叼了根草，眯起眼看天上飘过去的云。
后来有次我看到有个长得很娇俏的小姑娘来找你，我还以为是你的织女来了。
……结果你在院子门口跟她说了几句话就把她送走了，连家门都没让进。
……我挺害怕的，有一天你的织女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想去找母牛。
7
“嘿，我昨晚做了个梦。”
“说来听听。”
“我梦见，你变成一个人了。”
“……”
“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不，我在想我如果是人该是个什么样子……”
“嗯，在我梦里……你好像穿着个黑衣服，还留着胡子？简直跟我爹当年一个模样…
…诶嘿嘿嘿嘿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那么搞笑吧。”
“我记得，你好像说你要带着我去另外一个地方……”
“啊？去哪里？”
“……忘了。”
“……”
“你还对我说了一句话，我感动得都快哭了。你说……”
“说什么？？”
“……也忘了。”
“…………你究竟还记得什么……”
“……哎，说不定以后就想起来了。”
“我真想看看你感动得快哭了得是什么样子。”
“那是你的事儿，要是有本事也说句能让我哭出来的话啊。”
“……你还是继续回忆你的梦吧。”
你用背靠着我，一只手搭在我身上，笑嘻嘻地歪着脖子看我。
我，还真有话想对你说呢。
真希望自己是个人啊，或者能变成一个人也行。
那样我就能对你说那句话了。
你会哭吗？
如果你对我说，我肯定就哭出来了。
8
“你第一次睁眼看见我那会儿，我才十岁。”
“那时候你什么样？我记不得了。”
“我什么样？早忘了。不过我倒是记得你，身上没点儿肉，眼睛都睁不开，丑死了。
”
“你小时候肯定也不好看。”
“哎呦我小时候可没你那么耍大爷。我趴在你跟前等了那么久，浑身都酸了，结果你
眼睛好不容易睁开一条缝，结果没看我一眼就把头扭过去了。”
“……这个我真不记得了。”
“我当时真想揍你。”
“……”
“……现在我可揍不过你了。”
“我揍你干什么？你少把我想得跟你一样恶劣。”
“谁恶劣了！你给老子再说一遍！老子辛苦把你养这么大……”
“……当我没说吧。”
你在我背上捶了一圈，不但不疼反倒挺舒服的。
一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如果按照年龄算我现在都比你“大”了，你叫我大哥都不为过。
再过几年，我就能当你爹了。
再过几年，我当你爷爷都成了。
……再过几年，我就“不在”了。
不过那时候你身边早就有织女了吧？
到那时候，应该就不需要我了吧。
哦，我突然想起来。
我刚刚睁开眼，想要看世界，却看到了你凑上来的大脸把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那个不爽啊，谁这么欠阻挡我看世界——
现在我才知道，我看到的，就是世界啊。
9
“……明天我就要进京赶考了。”
“是么，那祝你金榜题名啊！”
“你上哪学的这词儿，挺好的词儿怎么你一说就这么别扭呢。”
“行了你，瞧不起我直说。”
“我哪瞧不起你了，你在我眼里那是任何东西都比不了的。”
“啧，太肉麻了，我年纪大了，吃不消啊。”
“老子好不容易正经一回你不好好珍惜……真是欠揍！还有，什么年纪大了，我比你
生得早，就是比你大。”
“好好，你说的都在理。”
“……喂，我明天就走了，你就没什么话对我说？”
“……你想要我说什么啊？”
“是你对我说，我告诉你那算什么啊！说什么都行，多少都无所谓，一句我也听，一
万句我不吃不睡听你说完。”
“……你要去多久啊？”
“……这个我也不好说，短了一年半载就能回来，要是长了那就没得算了。”
“……好吧。”
“你的话呢！我想听呢。”
“好像没什么好说的……你快去准备准备明天要带的东西吧，有什么话我明天一早告
诉你。”
“……那好，你可莫要食言。”
你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严肃呢。
我哪儿能没话说呢？想说的太多了，从很早之前就想说了。可我根本说不出口。
我想了一晚上，结果早上同行的人赶得急，你没来得及跟我道别就上路了。
我只有远远地看着你。
我想说的是，
“多少年我都等你。”
10
后来我住在邻居家，邻居家有公牛也有母牛。
果然跟你说的一样，公牛和母牛有了小牛，小牛后来也有了小牛。
那个时候你坚决反对我去找母牛，你说自己也不要织女。
那时你真是个孩子。
11
一年，两年，三年。
四年，五年，六年。
我现在真的能当你爷爷了，爷爷的爷爷也许都可以了。
谁说岁月不饶人？岁月连牛也不饶。
之前的记忆都快流光了。
我现在，都快记不清是不是真的有你这样一个人了。
就像做了场梦一样。
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个梦。我梦见，我变成了一个人，穿着黑衣服，还蓄这小胡子。
你笑话我，说“你怎么长这么老，跟我爹似的。”
我拉着你的手，不停地翻过好几座山，好像前面就是海。
我对你说，“我喜欢你。”
你感动得快哭了。
12
“……喂，你睁开眼啊，别睡了。”
“…诶？”
“是我啊，你还记得我吗？”
“……”
“靠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子把辛苦把你养大你到头把我忘了！！”
“……原来你回来了啊。”
“！”
“…嗯。”
“我回来了。”
13
“我这回可真要‘不在’了。”
“……喂。”
“我‘不在’了，就把我拿去用吧。”
“……”
“不要沉默啊，最后一会儿了，陪我说会话吧。”
“我求你……”
“什么拒绝挽留的，好歹让我轻松点儿嘛。”
“……嗯。”
……
“我不在后，可以把我的皮剥下来。”
“…你！”
“听我说完，肯定不能像故事里那样带你飞上天去找织女，但最少……”
“最少什么？”
“最少，可以让你做件衣服啊。”
“……我不缺衣服。”
“我一片好意你别不领情。你穿上，就能像你现在靠在我身上一样……
你我都能很暖和。”
“……嗯。”
“诶，你说我‘不在’了以后，下辈子会不会变成一个人啊？”
“也许吧，只要你想。”
“我当然想。变成人后，就能对你说那句话了。”
“说什么？”
“我喜欢你啊。”
“……我也是啊。”
一直都是。
F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牛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