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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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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凉初透。
路灯亮得有些惨白,佝偻的身子拉长我黑压压的影子,十一月的夜晚,没了半点星光。我往大衣里缩了缩,朝对面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里走去。居民楼被一层稀薄的雾气罩着,看不清墙角的破烂不堪。不知是什么花的恶臭随风向鼻腔里争先恐后的灌,我记得你说,这让人有种瞬间的迷离,像梦。
这是你曾经住的地方,我搬过来后,里面的摆设从未动过,怕是打破什么。别以为我有钱,这里的破败使这一带的房租特别便宜,房东大婶听说我要租这屋子时,拉着我的手像嫁女儿一样热泪盈眶,其实,她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破画画的,也许连房租也缴不上。
我认识你是在公交车上,很老土的英雄救美。
是很热的天,我和老板在公司例会上吵架,当场被炒了鱿鱼,我拎着高跟鞋在大马路上走,没头没脑的上了一辆不知道开往哪儿的车。下午三、四点的光景,车上的人依旧很多,一只油腻腻的手向我腰间移来,你一拳挥了过去,低声咒骂:“流氓!”我看着你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由的想笑。
“谢谢!”
你认识我是在人民广场,六点开始,吃完晚饭的人们都来这里散步,因为被炒鱿鱼,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到这里摆摊画画,20元一张。
我第一眼就认出了你,看你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想必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夕阳给你身上镀了一层光,我盯了你好久,连自己也没注意到,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交的人这么上心。
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流动在人群中,微热的空气,缓慢氧化着时间的空洞,表上的时针移动得迟缓,画笔在泛黄的纸上留下灰白的影。何时,天染得有些蓝。
何时,你不动声色地坐在我面前那根暗红色的小木凳上。
“给我画张画吧。”记得小学写作文的时候,总喜欢说,某某笑得像太阳一样灿烂,此刻的你正是如此。你的滑板斜靠在你身上,右下角似乎是写着你的名字,尤映。
“尤映?”
“嗯?”
“没什么。”我慌乱的低下头,在工具箱里找画笔。
“那些都是你画的吗?”你指了指工具箱上的画。
“画的不错。”
我在素描纸上临摹你的轮廓,一笔一笔,用了心的画,硬朗的线条,俊美的五官,可我总画不好你的唇,很薄,他们说嘴薄的人薄情。
或许是坐着太无聊了,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多秋。”
“多事之秋?你小时候很调皮吗?”你双手托腮,满脸严肃,像极了不会做函数题的学生。
“我只是生在秋天。”
……
蠓虫开始迎着昏黄的路灯,天色有些暗了,广场上的人潮还未散去。
“画好了。”我伸伸懒腰,把画递给你。
“画得真好!可以借一下你的笔吗?”
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你在画上折腾什么,似乎很满意一直笑着,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送给你。”你双手伸直递到我眼前,右下角工工整整的写着:尤映。
你把画放在画架上之后,踩着滑板就走了,我呆滞的愣了两秒。
“多秋,我在清禾驻唱,有空来捧个场。”老远听到你叫唤了一声,让我正在继续的动作又一次停滞了。
我到清禾的时候正好赶上你的场,唱的是一首我没听过的歌。酒吧的服务员走过来礼貌的问我需要喝点什么,我微笑着告诉他。
“我是来找人的。”找人还钱。
酒吧斑驳的灯光打在你的周围,你眯着眼睛,神情仿佛阻挡了万世流光,歌很好听,人……很差劲!
谁叫你不给钱的!对于一个只靠画画维生的人来说,这20元已经够我活一天了。
“多秋,多秋。”
我转过身来,看你笑得温暖的脸。
“把钱给我。”
“钱包在更衣室,和我一起过去拿!”
没等我反应,你牵起我的手就走,指尖有一层薄薄的茧,透着微凉。
更衣室很小,台上放着你的包,旁边的一张卡片是,身份证。
“尤映你才19岁?”
“对啊,大一刚完。”
“叫姐姐!”其实,我觉得比并没有我想得那么差劲。
“不要!”你回答得坚决,麻利的拿回身份证放回包里。你似乎很不喜欢弟弟这个称谓,皱着眉头,一直不说话。
“明天来听我唱歌吧,一定要来,多秋,你一定要来。”态度很坚定,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我拿过你手里的钱就走。我有些犹豫,是不是该给你说声再见。
我停下脚步,背着你。
“尤映再见。”“多秋再见。”同时。
第二天,下着雨,我没去人民广场,一个人在家里画画,你的画从画架里掉了出来,我第一次这么仔细的看你,真的很好看。就这样看着你,看着你笑。
我鬼使神差的走到清禾,正巧赶上。你抱着吉他,眯着眼睛,酒吧里格外的安静。
“枫叶染红了思念、
停在你细腻的笔尖、
我转身、
碰见了一个秋天。”
“多秋,多秋…”你唱完后直接从台上跳了下来,拉着我的手就朝更衣室走去。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都要唱完了,才看到你。”
你像小孩子一样抱怨,眼角拉耸着,牵着的手也不愿放开。我摸了摸你的头。
“真是个小孩啊,不错,歌很好听。”
像是一束光穿入心里,你穿插进我时间的缝隙,打乱了原本安静的一切。
你总是叫我多秋,多秋。
后来,我在人民广场画画,你就在旁边陪我,然后去清禾听你唱歌。倘若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多秋,我今天不去清禾,你做饭给我吃吧!”
“啊?”我停下收拾画具的手,抬起头来看你。
“尤映,你叫声姐姐我就做饭给你吃,”
你在旁边愣了半天,迟迟不肯开口,最后鼓足了勇气,急促的叫了一声“姐。”
那是第一次去你家,很小的居民楼,墙角有些破烂,我有些难想象你平时身上穿的都是些我不认识的字母,怎么会住在这里。
“这里虽然有些破败,不过住着很舒服。”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还没问,你就回答了。
房间不大,你坐在客厅看电视,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着。
“多秋,你有短信。”
你跑到厨房,把手机递给我,笑着问我是谁。
短信写的是:我一个月后回来。署名是:陈彦。
我没回答你的问题,甚至不想跟你提起他,你见我不愿说,也没多问。那晚,你吃了好多饭,一个劲儿的夸我做饭好吃。
“多秋,明天我妈要来,你来我家找我吧。”你刨了几口饭,腮帮子撑的鼓鼓的,我真担心你说话的时候它们全都喷出来了。
“你妈来了,我来干嘛?”
“到时候你看我从窗户跳下去之后,你就赶紧跑下来,我们私奔。”
“你当跳楼好玩啊?三楼就算摔不死人,要是摔到哪儿了怎么办?”
“我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就跳过,而且,我已经打探好了,下面刚好有废品回收站,它门前有一大堆泡沫,只要往泡沫上跳就不会有事的。”你说得特无所谓,好像跳楼就像吃饭一样简单。
第二天,很热,热得我头脑发昏,外面终于没了小孩的聒噪,但脑里仍像是有千万只蚊子在嗡嗡的叫,不堪入耳。
我在你家楼梯口听见了你和你妈吵架。
“尤映你离家出走一两个月了还不回家吗?”她的声音告诉我,这世上没有她办不到的事,这是怎样的气场和不可一世的高傲。
“干嘛要回家。”你总是那么不以为然,对妈妈也是。
“你要玩音乐就玩,不要去酒吧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
“哼!不干净,也没见你比它干净多少。”
“啪。”
一记响亮亮的耳光打在你的脸上,我怎么都觉着我的脸火辣辣的疼。
“听说,你和一个比你大很多的女人走得很近。”不像是在询问,这就是一句陈述句。
“关你什么事,我尤映还用不着您冷董事长关心。”
“跟我回去,不然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
“威胁我?你要是敢伤害她,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跳啊,我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等我跑下去找尤映,想要和他“私奔”的时候,裸露在我眼前的是血肉模糊的一片,尤映身下的泡沫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你费力的睁开眼睛对我说:“记得去找陈彦。”
我捂着嘴,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你妈从楼梯里下来时,高跟鞋的生硬震得我心里脆生生的疼。
你妈走过来,冷静的扇了我两巴掌。
手术室外的红灯一直亮着,红的让人触目惊心。你妈使劲的摇我,使劲的打我,一张精致的脸哭得扭曲了。
待你转到重症监护室,她摞下一句:“滚!”
我看着重症监护室里的你,闷着走掉了。我一直没明白你的话。
“记得去找陈彦。”
我出事的第二天,我煲了一锅鸡汤,想要去见你,可重症监护室里是白白的一片,连你妈的影子也没看到。我就坐在门前,坐了一天。
再也没人给我唱歌,再也听不见你一声声的唤我,多秋,多秋。
陈彦回来的前三天,我搬进了你曾经住过的这件屋子,墙角的血迹还没褪去,夜来香也还开着。
晚上我坐在窗台前,看着你送我的那幅画,看着你对我笑。
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多秋,多秋。
转过头去,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
手机闪了一下,“多秋,我后天晚上的飞机。”
是陈彦。
我终于明白,你说的那句话:“记得去找陈彦。”
尤映,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他叫陈彦,你出现的那段时间,他正好去国外进修,你撞进我时间的空洞,却又一下子消失,连一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我,心像是有一个巨大的缺口,一股股冷空气直往里蹿。
陈彦回来的那天,我去机场接他。偌大的机场,路人行色匆匆,我看到好多人,有你的眉,你的眼,你的唇,可都不是你的脸。
陈彦看见我之后,从包里摸出一个精美的礼品盒,单膝下跪。
“我像你爱他一样爱你。”陈彦很平静。
路人暧昧的眼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显得惊讶不已。
夏天就快要过了,我转身之后,秋天却没有了。
我接受了陈彦的求婚,因为你说:“记得去找陈彦。”因为你是我偶然碰到的秋天,是我荒芜时间里的一抹绚丽。
三个月后,我搬走了,只带走了那幅画。陈彦决定带我去喀什,本来我想和你私奔的时候去那儿,你走之后,我只好带着这幅画去喀什,画上的你笑的那么安静。
尤映,我会学着放弃你,是因为我太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