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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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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夏天,阳光照在水泥地上,反射着灰色的光,些微金属的光泽和蒸腾的热气,好像一层热膜,附在人身上,窒闷得令人透不过气。方圆怀里抱着刚从复印室拿来的一沓子日程安排,纸上还残留着温度,汗从眉角划过,却腾不出手来擦。她脸上本来涂着一层防晒霜,被汗水和油一糊,脸上稀脏,又热又红,好像蒸的半熟的一盆滴着油的肉。她加紧步子往前走,一个拐弯,进了A楼,上了二楼,到了左手边第三间,一推门,把那一大沓子的纸搁到桌上,拿了遥控器,把空调开了,却并不坐下来休息,绕着圈状的圆桌,将钉成一份一份的日程安排分到各个位子,这才坐下来舒了一口气。
撑着手腕打量了一下这间第二次来的会议室,空间挺大,正中是中间镂空的一张大圆桌,镂空的位置摆着几盆绿色植物,很标准的会议室布置,严肃陈闷,有那么一种标准的老土。想到这她自己都惊了一下,Z大当初在自己心里多神圣啊,如今坐在Z大的会议室里竟然有这种冒犯的想法。
方圆是一个老实的好姑娘,从小刻苦上进,终于如愿以偿的进了这所从哪方面都算得上不错的大学,为此,妈妈的单位还奖了1000元钱,说是为了鼓励她“好好学习,继续深造”,当妈妈向她复述这句单位领导的话时,方圆心里挺高兴的,用爸爸的话说,“她很争气”,又觉得有些搞笑,她想妈妈的单位难不成要鼓励单位里更多的叔叔阿姨,迟到早退,好好培养子女吗?印象中,从她上了高三,妈妈几乎是半个家庭妇女了。
作为一个大学新鲜人,进了这所学校一个月,她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那么想家,当时在机场和妈妈抱着哭得好像要生离死别似的,进了大学,才发现只有当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才会这么很附带式的想起爸妈,一点也不恋家。
既是一个老实的姑娘又是大学新鲜人,这两个因素很自然的决定了才入学生会秘书处几星期的方圆承担起了若干个人的工作,比如像这种,大中午的的不睡觉,趁着最毒的日头跑文印室,印材料,搬材料,发材料这种附加值很低,但又麻烦的工作。
方圆遇到这种工作也不推搪,乐呵呵地跑上跑下。秘书处的副处长李筱每一次都和她讲下次一定换个人,但每个下一次似乎都以叫不动别人告终,还是得李筱口中“能干”方圆再跑一趟。次数多了,李筱也觉得不好意思,就主动请这位不辞辛苦的小学妹上食堂吃饭,饭桌上说着说着,才发现两人是老乡,就亲近一些,偶尔约着一起上食堂,有时候也上校门口的小馆子去吃一顿。一来二去,李筱觉着这小姑娘实诚,还特能帮一些不大但缺了人就是麻烦的事,也就半真挚半笼络地和她深交起来,有一次在小馆子里,李筱可能遇上了什么不顺的事,就多喝了几瓶啤酒,话也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地抱怨起学校里事多,有一搭没一搭地,方圆也没听明白她说什么,要安慰也无从开口。只能拿过她的酒瓶,帮她叫了一杯果汁。这种无声的关心貌似让李筱特感动,就开始和推心置腹。其实,李筱真不是那种能和人推心置腹的主,平时也绝不会和人瞎抱怨,毕竟这所学校能混到副部长这一级的主,不至于这么没脑子。只是,一来,她知道要笼络人没这么几次貌似推心置腹的谈话是不成的;二来,方圆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她说的几个人没几个是她认识的,而且说得这么反反复复,模模糊糊的根本听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就算她敢说出去,也没事,谁会信啊,这么一个傻呼呼小丫头,要对付她还不容易啊。白的瘆人的灯光打在李筱脸上,她抿了一口果汁,看着方圆说道“最近真辛苦你了,好像比刚进学校那会儿黑了,也瘦了。”方圆赶紧摇摇头,还怕不够似的摇了摇手,一边说道“没有没有,是因为军训啦,再说了,瘦一点好看嘛。”李筱眯了一下眼道:“你也知道,秘书处里那些人,也就只有你能办事,葛辉啊,路蒙那几个,都是正经事不干,瞎混的主,等汪齐回来,我和她讲一讲再招一批新人,反正咱秘书处事多,也有这种补招人的例。汪齐听说这两天就回来了,咱也都轻松一些。”方圆没接话,心思都被“汪齐”这个名字牵走了。
汪齐是个谜。校内BBS灌水区关于她的帖子数量永远居高不下,匿名谩骂的,捍卫的,署名或匿名表达爱慕的,滔滔不绝。女生们关于她的议论比用文字表达的帖子更甚。
方圆有一次在上厕所,听到厕所里几个女孩在掐架。刚开始是两个声音很尖的女孩在说:“那个汪齐,有什么了不起,又做作心眼又不好,米兰会休学肯定是她耍了什么阴招。”另一个声音接道:“是啊,长得也很一般嘛,真不知道贺积臣和沈易他们迷她什么。”“你他妈好看怎么没谁要你,有聊得得在厕所里嘀咕别人啊。”冷不丁的一个声音响起,虽然说得不是什么斯文话,但那声音特温和平静,衬上话里的具体内容,那种尖锐的讽尤为滑稽。两个刚才尖声议论的女孩明显被唬了一跳,很没底气地接了一句“关你屁事。”“扑哧”——那个说话很温和的女生夸张地笑出声来,“你也知道自己在厕所里放的是那东西啊。没错没错,我也不是老黄,是管不起。您老继续放,我不打扰您新陈代谢了。”(老黄是管厕所卫生的大妈)接着就是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她走了吗,杜衡走了吗?”很尖的女声几秒后响起,方圆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个女生原来是在纳新会上见过一面的宣传部部长,难怪声音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走了吧,我就叫你不要在厕所里乱说话嘛。”“我怎么知道会有人啊,北边的这个厕所几百年才迎接来一个人好不好,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没人啊。不过反正她没看到我们两个嘛。”“啧,你不也是听声音就听出是杜衡了吗,她肯定也会听出来的啦,万一她和汪齐说我们就死定了。”另一个女声没有再接下去。方圆直到听到厕所的门“咯吱“响了两声,和渐远的脚步声才从厕所的隔间里出来,走了出去。
第二天,方圆给各部部长发通知单时,发到杜衡时忍不住悄悄打量起她,戴着细框的眼睛,很文雅的一个女生,镜片后的眼神活泼,甚至带着一种似真似假的天真。她戏谑地看了方圆一眼,小声说道:“你昨天在厕所里蹲那么久,我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脚一麻,就给掉坑里了。”方圆彻底愣了,她脑子里刷的划过一个很无厘头的想法:难不成的那个杜衡管着厕所里的摄像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