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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梳头 ...

  •   林柔先是在浴缸边上铺好干爽的浴巾,再小心翼翼的扶高山从轮椅上站起来、在浴缸边坐好,然后自己先进了浴缸,再小心的把高山的腿一条一条搬进浴缸里、搂住他的腰,慢慢让他往浴缸里坐下。因为浴缸太深,林柔怕高山会滑倒,只好用最笨的方法自己先下来,想着如果万一高山滑着了起码她还可以做一个肉垫子。

      那个金色的浴缸实在是太高也太深了,林柔自己进去已经使了吃奶的劲儿,再把高山弄进浴缸就觉得自己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了——这几天来林柔实在是太累了:吃不好、睡不好,还得精神高度紧张的盯住高山,结果一沾着热水林柔竟然打了个冷颤,汗毛都炸了起来。

      好不容易进到了浴缸里,高山和林柔都累得够戗了,林柔喘了会儿气,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干什么去?”高山紧张的拉住了林柔的手腕。

      “我去给你拿换洗的衣服啊。你自己扶好了。”林柔说着蹲下-身来,把高山的手扶在浴缸边上,叮嘱着他。

      “别去,陪我待一会儿。”高山偏不把手扶在浴缸边上,而是摇起了林柔的手来。结果这么一摇,高山的身子也不自觉的朝浴缸底下滑了下去。

      于是林柔慌了,赶快从浴缸里把高山捞了出来。她的心碎了,真的回身坐回了浴缸里,坐在高山身后,把他温柔的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起他那吃不住力气的腰来。

      高山完全不使力气,懒懒的靠在林柔怀里,因为不吃力,他那两条修长的腿在水里浮了起来,看起来愈加苍白无力。而且他的情绪依旧不好,依偎在林柔的怀里也不说话,只是闷闷的想着心事。

      温暖的水以及温暖的怀抱,暂时让高山觉得安稳了一些,但是他的脑子里却更加乱了:高小姐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她的乳腺不是已经切除了吗?为什么还要化疗?她是不是真的快要……高山不敢想了。

      自己对于高小姐到底是什么感情,高山也说不出来。他对自己说他恨高小姐,恨她的冷漠、恨她的残忍,更恨她的不负责任;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高山还是会梦到高小姐,都是各种片段。大部分都是高山在和高小姐争吵,但是偶尔也会有不一样的片断,就像刚才在车上做的那个梦。

      那个梦还历历在目,高山对于刚才在梦中痛哭、慌张、心痛的感觉还心有余悸,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高小姐哭着对他说她是爱他的那个场面——高山觉得在那一刻,他已经原谅了高小姐,可是为知道为什么,真到看见高小姐的时候他却又崩溃了。

      高山依然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有如他刚才和高小姐说的那样——希望她去死。他不想她死,虽然他从来没有感受过她的母爱、他从来没有从那对乳-房中吮吸过一滴奶水。

      “想什么呢?”林柔看高山闭着眼睛,眉头越皱越紧,于是轻轻叹了口气,低头吻了高山的肩膀一下。

      高山摇了摇头,没说话。

      “帮你搓搓背吧,去火,我看你有点儿上火了。”林柔见高山不愿意说话,便也不再强迫他说话,而是再次把高山的双手扶在浴缸壁上,然后用自己的双腿夹住高山的下半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然后伸手拽了一条架子上的毛巾,浸湿,缠在手上,先是把高山后背上的水滴都擦干,然后再稍使一些力气,搓起了高山那满是伤痕的后背来了。

      那后背的手感并不好,这么多年了,林柔看到那后背还是会觉得心疼。

      于是林柔抬起手来用胳膊蹭了蹭她那散乱下来的发丝,觉得眼睛也有痒,但还是继续认真的在高山的背上擦了起来,体贴的问:“疼不疼?”

      高山还是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高山的后背有感觉,可是此刻他还是希望林柔可以擦得更使劲一些,让他能够感觉到疼、感到痛,感受到强烈的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起,高山脑海中一直有一首歌儿在自动循环播放着:那个声音低沉、愤怒、苍凉,那是他年轻时非常喜欢一首歌,可是现在听来……

      “我光着膀子我迎着风行
      跑在那逃出医院的道路上
      别拦着我我也不要衣裳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肉给我点儿血
      换掉我的志如钢毅如铁
      快让我哭快让我笑哇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yi ye yi ye
      因为我的病就没有感觉
      yi ye yi 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yi ye yi ye
      因为我的病就没有感觉
      yi ye yi 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我没穿着衣裳我也没穿着鞋
      却感觉不到西北风的强和烈
      我不知道我是走着还是跑着
      因为我的病就是没有感觉
      给我点儿刺激大夫老爷
      给我点儿爱护士姐姐
      快让我哭要快让我笑哇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yi ye yi ye
      因为我的病就没有感觉
      yi ye yi ye
      快让我在这雪地上撒点儿野”

      没认识林柔以前,高山天天一边听着崔健的音乐一边飙车,在那强劲的节奏中他超过了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可是不论他赢得了多少场地下寒,他都无动于衷。那时候的高山没有感觉也没有感情,但是他渴望着感情与感觉。所以高山觉得崔健这首歌完全是为他而写,为此他甚至真的在雪地里撒过野——和一个忘记了长什么样的姑娘在雪地里做-爱——他想要么找到感觉,要么死。

      他只能用这种疯狂的行为,来向自己证明自己还活着。

      可是这会儿,当古筝、梆子、锣镲、吉它声急急的在高山脑海中炸开的时候,高山烦躁了,松了握在浴缸边上的手,狠狠的拍打起一片水花来。

      还好,林柔双腿一直紧紧的夹住高山,所以高山才没至于因为松了手而滑入水中;不过他拍起的水花倒是溅了林柔一脸。

      “吭吭……”被突如其来的水花吓到的林柔有些紧张的咳嗽了起来。

      咳嗽了一阵子林柔终于停下来了,把脸贴在了高山那宽阔的后背上,幽幽的说:“别这样,好吗?”

      “……”高山很想对林柔说“好”,可是那个字卡在了嗓子中,他怎么也说不出来,冷场了。

      林柔见高山没有反应,又揉了一下酸胀的眼睛笑了起来,坐直身子欢快的对高山说:“咱们洗头了,闭眼。”

      说着林柔便用花洒把高山的头发打湿了,然后回身拿来洗发水挤在手心上,加一点儿水,在高山的头上揉搓了起来。

      他的头发真的是扎手!只有坏脾气的臭孩子头发才会这么硬!

      林柔看高山的头发怎么也抓不透,干脆跪起了身来,这样还能高点儿。不过她依旧双用腿夹住高山,把他的头往后仰,按摩起他的头皮来了。

      “别老皱着眉!”林柔看了高山半天,见他闭着眼睛就是不肯把眉头松开,于是轻拍了他脑门一下。

      “哦。”高山终于出声了,接着他眨了眨眼皮,慢慢的松开了眉头。

      “闭好眼,一会儿进水。咱们来梳梳头,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林柔一边用手指梳理着高山的头发,一边念叨了起来。

      “你说的是什么?”高山闭着眼,觉得林柔给他按摩得非常舒服,竟然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觉了。不过林柔那软软的声音,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由得问了起来。

      “结婚的那天,我小姨给我一边梳头一边这么念叨的。”林柔笑了起来。她想起了小二十年前她们结婚的那个早晨,在高山还没来接亲前,老太太的妹妹一边给她梳着头发一边念叨着这古老的歌谣。

      当时一听这歌谣林柔就很想哭,哭嫁哭嫁,都不用教林柔就掌握了。

      高山皱了皱眉,一脸的困惑。他从小没爹没妈,好多规矩都不懂,因为从来没人和他说过这些,所以结婚前他连提亲的规律、怎么下聘礼都不懂,还是老爷子老太太一点儿一点儿教给他,他才没闹什么大笑话的。这也是高山为什么特别感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道理:人家本来是嫁闺女,结果弄得比聘媳妇还要累,什么事儿都得娘家自己张罗着。

      其实每每想起这些高山就觉得遗憾——如果他家里有个老辈从给他讲这些传统、告诉他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一定能给林柔一个更完美的婚礼,也能让老爷子老太太少操点儿心。

      不过林柔却不在乎这些,当年那个盛大的婚礼林柔已经很满意了,而且她看重的一直也不是形式上的东西,她最在乎的是和高山“白头老到、儿孙满堂”。

      “和你说说我们女人家结婚时的小习俗吧,你一定没听说过。”林柔用花洒冲洗着高山的头发上的泡沫说到,“老太太说这些都是传女不传儿的,所以你儿子以后是用不上了,正好也不用我操这份儿心了。高山,你知道结婚那天早晨我几点就被老太太弄起来了吗?四点!太阳都没出来呢!你那天几点起的?”

      高山面无表情的依旧不说话,只不过他心里已经开始在回答林柔的问题了:那天啊,我根本就没睡觉,高山想起了前一天晚上他因为兴奋,所以找了一群兄弟开单身派对,哪有时间睡觉啊。虽然那个婚礼不够完美,但是一回想到那一天,高山还是觉得很幸福。

      “还是你们男人好,哪像我们女人这么多的事儿啊!”林柔见高山不作声也不在乎,继续自顾自的讲了起来,“首先啊,当妈的要帮女儿洗澡,说是‘祛邪气’,然后新娘子就得穿上传统的红衣服了,再吃三个饺子,一个预示着爱情,一个预示着多子多福,还有一个表示幸福。吃完饺子就开始梳头了,我妈说梳头的要请生活幸福美满的有福气的女人,所以就把这任务交给我小姨了,我记得她一边梳一边念叨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我啊,本来就没睡够,被逼着吃了那么大的三个饺子,然后还要被我小姨扽头发,你不知道我小姨手有多重!哪儿是给我梳头啊,扽得我头发都快掉了!你说,我这一早上被他们折腾的累不累?”

      林柔边说边给高山擦起了头发来,接着再用清水把高山的身子冲好,这个澡终于算洗完了。

      “呵呵。”高山在这一天第一次笑了,他想象着林柔当时无奈却又不敢抗议表情,就觉得很幸福。

      “来,慢点儿。”林柔光着身子爬出了浴缸,然后把高山的轮椅上垫了一条毛巾,再把他扶上轮椅,披上浴衣,因为没有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于是林柔只得赶快任高山光着身子把他推回了卧室,然后扶他在床上躺好后再把内裤给他穿上。

      “晚安。”林柔根本没时间穿衣服,于是她依旧光着身子,在高山额头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早点儿睡,我去冲个澡就过来。”

      “嗯。”高山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听着浴室内哗哗的水声,高山的嘴角扬了起来,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然后高山就小声儿的念叨了起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他这次真的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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