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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谢相之晚晴八 ...

  •   八
      这天谢寻处理好诸事,突然想起明日还要伴读仪王,晚上不能住在别业。得和父亲说一声,这样想,才走入客院,就看见父亲站在回廊上对着一池莲出神,神色抑郁寡欢。
      “阿爹,想什么呢?衣服脏了也没发现。”
      谢寻坐在谢默身旁的石头墩子上,指着不知何时落在谢默衣上的竹叶,笑了起来。
      “事情处理好了?明日没功课就住在山上吧,要是有就回去,免得来回奔波。”谢默边说边躬身对水照照自己,果然肩上沾了几片叶,不禁摇摇头。
      “弘文馆有功课,儿子该下山了。”谢寻也看水面,随风微动的水面映出谢默皱眉的模样。父亲手忙脚乱了半天,还是没把落叶和灰尘掸干净,心里偷笑,谢寻帮谢默挑走叶子。
      听到弘文馆有功课二字,谢默眼一亮,手里的动作也停了,谢寻想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诧异的抬头,却见父亲喜不自胜的样子。
      “正好,你见了仪王殿下,将这封信交给他。”谢默说,信在哪里?谢寻狐疑地看着他空空如也的手,谢默无言,对着儿子有些扭曲的脸,他非常无辜的说:“我忘了信还没写,阿寻等等,马上就好。”
      匆忙进屋,差点被门槛绊倒,谢寻看着阿爹的背影叹口气说。
      “阿爹,慢慢来,我来得及。”
      他跟着踱进,谢默仿佛没听到似的,还是走得极快,进屋便伏于文案上疾书,写了两次不满意,肩越伏越低,没一会写好了,他仰头揉了揉眼,将装进信封递给谢寻。
      “信由仪王殿下转交至尊。”说完,想了想又嘱咐一句。“此事甚急,越快越好。”
      谢寻不明白,在他看来,这纯属多此一举。
      “阿爹既然有急事,何不请梁内侍秉奏?”梁首谦知内侍省,由他传话直达天听,何必这样一层层转递。
      “首谦人在禁内,你如何轻易见得,如请他至府内,众人瞩目可不好。”谢默说。
      “阿爹,何事儿子能知道吗?”如此神秘所为何,谢寻忍不住问。
      “秘密佛曰不可说。”谢默对儿子眨了眨眼。“天色不早,你早些下山,路上小心。”
      带着一肚子疑问,谢寻下山,当夜睡不着,第二天进宫城,入弘文馆见了仪王,打完招呼就交出信,如此这般云云,仪王莫名其妙。
      “待父皇下朝我便求见,可先生为何如此?若是至尊问起,我也有话好回。”
      “阿爹什么话都没说,我问也敷衍了事。”谢寻抱怨,又说。“要不我们拆信看看?”
      他是太好奇了,谢微之到来阿爹就变得神神秘秘,但谢默不想说的事,怎么也问不出来,谢寻“哼”了声,才伸手拿信,却被仪王毫不客气的打回去。
      “先生没交代我们可看。”仪王眼疾手快的将信藏入怀中,皱眉说。“况且这是给至尊的信,你也敢拆?”真是胆大包天。
      “阿爹也没说我们不可以看,况且信又没封口,我们看了也没人知道,有何不可。也许阿爹需要咱们帮忙呢?”谢寻缩回手同时,瞪了他一眼。
      哪有这么钻话里空子的,但又想不出话来驳,仪王一时语塞,只得说:“要上学了,什么事下学再说。”
      说完仪王丢下他走回座位,谢寻朝他挥了两下手,那人理也不理,眼神专注在书上,谢寻怏怏。仪王独孤慎为今上第五子,谢默任仪王傅多年,皇子素来敬重老师,他怎么会同意自己拆信呢,这么一想,谢寻倒觉得是自己莽撞。
      因为父亲的关系,仪王与谢寻极熟,几乎好成一个人似的,可人和人之间到底不一样,别人的看法不一定与自己一样,忽然便觉得有些寂寥。
      仪王没发现伴读今日心不在焉,他也有自己的心事,先生请病假一月,该去探病,本月大青龙寺有道场,可以借此请旨去一趟。
      如此想定,下学之后,仪王吩咐随从的小内侍整理东西,为免谢寻又想着偷看信自己招架不住,便一个人带着侍卫走了。
      仪王抵达紫宸殿时,皇帝已下朝,一向随侍天子的内侍高世宁今日病休,梁首谦当值。下午没什么政事,皇帝兴致颇好,泼墨挥毫,见儿子到来,连说要为他画副小像。画好之后仪王求赐,皇帝不给,说:“这是给你老师的。”
      仪王哑然,皇帝笑道:“当先生的人就喜欢操心,平日也时常问起仪王可好,可否康健。如今他病休一月,这副小像就给他吧!你也多写写信,有空去看看他。”
      听这话,仪王笑了:“父皇还真记挂着先生呢,既然如此,过几日儿子便去探望先生!差点忘了正事,先生也有信给父皇。”
      说着呈上信,皇帝将信放到一边,仪王好奇书信的内容,眼巴巴的望,可他的父亲看在眼里就是不看,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话题说开了,不觉又围绕谢相为何不肯将百年之地安置于陵寝附近的缘由,正如皇帝想不通为何他就是不愿意,皇帝的儿子也想不通为何父亲非要如此。
      皇帝询问意见,仪王答:“先生重情思旧,百年于归自是云阳。”
      皇帝叹息:“难道这里还不是他的家吗?”
      仪王想了想,道:“云阳于先生意义不同,那是先生的选择。”
      皇帝皱眉,对儿子道:“难道朕的意愿就不重要了吗?”
      还真是典型的皇帝言论,仪王顿时无话可对,半晌失笑道:“父皇曾说知己难寻,若有可能,不愿强逼先生做他不愿做的事……”
      说罢,仪王含笑注视父亲,好家伙,竟拿他的话来堵他的亲爹,皇帝不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这胳膊往哪弯呢?
      “我才是你爹!”本想忍下来,越想越恼,皇帝还是忍不住抱怨。
      “有些事非皇权所能强迫,父皇对先生说过,对儿子也说过。”仪王还是心平气和,此时的神态,倒有七分象他的老师。
      皇帝怔了下,自己一向不喜欢五子,谢默却是自他幼时便陪他长大,关怀备至,也怪不得他为他的先生说话。想到这里,火发不出来,只是摆一摆手示意仪王告退。
      但还是觉得恼得很,皇帝背过身装作欣赏殿外开阔的风景,眼角余光瞅见儿子“恋恋不舍”的看着那封信,对此他视而不见,于是仪王只能心有不甘,怒亦不敢怒,言又不敢言垂头离去。
      目送仪王离去之后,皇帝便迫不及待的拆信,才抽出信笺便闻到异香盈鼻,别样的韵味扑面而来,香氛一如洒金笺上浅深不同的淋漓墨,淡而深远,倒是那人一贯的风格,非好纸好墨不用。他不禁微笑起来,再看一眼,漂亮的小楷跃入眼帘,直追玉版十三行。
      信短,皇帝看得快,目光扫至最后一句时,不自觉以指轻扣书案,这是至尊极为烦恼时才有的表现。梁首谦诧异在心,神情却如木雕泥塑,不闻不问,直到至尊侧头问他。
      “首谦可听他提过罗浮谢微之?”
      “提过几次,可只是摇头叹息,没说什么。”梁首谦想了想,谨慎的回答:“倒是每年过夏近秋,荷酒新酿,郎君派人送去罗浮给故人,但总是被退回来,还说不受嗟来食,想来,就是这位了。”
      “当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说来可笑,既然骨子里还是如此傲慢,当初为何定要与伏氏结亲,乃至众叛亲离,世族之内,无人理睬。自讨苦吃,说得便是这种人了。”皇帝以嘲讽的语气说道,又想起同样骄傲的一人,叹道:“谢家儿郎子,多是难解人。”
      “怎会如此?即便郎君当年也没到这步田地。”梁首谦不解,当初谢默因介入朝政纷争,谢氏惧其致祸,将他自家谱中除名。尽管如此,还有世族子弟与谢默往来密切,如今听皇帝的说法,此人境遇竟比谢默还凄惨几分。
      “怎不会如此,家世冠族子弟竟娶末叶衰微之女,他敢做就要承担后果。”皇帝又看了一遍信,道:“首谦可知淮安伏氏?”
      “臣不知。”隐约有印象,但梁首谦不敢言,低首道。
      皇帝笑了起来:“事情过去已久,不知也寻常。朕记得很清楚,前代淮安伏氏与谢氏同列甲族,出三后,七相,十五驸马,二十三侯,世称伏氏皇舅房,可惜后来没落了,门户不存,连姓都改了,为世人不齿。谢微之所娶之妻,就出身于伏氏,你说,谢家人与世族哪能容得下他?”
      皇帝只说了一半,梁首谦读史,知道故事的后半部分。
      前代国号为“景”,本朝开国武帝之姊独孤氏,便是当年景僖帝的圣僖皇后。僖帝嫡母敬顺皇太后出身淮安伏氏,武帝与伏氏一度争权,后来武帝登基,伏氏皇舅房被诛百人,几绝。唯伏昧以天和之乱救护圣僖皇后有功,免死,贬为庶人,永不起用。
      偌大家族,仅伏昧一人存活,为避祸他又改姓为符。
      这故事的后半部分,梁首谦怎敢说?
      曾经显赫一时的淮安伏氏,是彻底的没落了。改朝换代已久,伏氏也对朝廷构不成威胁,然而本朝修史,对符氏唯一一人及其后代的动向记载甚详,显然并没有对他们真正释怀。
      想到这一点,梁首谦当真为谢微之感到悲哀了。
      “他也许很喜欢他的妻子吧!当时有所选择,能够维持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也许是这样,但为此而不容于世,是否值得呢?”皇帝感叹道,“既不容于家人与世族,又不甘与寒人往来,只能将所有心思寄托与制香的结果却是中毒至深,以至病入膏肓,药石惘然,还累得他不想接触的人为他求医,谢微之的人生,还真是悲哀啊!”
      皇帝感慨,但也只是感慨罢了,看不出深切的悲哀。主宰这个国度的君王又看了一遍信,神色忽然动容。
      梁首谦斜眼偷偷看了洒金笺一眼,发现皇帝目光凝注在信笺末尾,最后的笔迹被渲染开了成圆圈状,竟是泪痕化开的样子。
      这是谢相的泪水。
      他是用什么心情去写这封信的呢?
      人总是这样,不关心则已,关心则乱。
      皇帝忽然觉得心情无比郁闷,当下吩咐梁首谦。
      “让萧涤找个借口告假,去三郎的别业给谢微之看看!”
      “三郎?”内侍抬头问,皇帝很少这样称呼谢默。
      “萧涤与谢家有旧,于他而言,阿默仅是谢家三郎,看在这情份上,他会尽力而为的。”
      皇帝又看看信,陷入沉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恩,我很喜欢香氛的味道,每一种味道都给人以不同的感受,个人最喜欢的还是玫瑰,有着清甜的芬芳。下次想买些类似唐代香料的精油来闻闻看,写文的时候能写出那种感觉来就好了,^_^。
    最近身体恢复啦,会恢复更新的,^_^,谢谢大家的支持哦。
    仪王就是月下香里的小皇子冥,当初写文的时候没设计好,也没想到会写这么久,后来改设定的时候觉得这个名字不象样,现在改成慎字。文中玉版十三行指王献之的洛神赋小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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