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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于归人而言,最过引人愁思的,该是那故乡的明月吧。午后的晴日当空,一扫半旬雨丝的阴霾,皎白的月光如期而至。许是白日里卧榻静养,夜里反倒没了睡意。远离江湖的市井乡野,房内不点一烛的漆黑,足以让她松了紧绷的双肩,打开重重的心防,在这里,无人知晓她是灵柩坞掌门人,无人会用怜悯的眼神打量她,怜她盛年丧夫,孤儿寡母;无人会借伪善之名图不轨之实,说甚与韩家交情甚笃,与韩兄情同手足,嫂子之事,便是他头等大事,韩氏骨血,于他如同己出,花言巧语,不过借人情世故行篡派之实。懒梳妆,着轻衫,凭窗望月,在这里,她只是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无名女子。

      许是太过出神,许是不设防备,真当被人从身后抱了个满怀时,她这才如梦初醒,欲挣脱,来人却拥得更紧,“这可是本少爷的狐裘披风呐。美人儿就看在为老先生省些柴薪的份上,夜深露重莫要着凉。”一语,有纨绔子弟的风-流-情态,更多的,却是言真意切的温柔。老先生笃信的心上人三字,不经意的,又蹿进她的脑海。鬼使神差,竟未有转身赏他一记手刀,讥笑着讽了回去,“莫拿旁人当替罪羔羊,还不是因为自个不想劈柴。”“当真是,知我心者,美娇娘也。”待听得这毫不知耻的答话,她才惊觉方才的讥讽是如斯的不合时宜。内疚?不安?反正心思乱了,顾不得下手轻重,只管聚了内息,震开来人。

      便听得耳后噼里啪啦好一阵摔,想来定是又砸坏了老先生的云纹木凳,却不见这厮耍赖喊疼。忽而,一抹流光由远及近,照亮了粗麻床帐上的暗花,接着,一抹一抹又一抹,似极了点缀墨夜的棋布繁星,竟是流萤,欣喜转身,房梁四壁,星星点点,间或展翅起舞,偶有成双作对,还有几只不识好歹的,就这么肆无忌惮的霸在那人肩上,衬得他的平常的脸依旧平常,但双眸却似染上了繁星夜辉,流光暗涌,直引得人走近走近,再走近。直至撞上桌角,方才如梦初醒,不自觉的伸指抚弄,似在致谢它的阻隔。

      垂首沉思,复又微微扬起,“幼年身子孱弱,常年卧榻养病委实无趣,那时,有个小家伙也会随着村里年长的调皮小儿,爬山上树,捉下一口袋流萤。就算挨爹娘教训,她揉揉眼睛擦擦鼻涕,便笑嘻嘻的偷跑到我屋里,献宝似的说着,姐姐,姐姐,伽...把星星摘给你。”语至末句,覆水难收,自己竟是对着个萍水相逢的陌路人,道起了深埋心底的回忆。转身,不愿再坦露人前,拭泪,拭去不知何时湿了眼眸的泪。“见着了,便顺手捉了来。美人儿喜欢,也便不枉本少爷爬山涉水,差点还被蛇咬。”

      你一言我一语后,她兀自沉溺过去,他竟也不再没话找话。她掀褥上榻,他竟也占了半边躺好。“你作甚?”“作甚?困觉呀。”来人一脸理所当然。“你进错了房吧?”“没有呐。本少爷这几日都睡这。”来人一脸的天经地义。听得榻上姑娘又羞又恼。“你厚颜无耻。”故作姿态的抬起白爪捏了捏面庞,露齿一笑“脸皮挺薄。牙口尚在。不牢美人费心。”

      “你给我下去。”眼见对牛弹琴,索性动起手脚。伸腿便踹,一踹,这人纹丝不动,二踹,这人定如磐石。“有必要么,为强取豪夺,功夫都用上了?”这人简直无赖至极、不可理喻,“有必要么,为不给人抱,内力都用上了?”吹胡子瞪眼,有样学样,可恶、讨厌。“好...这屋赏你了,本姑娘惹不起躲得起。”说完,起身欲走,却被人捉了来不急收回的脚。“你松开。”,“不松!”“臭流mang!”,来人低头,竟是凑脚深嗅,“美人儿金莲香得很,不臭。”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更何况阎净梵一规矩惯了的灵柩坞门人,无可奈何,只得自降身段,以泼辣治泼皮,两只玉足不求章法的瞎踢起来,管他三七二十一,能踢到就好。却不料,来人早有准备,一躲闪,一侧身,一只玉足便被夹在他臂下,至于先前那只,依旧稳稳当当的握在手中。

      这厮不会要...平生最怕咯吱脚心了。当真怕什么来什么,擎着一脸坏笑,扯了她的足衣,微凉的指尖便挠上她冰冷的脚肉,登时被人制住软肋,浑身没了气力,“呵呵...不要脸,呵呵...有能耐和本姑娘...呵呵,武斗。”银铃般的笑声余音绕梁,连带的还有因笑意,染上娇态的嗔骂,“不然,叫声相公,本公子便绕了你。”,“做...做你的春秋大梦,呵呵。”笑得她不能自已,笑得她眼角有泪,“呵呵...本姑娘...今天就是笑死,也...也不会遂了你这无赖...呵呵...”,“本公子都看遍摸透了这双玉足,已然是你相公啰,小娘子,小娘子...”眼看躲也躲不过,也罢,一人一半,一人一边,一人一褥,江湖儿女,多的是比这还不讲规矩的时候。合衣、背身、收脚,却被来人捉得更紧,更还褪了另只足衣,将一双赤足往他怀里抱,好暖和,这厮竟是在胸前了揣了个盛满热水的皮壶。“老先生话小娘子体寒,又易梦惊,本公子为这可是舍了多年随身的好壶。喂,不准装聋作哑,感天动地的话,就来亲本少爷一下啊。”

      “有能耐就自个过来亲本姑娘一下啊。”脱口而出的反唇相讥,出言瞬间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说来也奇怪,自豆蔻行走江湖,地痞流氓,江湖无赖,她见得还算少么,以往总能眼高于顶、不屑一顾的。今时,她倒是中了什么魔,非得要和这厮来回斗嘴,自讨没趣。料那泼皮样本就逢场作戏,不然前日怎的临阵认怂,不卑不亢的待了半响,正yu出言再讥,却是被人欺身压住无法动弹,帐外点点萤光,忽明忽暗,僵持,僵持愈久,她便笃信愈深,竟几不可见的扬了扬下巴,好一副挑衅模样。

      一样的愈凑愈近,一样的不越雷池,一样的鼻息相闻,仿似一样的胜券在握,不然,何以这厮又打起了退堂鼓,面庞愈拉愈远,远到几乎她都要暗自窃喜自个的料事如神。来人却一记回马枪杀她了个措手不及,闪避,侧头,合眼,大不了赏你个枕头。可她又哪里晓得,来人亦不过虚张声势,打的竟是声东击西、佯攻恫吓的算盘,人算不如天算,一个自以为避得了,一个本打算糊弄人,恰都心有灵犀的选了同一去向。唇上的柔软真真切切,惊得她睁圆了眼儿,又正对上同一双惊错不已的双眸,未及深想,扬手给了来人一记响彻天际的耳刮子,惊得许多帐上流萤赶忙飞离这是非之地。

      霎时,四目相对,自是懂得来人本为作弄的心思,这悔意尚未爬满心头,双唇再一次被人吻了个严实,他竟是真的动了轻薄的心思?闭紧牙关,死守防线,却被他含了下唇细细轻吮,间或还以舌尖来回抚弄。江湖儿女,性情刚烈,哪由得人任意欺辱,松了银牙,以齿为刃,咬了在她唇上放肆的柔软,这一咬劲道十足,不一会儿血腥气传入口鼻,来人吃痛轻哼,竟是不躲,狡黠灵舌趁乱蹿进她的口中,逗起她的舌尖,引之与其共舞。

      近身肉搏,那还顾什么武斗的招式,推搡,撕扯,只欲与来人拉开身距,衣襟乱,右衽散,流萤去而复返,不知何时她竟手抵肩膀,指下肌肤凹凸深浅,循指望去,只一眼,便望得她乱了心神,手劲一松,已显败退之相。齿痕、流萤、心上人、怕烫的猫儿,双腿有旧疾,妻子精通岐黄,涝时救她于荒僻山野,父亲母亲衣冠冢前,所有的所有,皆指向一人。指向她最不愿想起,亦无法忘记,与她打断骨头连着筋,杀她亲夫的一母胞妹,枉顾伦常的孩儿亲父,阎!伽!罗!

      一别六载,高了,胖了,六载前的临别狠语犹在耳边,可当真再见时,怨依旧,怒依然,更多的,是几千个日夜的爱恨情仇,是十余载春秋的相依为命,酿化而成的一杯莫名酒,莫名到,竟是重逢时,她才品出酒里的个中滋味,以为会是穿肠毒药的,以为会是绝情绝义的,可却莫名到记挂大过杀伐,莫名到想念大过愤恨,莫名到私/情大过公允,莫名到,如今是非不辨、黑白不分,莫名到鼻头一酸、眼眸尽湿。莫名到,任由身上人慌张无措抽开身去,吻尽她夺眶而出的泪滴。说是吻尽,倒不如,话是帮倒忙,咕咕流血的唇,泪如泉涌的眸,血混着泪,到最后只得逼着来人揣出截里衣的干净袖口,轻柔抹着她的脸。“不哭,不哭,小娘子不哭。我混蛋无赖,我鬼迷心窍...”

      仿佛一语点醒哭泣人儿的死穴,这与她做着情/人间私事的,这温言软语唤她小娘子的,可是她的亲生胞妹,阎伽罗啊。翻身,踢打,一个措手不及,来人终是被踹下了榻。静得出奇的屋内,只听得来人默默起身,一阵窸窣后,双脚之下多了个暖意依然的皮壶。随着推门声起,人却是头也不回的踉跄走了。流萤星光,明明灭灭,一眼望到头的巴掌大小院,老先生住西厢,小丫头据北厢,她占东厢,剩下的便是膳房与厕屋,小妹倒是能往哪儿去。腿上旧伤,那出自她手的旧伤,在这风凉露重的秋夜该会痛吧,玉杖没了,要怎么走?

      起身,跻鞋,批衫,欲寻,行至门边,却又顿住。可又凭什么去寻。素来厌恶至极的,方才犹自赶尽杀绝,她阎净梵凭何肯在午夜时分,披星戴月去寻一个萍水相逢的江湖无赖。复又失魂落魄的返回,一夜辗转难眠,一夜侧耳倾听,希冀这家伙会死皮赖脸的摸进房里。可她梦梦醒醒,浑浑噩噩,直至院中响起第一声鸡啼,直至第一缕晨光探近屋里,这人始终未再出现。会不会赌气进山,却迷了路?会不会负气出走,再也不回。脑海中蹿出的无数画面,催得她洗漱从简,未施粉黛,如风一般的打开房门,惊得院中早起的家禽,一阵鸡飞狗跳。

      麻绳上,日前那家伙身着的墨色长衫,洗净整齐的挂着。膳房里,一老一小,一男一女的调侃声嬉笑不绝。拎起裙裾,急切切的冲过去,在瞅见灶台边,挽着袖口悉心熬粥的人影儿,悬了一宿的心终于落了地,通身皂色,脖颈微汗。许是觉察到一抹眸光如芒在背,不经意的侧首,见来人是她,竟如白日见鬼般,立马回转头去。膳房里余下的二人见来人她,倒是委实欣喜,“姐姐快坐,这讨厌鬼磨磨蹭蹭,硬是不等到你就不开锅。”

      若再以往,定然不会三缄其口,要么早和小丫头拌起了嘴,要么已接上话头占起便宜。如今,起锅分粥、递上筷著、一举一动、克己受礼,却让这一碗鲜美的田鸡粥,食在嘴里,尽然无味。这是数日以来,吃得最为安静的一桌早膳。师傅二人两看对眼,立马心照不宣,只是插科打诨的话尚未出口,便见皂衫少年捂着嘴巴风驰电掣的走了,徒留一碗犹自冒着热气的染血鲜粥。再斜眼睨去,人姑娘正垂着首,筷著在碗里来来回回的搅着,许久许久,却是未进一口。

      整整三日,二人同处一个屋檐,整整三日,二人未会一面。只这回,却不是人姑娘避而不见,却是这少年刻意为之。本以为,是热脸贴人冷屁股,贴久了终是失了耐性,却不想,一日三餐,食补药膳,用心依然。奇了怪,就算数落你以往没个正行,但如今这做派,也太矫枉过正了吧。第一日,师傅二人如是想到。第二日,却在目睹人姑娘的食不下咽,夜不安寝的怅然模样时,暗叹了一声兵不厌诈,这招欲擒故纵简直用得妙极。好吧,事不过三,都三天了,你纵了这么些时日,也该见好就收,赶忙趁热打铁,擒下人姑娘的芳心啊。可第三日,这厮依旧上山采药,回屋劈柴,闲时不知坐哪颗树上发呆,忙时必在灶火前捣鼓膳食。遇着这么个不开窍的,简直急煞旁人。

      生平除却救死扶伤,最见不得情深缘浅,忆及自个少年时错过的那些红颜,愈发恨不得越俎代庖,替这二愣子追姑娘。也罢,恰逢山下城镇一月一度的市集,院中也得补给些过日子的物什,加之自家那小徒弟总缠着他要下山长见识。不如,就当回月老吧。于是,二人一别三日的再会,便在这下山之路上,坐骑唯两匹老马。师徒同乘一骑,丝毫不给人回旋余地,一溜烟的跑没了人影,霎时,天地之间,惟剩二人。仿似为防这家伙临阵脱逃,马上姑娘一记白绫飒爽的卷了来人腰身,电光火石间皂衫少年已安然身后,再夹马腹,一骑绝尘。

      下山之路且斜且陡,马儿本就老骥伏枥,偏少年腰板挺得笔直,御马之姿偏差太过,马儿越行越慢,直至循着路边野草悠闲自得的咀嚼起来。姑娘却也不急,顺其自然的松了腿胯,马儿这回连走都不走了。风声叶语,鸟鸣虫叫,偏就没有马蹄声,二人不知原地待了多久,便听得少年语含无奈的道,“这般脚程,赶的怕是明年的市集。”姑娘窃喜,谁让你自作自受,头也不回的递过缰绳,一副你嫌慢你上啊的挑衅模样,少年顿了顿,竟也就接了。这下,御马人在后手,同骑人在前身,加之马疾如风,破陡如峭,二人是前胸贴后背,点滴缝隙都无。本就如斯亲密无间了,马上姑娘却还裹了少年披风,往人胸前又偎了偎,似是觉察到忽而的僵硬,便咕哝着道了句,“谁让这三日没人伺候暖脚,日头晒着就催出些困倦来。”本只想借天时地利,将三日的别离,变做此刻的亲近,却不料,在颠簸的山路上,姑娘当真睡着了。

      城镇市集,一月一次,端的是车水马龙、夜如白昼。吆喝声、叫卖声、杂耍声、嬉闹声,声声鼎沸。你想,在这么个人山人海的地儿,你身前拥着个似在困觉的大活人,得有多招摇。见来人衣着朴素,样貌平常,身旁一边跟着个小丫头,另一边随着个老头儿,不少欺善怕恶的街痞地霸,便寻思着怎么着也得找点儿茬。互对眼色,一哄而上,显是来者不善,为首一膀大腰圆的扯了嗓子嚷嚷,不少乡里乡亲纷纷侧目,却也敢怒不敢言,便是这喧嚣,吵醒了怀中人的耳朵。“四人十两银子,人头费。”,“老先生且给他吧。”给?何时你这江湖罗刹竟与喽喽杂碎让步。是啊,何时?疑惑蹙眉,忽又顿悟,心上登时生出些温柔来,默声接了言外的后半句,“老先生且给他吧,莫叫这群蝇虫扰了姐姐的大好清梦。”

      不禁又怨恨血脉相连的心意相通来,懂暗夜情动的烈马脱缰,懂见她垂泪的慌张无错,懂三日回避的反省自责,正因一切都懂,才能一步一步感同身受。瞎子雾里夺般若果,灵柩坞上装残废人,不过,是想让师傅威逼,想让姐姐求情,想与自己同嫁一人。敌意,伽罗对润之的敌意,自己早该察觉的,如今想来,那些让世人当作把柄,借以啐骂她狐媚子的种种,不过,是她三番五次,想向自己力证韩润之的不可托付。恶念,大婚之夜的恶念,若换做别人可忍得住?见心上之人嫁做人妇,等洞房花烛如坐针毡,直至忍不住潜入探望,被酒过三巡的自己误认良人。杀心,姐妹离散,一人在刀口饮血的江湖里活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伽罗本就不是良善之辈,又何惧夺人性命。

      一切一切,那些诳语,那些疯癫,那些大逆不道,那些皮肉之苦,阎伽罗,你值得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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