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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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你若恨过，你定会知晓。这恨是十分怨，九分怒，八分悲，七分苦，六分妒，五分惊，是它们齐心协力、费尽心思酿成的一杯肝肠寸断酒。
怒，怒其不争，世人常言，女子天生柔骨，遇情善斗，利齿伶牙，针尖麦芒，可为何他的心爱，偏生不若寻常女儿。悲，悲从心起，悲她的无尽偏袒，悲她的隐忍大度，悲她无时无刻不将长姐身份置于妻子名分之前，天各一方时不曾停止记挂，有幸团圆后亦不忘时刻照拂，宠溺，直至宠得无界无边，直至溺得自身不保。苦，这苦比方才渡过喉头的酒水，还要辣上许多，呛得他湿了眼、寒了心、昏了智，鹰眸泛雾，分明将这南辕北辙的前路行得一脚深一脚浅，却仍踉跄的一路朝着他此时此刻最不情愿的地方行去。
妒，言及妒，难免觉得荒唐可笑，想他堂堂七尺大丈夫，灵柩坞未来掌门，天之骄子，众星拱月，旁人极尽巴结、奉承与谄媚，女子从来倾慕、崇拜与爱恋，在那暗潮涌动的江湖，平常子弟，千辛万苦想要的，却是他与生俱来，唾手可得的。世人自会以为，平步青云如他，想必从未体悟过妒忌之情。诚然，他人生的前十八载时光，的确如此，鲜衣怒马、如花美眷...自以为这一帆风顺会持续一辈子，因而从不曾认真的活过一时半刻。可上天作弄，偏在他人生少年最是得意之时，为他布下了一个稀松平常的转捩，平常得让他不曾三思，不会多虑，凭着那惯常的凌人心气儿，自诩侠肝义胆，又一次多管闲事，救下了那廋骨嶙峋，连狗叟都欺的孱弱女童。可哪晓得，上苍给你使绊，让你栽跟头时，往往都会端起一张伪善的脸，让你初始时，毫不自知，当你察觉时，已然追悔莫及。追悔年少轻狂的恣意而为，追悔怎的就稀里糊涂着了老天的道，自己费尽心力救下的，竟是命中的煞星。这大凶之人，夺了本该属于他的风头，抢了本该只为他的注目。自这煞星出现，妒忌便成为他才下眉头，便上心头的羞辱！
惊，又为何会惊呢？早该料到答语的，不是么？她从来只为她的小妹妹而活！可人心呐，从来不见棺材不掉泪，就算揭了盖见了尸，却还要忍不住的狠劲摆弄，总以为老天爷会念你可怜，念你执着，好心赏你个逆天奇迹，让板上钉钉的事儿诈尸还魂。早有戒备的，不是么？可人心吶，终究血肉生成，筑起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却是薄弱得不堪弹指之击，瞬息灰飞湮灭，伤得他体无完肤。他痛，痛得只想仰头怒嚎，痛得只想毁天灭地。
你若恨过，你定会知晓他此时所想，此刻所欲。那是带着报复、惩罚，甚至同归于尽的恶念而刻意为之，此前有多爱，此恨便有多深。仿佛不经意释放了心中的魔，它栖身肩头，不住对着耳边说着蛊惑人心的符咒。它咒骂她自找，它嗤笑她应得，它甚至出口成脏，污蔑她是个不识抬举的愚妇，它教会你赌气，它教唆你任性，直至最后，它给你当头一棒，让你登时自觉，当下心中那点因善意而响起的退堂鼓是如此的窝囊与懦弱。
你若恨过，便会清楚，恨时，是盲目，是冲动，是明知故犯，是损己伤人，是一如这皎白月光下，恍惚前行的韩润之。你不是言辞切切，求我与你亲妹洞房花烛，求我待她真情实意么？好，极好！当真以为我做不出？办不到？呵，未免贻笑大方，让你阎净梵看低了去，今夜，我怎能不遂了你的心愿，把这有名无实的荒唐关系坐得个实实在在。
爱，你可爱过？且所爱非人。你可曾在他心伤时，一言不发的默默跟随，他哭，你跟着流泪，他恼，你跟着蹙眉。他怅然行路，你全神贯注，生怕这寒山小径上，半路杀出颗不长眼的石子儿，将他绊倒在地。夜，静得出奇，静得让你尾行的脚步声如此明晰，分明穿了顶好的绣鞋，该是无声的啊。这一路，不算熟稔，却也不算陌生，分明是去往那阎伽罗偏安的所在，当真和阎净梵斗气，要对那小蛇蝎投怀送抱？
此念一出，登时气得你通身发抖，霎那一股心气冲脑，那含嗔带怒的娇呵便啐出了口，“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本以为那阎净梵上辈子积德，未曾想润之哥哥不过也就惺惺作态，竟也是三心二意之人呢。”前人许是被那三字刺痛到麻了脚，倏地顿了身形，仿有回心转意之势，可不过须臾，便又再次潦倒晃荡着行开了去。激将法，一激不成，搅袖跺脚，便劈头盖脸骂开了去，“色字头上一把刀。既然润之哥哥对自个侥幸从鬼门关捡回的性命如此不珍重，那我眼儿媚又何必强人所难、自作多情呢？今个你倒是去呀，我倒要看看你是否有命见到明日的朝阳。”一席重话儿，本以为能拖住前人脚步的，可他却是依旧头也不回的走着。那股子一意孤行的决绝劲儿，最后，真将那心高气傲的殷小公子气到撒手而去，毕竟，方才不过虚张声势。现如今，那吊着半条命的阎伽罗，不过一只被拔光了毒牙的半死蛇蝎，哪还有什么本事，能伤他人毫毛。
你可曾被心中的恶念蛊惑过，那是中了毒、上了瘾，那是风风火火的光阴必争。一路，踢翻了花盆，扯乱了帷帐，撂倒了灯笼，撞开那些不长眼意欲搀扶的侍人，直闯闯的朝着那暗夜橘灯奔去，直至一脚踹开了虚掩的房门，迎上那平淡无波、意味深长的双眸，只一眼，仿似就已将你看穿，直至看得你无地自容、无名火起。她早料到你会借酒诉衷肠，更是晓得你的满腔柔情定会吃闭门羹，竟也料对，你会带着恨意的汹涌奔来。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宛如都被她的股掌玩弄。可最可悲的是，阎净梵明知自家小妹无时无刻不仗她的那份歉疚与悔意，借由或疏远、或体贴、或撒娇、或霸道的行为做派，去肆意主导万事的走向，可她竟纵容默许、听之任之。思及此，你不竟双拳紧握，而那盛满喜酒、来不逢时的青花瓷杯，则成了无辜殃及的池鱼，被你一掌拍翻在地不说，还被随后补上的双脚，给踩了个粉身碎骨。你讶异于自己的暴怒，你迁怒那执酒的罪魁祸首，你踉跄着上前，试图抓住那人的细白手腕，却被她似有先见之明的侧身避过，而你却笨拙的撞灭了灯台上的烛火。
黑，本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恰逢方才那坛烧刀子后劲上头，你通身绵软、头脑浑浊，竟任由一支冰凉的手，牵引着你，直至后背抵上了被褥的柔软。你笑，笑自己竟能把与净梵的洞房花烛忘得一干二净，更笑这黑虽让你目不能视，却让其余四感无比通透。你清楚的知晓，她正一动不动的侧身坐在榻边，或许正用她那淡如尘烟的目光盯着你。听闻一声长、长的叹息后，便觉身侧的床榻凹陷了下去，你明晰的晓得，她与你并排躺到了榻间。虽然恨着，虽是厌着，可心却仍被脑海中陡然浮现的预想，给烧得扑通直跳，直至她如兰的气息凑近了你的耳边，她冰凉如蛇的手抚上了你的脖颈。忽而听得一语幽声。
“韩润之，告诉你个的秘密好不好？”可未待你捋直舌头回话，她又自顾自的说开了去，“未曾见面时，我就讨厌你，讨厌你们这些生来高人一等的世家子弟，骨子里虚伪好色，面上却要装做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话你不是良人，她不信。我想证明给她看，让她死了这条心，可你呢？偏生与我做对。可还记得，我十三生辰，镇中夜游，她分身乏术，嘱你对我多加照拂。我趁你不备，跑进了青楼。你追我而来，好不自在。我为你点了一桌好酒菜，三五风情女子，可你呢？不仅辜负我的一番好意，还无甚风度做了长舌妇，害得三个月，整个三个月，她不肯与我说上半句。”静默半响，复又接话，“我自以为，这次你不为所动，是因为嫌弃风尘中人太过污糟。我见月家大小姐，对你颇为上心，便偷了你的名章，学着你的字迹，和她通了整整百日的信笺，哄得她情窦初开、芳心大动。可你呢？面对冰清玉洁、投怀送抱的月姑娘，竟是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道了声，自重！自重？也是那月大小姐太过软懦，本是被你负了心，竟在月家老头动怒时，还为你求情，最终郁郁不得志匆匆忙忙嫁了个江湖中的无名小卒。这事都被闹至如此盖棺定论了，可她呢。当真信了你那番被冒名顶替的鬼话。她信你至此，事事以你为先，可你呢？你配不上她！她受不得飞花柳絮，总会咳嗽，可每年春来，你偏要带她去踏青。她厌水至极，总会睹物思人，可每年夏至，你非要领她去游湖。她心眼很小，可你总经不起师妹们娇言轻唤，在你二人独处时，轻易将她撇下。我给过你机会的，可你另我倍感失望，毫无自知之明，你以为你成日练功，就能助灵柩坞独步江湖？呵，痴人说梦！你老子倒是颇识时务，料想靠般若果绝地逢生，可老天开眼，独让我得此先机，我自当善加利用，将你韩氏灵柩坞搅得个天翻地覆！”
她言至此，惊得你脊心发汗，预备聚气于指，将其生擒拿下，尔后对峙众人。可她，仿佛早已料得你有此后招。你未及动作，她竟已先发制人，冰凉的双唇，如燕子抄水般轻快的划过你的脖颈，喉头的刺痛，让你想疾声呼喊，可张口，却呛了满嘴的血腥。颈间的温热，让你自知此时已被割断了喉咙，蹙眉，疑惑这伤口从何而来，似是与你心有灵犀。她语带欣然的畅快说道，“哎，忘了有言在先，我阎伽罗的秘密，从来只说给将死之人听。我对你曾手下留情的，知你坠崖生还，我并未赶尽杀绝，寄望你开窍，自此与那娘娘腔双宿双飞。可你！偏要回来，插足在我与她之间，叱。你不知，我历尽多少辛苦，方才得以和她借妻妾名分厮守终老。可你。非要出现，非要逼我取你性命不可。你以为，我痴迷你至疯狂？呵，三番五次，想与你洞.房花烛？愚蠢至极！我知你老子贪念过重，诈他入套；我知你孝感动天，定会应允；我更知她悔心依旧，必会应援。结果，不出所料，你当真醉得宛如牵线木偶。你们自以为，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兵器傍身，便奈何不了？无怪你们掉以轻心，世人皆知我阎伽罗一双月牙刃天下无敌手，可岂知这刀刃本是一套有三，第一个在我左手，司职抵御；第二个在我右手，主攻击杀；而那第三个，你猜在哪里？”
猜，已然无心。此刻若坠冰河，你身心俱冷。是要死了么？死了，好让眼前这疯子继续将天下人蒙在鼓里？死了，好让这丧尽天伦的的畜.生接着以一副纯良面目去玷污你的净梵？阎伽罗，她是你姐姐啊，她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你对得起你早逝的爹娘么？对得起阎家的列祖列宗么？可就算你不管不顾，若让她知晓了去，她该当如何？幼年的失散，已然成了她心口无法愈合的疮疤，现如今，你长成这等劣性，岂不是再往那伤口撒满盐巴？
许是太过厌恶你那半是错愕半是鄙夷的如炬双眸，本是洋洋自得的阎伽罗，竟骤然震怒，一记耳刮子差点扇得你神识出窍，“别拿一副似吞了虫蝇般的作呕模样盯着我！你有何资格？情难自已，直至自我厌弃，你可曾体会过？你明知是错，错得离谱，错得冒天下之大不韪，你捆住手脚，你蒙住双眸，甚至捂紧耳朵，可只要是她，只要她来，拂过的微风会告诉你，出汗的掌心会出卖你，悸动的心跳会提点你，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多管闲事的知会你她的存在。你以为？我从未天人交战，对自己说过你方才想说的话么？天天、月月、年年，我在心底默念，她是你亲姐姐呐，可那又如何？字字句句，仿佛加持情.域的魔咒，只让每日我多一些、再多一些，直至多到染上了心瘾。练功时，故意弄伤自己，只为听她既嗔念的一声，蠢蛋。安寝时，佯装怕黑，只为能和她同榻而眠，要知道，睡得毫不自知时，她总会往我的怀里钻。有天，那是一个阴冷的冬日，我晨起，却遇半边冷榻，我循迹而来，膳房里，她正挽袖淘米，为你洗手做羹，一扇木门，关不住的白日光，将她照得好美好美，当时，我突生念想，要能让她做我的妻子多好，哪怕一天。”絮絮叨叨的言说至此，眼前人竟毫不自觉的唇角微扬，仿佛觉察你的注视，便又偏头调笑，语带挑衅地问道，“欲知后事如何？”语毕，黛眉上挑，好一副欠教训的得瑟样。
你直欲抬手反击，可眼前一切愈见漆黑，冷，比方才还要冷上三分。轻笑，似是听到眼前人的轻笑，而后，那双如蛇芯的双唇便又凑上你的耳际，一声几不可闻的窃窃私语，却激得你内劲乱窜，喷涌的血柱直将颈上豁口冲得愈发支离破碎，而那业已成拳的双掌，终在距阎伽罗不过毫厘时，哄然顿住，继又兵败如山倒般颓唐直下。
你死了，随你湮灭于世的，还有阎伽罗那不能说的秘密。嘭地一声巨响，你见得，眼儿媚仓惶当先，灵柩坞众人紧随其后，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儿，将那粉衣男子引至你身旁，呆愣须臾，继而怆然涕下，双膝一软，哭瘫在榻，他将你苍白渐冷的身躯揽入怀中，双唇禁不住的颤抖哆嗦，支支吾吾似在说着什么，却又全然听不清楚。直至哭得双肩耸动，几度哽咽，忽的，猛然回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腰间软剑，朝阎伽罗的命门刺去，杀势之烈，足见恨意之深。你狂喜，自以为黄泉路上定能冤家相逢，可一阵疾风突起，不知何时，以月老儿马首是瞻的一干同盟，竟也披星戴月的漏液赶来，生生挫败了杀手门小公子的全力搏杀。
“四派同盟手下出的叛徒，吾等自会清理门户，无需殷公子代劳。”
你大声喧叫，说着天知、地知、你知、阎伽罗知的实情原委，可终究人鬼殊途，许多话，也只能任由她编排扯谎。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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