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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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今日。早就知道，韩润之大难未死，早就知道，他若服食了眼儿媚于自己讨的灵药，必将于腊月前后恢复康健；早就知道，他只需能勉力下地行走，便会归心似箭，恨不得身有双翼立马飞回灵柩坞，与妻儿团聚。这些，在当初她应允点头的那刻，早就料得。你若问她，为何于情敌竟能如此心善。若在当初，她会神姿傲然的不屑答道，她救人，只不过是想让江湖中人人忌惮的杀手门欠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至于韩润之，她从未将其放在眼里、视作威胁，毕竟，她自信，她想要的，必将得到。
遥想彼时的信念满满，反观当下她甫听得江湖疯传此鲜闻时的患得患失，她才知道，自个淡然外表下包裹的真心，竟是如此表里不一。那人，会为她娘俩，抛却前尘旧事，留在三十六洞么？会舍得忘掉，口中一直心心念念的最初与最爱？会甘心背叛，自己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同胞家姐阎净梵么？夜夜辗转，无以成眠，心，被这无数个不知答案的荆棘自问，紧紧束缚，乃至每跳一下，便愈缠愈痛，缠得她竟会叹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悔言来。
一连数日，稍有风吹草动，她便会情不自禁的盯起别院红门来，是那人登门造访、前来辞行么？那她该如何应对？拿那呆子吃硬更吃软的脾性做把柄，舍了她三十六洞大小姐的尊严，悲悲切切的苦苦哀求？如此弱态，她做不来，亦不屑做。可一连数日，她留门数日，那人，终是从未出现。
又一个烛下枯等、胡思乱想的暗夜，又一个孤枕难眠、通身冰凉的寒夜。
夜夜夜夜……
忽听得，外有急切推门声，自以为等来了要等之人，忙不迭的起身下榻，对镜梳妆，几缕乱发捋至耳后，双颊加绯色，唇上涂艳红……转身，一汪春水眸瞬时化作一口枯井。眼见自家徒儿那由喜转哀直至再无神采的双目，埋在腹中的怒言竟是再也说不出口，气急败坏的转身欲走，只欲追上前去，打断那漏液潜逃、不告而别的阎伽罗的双腿。看这不识好歹的小妮子，今后可还敢肆意造次、任意辜负。撒腿追击前，却听得身后人幽然道了声，“心不在此，强留又有何用……”是，是无甚用处！可就任那阎伽罗如此毫发无伤的走出他三十六洞的大门？这也，太过便宜她了吧。本想没头没脑的回上这么一句，可瞧着自家徒儿那怅然若失的小模样，便也就闭上了这张老嘴。
霎时，屋内死一般的静谧。只见得，空门拂进的冬风将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可就是吹不熄。仿佛心有不甘，冬风卯足了劲儿，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烛火，终是灭了。这一灭，仿似寒山老寺上的夜半钟声，惊得晏大小姐状似惶恐不安的山雀，衔起甫才出生的雏鸟儿，逐风而去。说是逐风，可又并未任其摆布，破空直行的蹁跹身影，分明，就去向早就做了决断。只是苦了某个好不容易入眠的“夜哭郎”，裹着小红袄，依着软胸.脯，寒夜里本是酣睡正香的，可哪想，一阵淅淅沥沥的滚烫水滴，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噼里啪啦将她浇了个满头满脸，任谁，被扰了清梦，都没个好脾气，更何况还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奶娃娃。现下，她正攒紧小拳头，使着吃奶的劲头儿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哭声，让在场的任一人性尚存的听了去，都疼得倍催心肝。
更莫说抬眼直看了。夜凉如水，不日前，那神采照人的晏大小姐，未着厚衫，光着双脚，显是追得甚为匆忙。一张满是泪痕的娇颜，本是哭着，却唇线紧抿，倔强得不肯哭出半点声响。一双泪目，如炬如刀，如滩涂上的延绵蒲苇，将不远处马背上的僵直身影逼看得无处可逃。
就这旁观者听来看来，都禁不住心生柔软的情景，那僵坐马背上的阎伽罗，停滞半响、未有动作后，便又再次勒紧缰绳、夹紧马腹，俨然一副催马欲走的态势。三十六洞中人，人人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哪里容得你个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如此欺负？说好了不动手开打的，万般无奈，老头儿只得咬牙切齿放起了狠话，“阎伽罗，若你再一意孤行，今个行出我三十六洞的门，那我老头儿，便断了你往后回来的路。日后，我三十六洞门人但凡遇你，极力诛杀者必将重赏。”仿佛嫌弃身旁那张老嘴放出的话还不够阴毒，被人毁了一夜好眠，而后又恼出一眼泪花的回春手，擦着眼泪、抹着鼻涕，哭兮兮的吼了句，“若你今夜不哄得我晏姐姐破涕为笑，我回春手立马和天下人立下这么个规矩。日后，若想得我救治，就拿你阎伽罗身上的血肉来换。”两句话，已然将后果说了个清楚明白，半个武林的公敌，你当真想做？
谁知语音方歇，马蹄声，声声起，声声踏碎了向如歌所剩无几的隐忍与克制。只见他平地身起，抬枪杀来。马，行的不快，枪，如影随行。已然不足半米之距了，仍然不见马上人回头，就在众人以为向如歌必将一击即中，击穿阎伽罗肩胛的当口，她竟徒手捉了枪头，而后又不费吹灰之力的生生掰断，借势一把扎进了马屁股里。马儿吃痛，奔得又快又疾，一晃眼，人已数米开外。耳边风声愈行愈大，娃儿哭声愈听愈小，就在三十六洞中人，朝着那夜风孤影，各自于腹中暗许着必将不择手段、杀之后快的誓言时，可谁又会料得，那始终不愿回头的马上人，正哭得涕泗横流，早将齿下樱唇咬出了血。
与三十六洞的愁云笼罩相比，此时此刻的灵柩坞正如久旱逢春的枯木、重获新生。偌大一个武林，不是没有大难不死的江湖奇遇。可于这百年难得一遇的上苍垂怜，阎净梵从来未敢奢望。虽然，她自始笃信，七天七夜搜寻，却未见尸首，润之必定存活于世。但真当他，她的润之，活生生、好端端的立在跟前，伸手触及的，不再是那寒冷刺骨的衣冠冢和石头碑，而是足以温热她整个掌心的柔热肌肤时，阎净梵喜极而泣。顾不得身旁杀手门小公子投来的一双乌溜醋眼，和一干以她马首是瞻的师弟妹，阎净梵生平第一次失了大师姐风范，一头扎进眼前人的怀里，埋首他的胸膛，贴紧耳朵贪恋的听着他扑通如鼓的心跳，久久不愿抬头。直至一双温柔大手，抚上她高高隆起的小腹，等了数月，本以为再也等不来的时刻，如今竟近在眼前，霎时，禁不住满腔女儿情，覆上他的手，牵引他在肚皮上来回摩挲，而后便又面露绯色的浅笑道，“掐指算来，宝宝已足九月了。不久，便能从娘胎里出来，见他俊朗的爹爹。”
独子失而复得，长孙即将出世，儿媳端庄贤淑。一时间，韩襄子喜悦非常，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看那素来不喜、阴阳怪气的眼儿媚，竟也看出几分憨直的可爱起来。一年来，灵柩坞的头个夜宴，宴谢天地与贵人。
珍馐佳肴，美酒好菜，众门人无不喜乐，除了，、大门口儿、红灯笼下，那俩寒风中自认倒霉的司职守夜人。遥想此时，师兄弟们正潇洒快活，暗忖自个夜守这寒山冻地的灵柩坞小半年有余，小半年里，夜里连个山猫子都无。若今夜，他哥俩小小松弛一下，喝口火房里捎带来的美酒，也该是不妨事的吧。环顾周遭，四下无人，哥俩席地而坐，你一口我一口，聊聊新近的水灵小师妹，说说膳房里火头家的大姑娘。说来道去，评来比去，哥俩对视一眼，立马心照不宣，当真他娘的，他们平生见过最好看的，还就属这阎伽罗了。照理说，大师姐与她一母同胞，本是姿色相当的俩姑娘，可偏生对着大师姐的美色就怎么着都觊觎不起来，也不是因为啥大的一本正经小的风骚入骨。相反，比之大师姐的平易近人，那个阎伽罗哟，离个十丈远，一张冷脸都能冻死个人。但，就那张冷脸儿，实在是生得太他妈勾人了，勾得众师兄弟们，常常聚众窥看。若有人有幸得几个眼刀，不仅不恼，还会引以为荣的在门里吹嘘开来。
咦！这才酒过半巡啊，不至就醉得头昏眼花了呀。可那白雾依稀的山道上，渐行渐近，生得和阎伽罗一般模样的女子又是咋个回事？是呐！他们方才热议的阎小师妹，如今，可是个病歪歪的瘸腿子。莫不是！莫不是今个撞大运，碰到传说中的山鬼了？定是山鬼无疑，他们的小师妹，何时有过这么红艳艳的、像才吃过血的嘴巴哟。娘亲，救命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微熏哥俩，在自认的山鬼离他们尚有步余时，便屁滚尿流、跌跌撞撞的逃到人多的席间躲鬼去了。边跑边还鬼喊鬼叫，直至一辈分略高的胖师兄，委实二人觉得丢面，一人赏了一耳刮子，被扇得四脚朝天的哥俩这才闭了嘴。被呼了巴掌，还颇觉委屈，自知事实胜于雄辩，眨巴眨巴着小眼儿，就等那化身阎小师妹的山鬼飘进门来。
果然，不负期望，随之吱嘎一声院门开，方才犹在嗤笑这俩酒鬼糊涂的席间众人，纷纷被眼前情景惊得忘了当下动作，一个二个睁圆了双目，呆愣愣的看着那姿态婀娜、唇色血红的阎伽罗。看着她径直行至上桌，寻了副无人领用的空碗白筷，于大师兄身旁悠然落座。也不管旁人投来的各色异样眸光，执了个满当当的酒壶，便自行斟酌起来。一杯，两杯，饮得干脆，仿佛只为一解奔波之渴。两杯下肚，似是解了燃眉之急，便又自顾自的说开了去，“伽罗姗姗来迟，自罚三杯，自罚三杯！”话才说完，竟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认了三杯之罚。
偌大数十席，仍是鸦雀无声。谁想，她饮完三杯，竟又泰然入座，似天经地义般执起碗筷用起膳来。“润之哥哥，来，吃个鸡腿！”安然步菜，侧身偏头，手杵下颚，目光灼灼，仿佛若身旁人不将这鸡腿吃下，她便能以如此神色盯看他个一天一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却又被小师妹看得汗毛直立、如坐针毡，只得乖乖低头，微微张嘴，眼看鸡腿即将入口时，却被扭腰杀来的眼儿媚一指点落在地。本以为，以阎伽罗，据他目前所知的性.情，定会转手发力置自己于死地的。不曾想，她竟似丝毫不以为意，就近又夹了个猪蹄膀，预备故技重施。
这下，方才跳出步余的眼儿媚暗啐了声不要脸后，便将不日前匿名人送予自个的密报，加之杀手门探子数月收集的足以佐证其言的点点滴滴，一并于脑中回顾了数遍后，便胸有成竹的化身江湖执刑人，正义凌然、娇言娇语的说将开来，“阎伽罗啊。阎伽罗。你这骗尽天下人的蛇蝎毒妇，怎的今个徒然生了颗有勇无谋的熊胆，敢没脸没皮的送上门来。”眼儿媚自认说得气势十足，可话中所指之人，竟又不知从何处找了个酒壶，这回，竟就着壶嘴儿仰头狂饮起来。看来人丝毫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一边暗笑阎伽罗轻敌，一边将本欲卖关子的漂亮话全数给吞回了肚里。清了清嗓子，预备一针见血、直戳其痛处，“你个欺世盗名、欺师灭祖、谋杀亲夫……不顾伦常的十恶不赦小人。”好不容易，诌了一串四字儿的文气词，瞥眼看去，却并未从阎伽罗的面上，看到丝毫丑事被揭发后吓破胆、吓白脸的神色。
不回头，依旧我行我素，只调笑戏言道，“那倒请殷小公子仔细说说，伽罗是怎么个欺世盗名、欺师灭祖、谋杀亲夫、不顾伦常。”一席话，气得眼儿魅拂袖顿足，他生平，最讨厌，别人唤他殷…小…公…子…看着眼前人那一杯接一杯一口下肚的烈酒，这大言不惭、不知死活的阎伽罗，不会是喝高了吧？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在三十六洞地界与晏家大小姐苟且偷生得有滋有味的的，今日却为何自投罗网，是欺我眼儿媚女儿家心慈手软？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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