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痴缠 （梵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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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鬼魂，不知为何竟没有被黑白无常带回地府投胎，也许是我死的那天同样有太多人死了吧，我是漏网之鱼。但无论如何，我只记得我死时还很年轻，轻飘飘地站在地上，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脸色发青早已失去呼吸的人，我知道那是我死去的尸体，我的肉身已灭，但灵魂尚存，这样的想法让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修行者，可上天成佛了。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四处游荡没有归处的鬼，其实做鬼比做人好，做人要吃饭，要在一切世俗束缚下活着，做鬼多好，四处漂泊，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下雨了身体不会被淋湿，打雷了还可以飘上去看看这雷是怎样形成的，不饿不渴，身体轻盈，这样真的挺好。
自从做了鬼，我见过不少人，当然那些法师和尚除外。那些人庸碌一生，在病痛中死去，我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然后离开，不带走一片云彩。
但是，偏偏让我遇见了他。
也许是见了太多普通人，所以当我见到一个世外高人在风雪中衣袂飘飘，异常仙风道骨时，曾怀疑自己是不是登上极乐世界，才能见到这样的人。这个人一身白衣鹤氅，灰白长发迎风扬起，一张带着骄傲神情的清俊面庞，眉间凝着一股子自负和几不可见的愁绪，他闭上眼，在风中聆听箫声，无数花瓣落在他的身上，这才减去他的那一点凌厉。
我傻傻地看着他，直到风调皮地穿过我的身体时才反应过来，曾经的那股子优越感没了，我在他面前，简直就一沙粒，让我自惭形秽。所以我只是默默地看了他一刻钟，便想离开，哪曾想他竟发现了我的存在，声音清冷低沉，宛如无数冰块朝我砸了下来，融化的水冷得我都一颤，“你为何留在这里？”
我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怕自己的眼睛污了他。但就在我抬眼的时候，我看到他那张清俊的脸，以及紧抿唇瓣扬起的一个小小弧度，他太干净了，使得让我这个污秽的鬼魂无法靠近他，我退后几步，想装聋扮哑，却又听他道：“你留在人间，难道是对这阳间有所留恋？”我摇摇头，头低得更低了。
他又说：“怪了，吾竟能遇见鬼。”我听了他的话，不由得笑出声来，他瞬间恢复了冷漠的神情，双手负后，高傲地看着我道：“离开这里，银盌盛雪容不下你。”
我怯怯地问：“我能留在这里么？”也许是从没见过我这种人，他的脸色一变，冷哼一声道：“你在这里，又有何用？”我被他问到了，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留在这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我没地方可以去。前辈，你大人有大量，就留下我吧。”我壮了壮胆，继续用怯弱的眼神看着他，他果然受不了，冷哼一声就把我抛下了。我摸摸有些发凉的后颈，痴痴傻傻地笑了。
无论如何，我还是留了下来。
后来我通过他的朋友才知道他叫擎海潮，外号“北海鲸”，这个外号其实挺适合他的，我忍不住微笑。在留在银盌盛雪日子里，我发现原来擎海潮也是一个挺可爱的高人，他好面子，但极其自负，很固执，却非常嘴硬，每当我飘荡在他和他的朋友间时，总会非常高兴，因为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感觉到他是真正快乐的。直到某天，他入了这个肮脏红尘，我才发现他的眼神变了，我一直跟着他，遇见了更多人，他的朋友都死在江湖纷争中，他突然变得沧桑，原有的那股傲气没了。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终于发现他在看一个人时的眼神里蕴着的些许情愫，我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人，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有着玄色长发的修佛者，我很惊讶擎海潮会对这样的一个早已撇去七情六欲的人动了心，而且，之前他心系的，不是一个叫击珊瑚的女人么？
或许我永远也无法解释这是为什么，因为我记得我生前也从未尝过世间情爱的滋味，但却可以隐隐感觉到，擎海潮对这个叫一页书的和尚，动了情。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为那个一页书受伤流血，本该是一身傲骨的他此刻变得太过温和，我不敢置信，因为我认识的擎海潮一直是高傲固执的，为何此刻会变成这样？在一个孤寂的月夜，我亲眼看见擎海潮又一次喝了酒，他侧卧榻上，举杯向月，神情寂寥。他好似醉了，喃喃道：“鬼，你说一个人动心是怎样的？”
我没有回答。他突然笑了，又喝了一口酒，回答道：“也许是，为他做再多的事，也不会觉得累吧。”我忽然感到一阵鼻酸，不禁怀疑，难道鬼也是会流泪的么？我呆呆地看着他一罐又一罐地喝着酒，终于说道：“为他，当真值否？”他闻言又笑了，道：“既动心，便无值不值得之理。”我忍不住反驳：“就算他不爱你？”“吾何时说过要他爱吾？”他又笑了，但我却看到他的心在流血，“吾有些后悔，入这个江湖了……”他说完，便头一垂，入了梦乡。我想这也许是最好的，醉后入梦，便无任何烦恼，只是这般痴缠，到头来，苦的还是自己。
我站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最后仍然选择离开。我不要看，也不愿看这样的擎海潮，为情伤，为情痴缠。我真的很想问一页书，他对擎海潮，可有一丝一毫的心动？但我终究没有问，因为我被黑白无常发现了，我要去地府投胎，再无机会。当我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笑着道：“喝下一碗孟婆汤吧，忘掉一切好投胎。”我毅然道：“我不喝。”她十分惊讶，连连叹我又是一痴人。我没有回答，笑着过了奈何桥，保留这世的记忆，投胎去也。
也许只有这样，我才能在下一世遇见擎海潮，对他说：“擎海潮，世间第一痴人也。”
到那时，他可能会淡然一笑，随即迎风吹箫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痴缠 （梵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