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亮其二)始末》天晴空

2、（丕嘉其四）未醉

　　我醉了，醉了么？
　　可为何还能看见你憔人的容颜？
　　呵，我一定是醉了，你早已离我而去，我又怎么可能再见到你？
　　呵，我真的是醉了，我们从未在一起，那我又何出离去之言呢？

　　即使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们也只能是过客而已。因为那里已经有了愿意陪你和你愿意陪的人，我又何从介入呢？
　　你刚离开的那几年，我时常担心你会孤单。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还真是操心过度了呢。
　　你的笑容，你的随和，你的所有气质都注定了你不会孤独，不会如我这般……
　　冷峻，孤傲，诸如此类的词我已经从不少的人口中听得，唯独你对我的评价是不同的。

　　那时初见，我不过十岁，而对世事尚且在懵懂之中的我，也为你的笑颜所动容。
　　父亲见了你大为高兴，我想无论是谁遇到你都将是件幸事，包括你的敌人。
　　那天你们彻夜长谈，却无半点睡意，这就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么。而我，也前所未有地失眠了，这种感觉真的不好。
　　我不知道自己这一夜是如何熬过来的，也记不起来自己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直觉地感到，我想到的，都是你。

　　我呆在行宫里，直到后来你过来向我见礼。
　　从未想见你会主动来找我，起身相迎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好笑，曹家二公子在面对自家的一个谋士之时，竟会感到心慌，莫名地。
　　清澈的眼眸，所见的世界也是同样的彻底。那么你是否能够晓得，你的眉清目秀，你的言笑晏晏，会让我有一瞬的失神。即便是后来的甄氏也未曾让我如此心动过。

　　那时候你行过礼便提出要同我饮上几杯，我愣了愣，转念想到父亲确曾说过“奉孝乃真性情人也！”之属云云。奉孝，唤得很是亲切呢。其实这也没什么，我很清楚，父亲与帐下谋士总能以友相待，何况你二人这般一见如故。只是，心中总有些无奈，和……酸涩？呵，你还真是会让我感到无力。
　　你又唤我：“公子？”
　　我回神，答应了。

　　“丕听闻祭酒大人喜酒，却未曾想到大人竟无几分酒量呢。”我边向你调侃着边借着话头抢下你正欲往下灌的酒。
　　你的脸色略显苍白，却又不失精神，“非也。嘉好酒而不胜酒力，然未醉耳；公子恶酒而有海量，却已醉矣。”
　　我一时不明所以，抬眼只见你满眼含笑，径自又斟满酒樽，一饮而尽。
　　之后便起身朝我一揖，轻道：“谢公子所赐佳酿，嘉失礼，先行告辞了。”我正待送行，你已所去甚远，只留给我一语飘摇得有些失真的呢喃：“公子，酒对身体不好哦。”
　　我自失地笑了笑，你该是自言自语吧。

　　其后几天你我便少有见面了，有时不免会对你惦念，只是惦念，只是会担心你的身体……担心？我曹丕曹子桓也会担心别人么？呵，可笑……
　　可就是因为这个可笑的原因，我去拜访了荀令君。令君刚投入父亲麾下的时候，我便有所耳闻你二人其情甚密。而此次到来，比起父亲，似乎能与令君相见更使你兴奋呢，还是我想太多了？

　　近日来，府中多有议论你们来往密切，我想，也许能从他口中知道些什么，有关你的事情……当然，也抱有一丝侥幸，能够见到你。
　　我真的再一次见到了你，没有防备地。我想到过你会在令君府，可心里还是会有些不甘。
　　止步，不再迈进。我想要说服自己，却终是没有进屋。透过竹帘可以见到你们谈笑的身影，我便在堂外驻足。

　　……

　　文若，你觉得主公的那几位公子……如何？
　　奉孝是指……后继之人？

　　心中咯噔了一下，尽管我并未考虑过这等事。

　　嘉以为四公子不错呢……
　　这废长立幼之事不可行，况彧观二公子颇具能力……

　　提到我，是我不曾想到的，不自觉地向前靠了靠。

　　子桓公子……希望，他不会迷醉了呢……
　　奉孝……你醉了……

　　欢愉的笑声掩饰不住你语中的无奈，我默然，离去……迷醉，只有你会如此评价我呢。

　　后来，我们随父亲南下。途中，你病重，父亲含泪送你往归。再后来……再后来，你醉了，再也没有醒来……
　　令君说，那时的你很安静，安静得悲伤。
　　你一直想醉，你终于醉了。

　　之后的几天，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手执酒樽，想用这穿肠毒药来抹煞你在我心中留下的一切。其实你我并未有过多少交集，只是，印证了你的话一般，我醉不了，反而越加想念起你那戏谑一言：酒对身体不好。我笑，又咽下一口清酒。
　　对于你的离开，父亲应该是比我更悲痛的。哪怕是八年后令君的离世也不曾让他如此叹惋，而我，只是感到，你不会孤单了……

　　如今，父亲也走了，我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伤感。也许王权斗争已经是我沉醉其中，不复从前的那般多愁善感了吧。如果说年少的我是将感情藏匿在冰冷的外表之下，那么现在的我可能已将所剩无几的情感冰封禁锢在内心了吧。
　　我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多少年了，再没有碰过酒液，直到设计子建的那一天，我发现，我醉了，在这种残酷讽刺的斗争当中迷醉了。
　　玉樽中的清液倒映出你的面庞，神采依旧，清丽依旧。呵，你早料到这一天了吧，明日，就是明日，你的那个拥有海量的二公子即将醉于王位，不复从前。
　　其实，没有了你的相伴，醉与不醉又有何妨？只是，你的希望落空了，但是，我答应你，对待江山，我不会醉。

　　吾之将醉，汝之却未……

　　手中的酒樽无声地下落，碎了满地……我无声地离去，不带一丝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