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小黛猫

59、八、追（中）

　　杜晗宇走进叶子的办公室。这地方还跟几年前一样，有点乱，资料堆得到处都是。

　　等待开机确认的过程中，他熟门熟路地翻出件叶子的作训服，先把身上的宇航服换了下来。

　　按照任务规范，宇航服是应该由专人监督更换，然后在准备室里直接检查入库的。

　　除了那一年安戈受审查被直接带走，这回大概是项目组里仅有的第二次违规。

　　杜晗宇知道这是叶子利用特权给自己留出的一点空间，所以在宇航器的甲板上他没有拒绝。

　　但这个房间实在是有点太安静了，除了开机时的电磁扫描声，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杜晗宇突然觉得也许呆在准备室里会更好些。

　　有人在身边忙碌，他的脑子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白。

　　坐到显示屏前的时候，杜晗宇终于开始感觉到疲惫，不仅仅是任务高压下的后遗症，还有努力多年之后某个最坏的结果还是如期而至出现在眼前的那种挫败感。在回收点，面对那些从体能技术各方面被其它机构淘汰下来的新兵，安戈总是鼓励大家尽力去做。可是杜晗宇知道，有时尽力并不意味着就能得到想要的成绩，就像现在。

　　一个末等兵不是喊两句口号就能变成天才，一个天才却很容易就会陨落。

　　杜晗宇把手放到键盘上，花了很长时间却只打出了短短几行字。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总结报告格式，这几年里他不知道替安戈打过多少份。

　　而且身为一个曾经以游戏手速称霸特航基地的强人，这样的速度放在平时简直不可思议。

　　可是当叶子交代完工作又去食堂打好了饭，推门进来的时候，杜晗宇却还在跟那几行字较劲。

　　“实在累就先睡一会儿。”叶子把饭盒放到桌上，越过杜晗宇的肩膀扫了一眼。

　　“睡不着。”杜晗宇推开键盘，端起饭盒就吃。

　　“今天的牛肉味道怎么样？”叶子靠到桌边低头点烟。

　　“还行。”杜晗宇明显是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却依然大口大口地塞着。

　　“牛肉会有鸡骨头？”叶子叹气，挥手把人往旁边赶，“去睡，这总结我来替你写。”

　　“真睡不着。”杜晗宇吐出牙齿里嘎嘣一声咬得粉碎的鸡骨头，塞东西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那就边儿去发呆！”叶子不耐烦了，“就你这速度，是在写总结还是写小说啊？”

　　“喂，”杜晗宇让开点位子，碰碰叶子的胳膊，“也给我根烟。”

　　“新五好青年也抽烟？”叶子喷着烟扭头看他。

　　“废话！”杜晗宇把脸埋在手掌里，静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精神像是好了些。

　　“便宜你小子了，我这可是刚搞来的特供烟。”叶子把烟盒扔过来。

　　“安戈天天抽特供。”杜晗宇笑了一声，嗓子有点发干。

　　“谁能跟他那个败家精比啊。”叶子边夸张叹气边开始噼里啪啦的往总结报告里打字。

　　“能给我尽快安排去阋神星战区的穿梭机吗？”杜晗宇抽了会儿烟突然问。

　　“缓过来了？”叶子收起玩笑的脸色，回过头很认真地审视了几眼。

　　“嗯。”杜晗宇点点头，“我想去找谢飞帮忙，不然回去的常规班次起码要等一星期才有。”

　　“那倒是，军部也不可能再为你发个专机。”叶子直接点开了执勤表，拿起电话就打去基地机场，“喂，程主任，我小叶。咱们今天还有去阋神星战区的班次吗？是啊，帮忙安排一下吧，有份紧急文件要送过去。什么紧急级别？我们项目组的事你说是什么紧急级别。军部？军部的大人物咱们可支使不起。嗯，那谢谢啦，回头请你喝酒。”

　　“叶子，能耐大啦……”杜晗宇听得一愣一愣的，嘴里的烟都差点掉下来。

　　“安戈走了，秦刚要掌总，萧岺是个不管俗事的，”叶子撇撇嘴，也说不上是不是有点无奈，或许应该说是时光总会在人身上留下些不同的痕迹，不受这种影响的人才是极少数，“这事总得有人干吧。行啦，半小时以后专门为你发一班，我能帮你的也就这些了。谢飞那你得自己去联系，通讯线路可以给你，不过是有监听的，一会儿自己说话注意点。”

　　“谢了！”杜晗宇站起身，“还有，这身衣服我穿走啦。”

　　“走你的吧！”叶子直接又附赠白眼一枚，然后回头继续打他的报告去了。

　　前往阋神星战区的一路竟是相当顺利，穿越柯伊伯带的离散天体群时也没有遭遇任何撞击。

　　这是一条曾被安戈带着走过的老路，杜晗宇想，也许安戈真是那种特别招事的体质。

　　在陆战队基地简易机场上等待杜晗宇的是个有过数面之缘的熟人。

　　导航主任老贺迎上来告诉他：“谢飞中校在机库等你。直接过去吧，手续我会替你办。”

　　机库里的谢飞正背着手站在舰坪上，直到杜晗宇走近才转过高大挺直的身躯。

　　杜晗宇看了看他的新肩章，先道了声贺：“恭喜了。”

　　谢飞不以为意地哂笑一声：“等安戈醒了，你们俩肯定也会升衔。”

　　杜晗宇摇摇头，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说：“不是谢中将压着你，你的军衔早升上去了。”

　　确实，一个中校军衔对于战区司令部直属特种大队大队长这样的职位来说并不怎么相称。

　　实际上不仅仅是现在，谢飞这几年担任的各级主官职务前头都挂着“署理”两个字。

　　只不过从他本人到战区的上司、同僚以及下属，大家都约定俗成的不提这茬。

　　不论那位将军父亲的初衷和苦心是什么，有意压制都是明显的事实。

　　这是谢飞不愿意多谈的话题，所以就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安戈的病情现在谁也打听不到，只知道梁院长到了，也进了手术室，能不能出来和什么时候出来没人能确定。我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把你送过去，具体情况等你到了，记得给我来个准信。这次集结出航的名义是送混编特战大队的尖子去你们那儿进修战舰维护，手续都齐备了，省的到时候还有别的麻烦。你换身衣服，跟我们的特派学习小组一起过去，准备好了就登舰吧。”

　　杜晗宇也没跟谢飞多客气，接过件陆战队制服原地就开始更换起来。

　　这一回谢飞的手笔简直大得惊人，送杜晗宇去回收点用的不是运输机而是清一色的全新战舰，对护航舰队下的命令更是直截了当：“你们的唯一任务就是以最快速度把人送到！路上遇到可疑舰群，不必通话直接歼灭，别老想着节省能源就舍不得动手，打出天大的事来都有我给你们兜着！”

　　在阋神星战区，大概也只有谢飞能用这种冷冰冰的不屑语气来下达如此杀气腾腾的命令。

　　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的特战大队从上到下都是一片斗志昂扬。

　　冷酷的战争机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

　　显然这种紧急集结对混编大队的士兵来说就像是日常训练一样习以为常。

　　从离开首都起杜晗宇就没带任何行李，这时也空着手往战舰上走，在舷梯上突然停下脚步。

　　谢飞留在下方的起降舰坪上，在最后的出航许可上核准签字。

　　杜晗宇回头叫了声，迎着谢飞扬起的目光郑重其事地问：“谢飞，听说你跟安戈有个约定，到三十五岁要是两人都没结婚，就凑合成一对结伴过日子？”

　　谢飞笑笑没否认：“老早以前随口说的，你要不说我都快忘了。”

　　杜晗宇说：“这话作废吧。”

　　谢飞了然地仰头看着他：“你小子要主动了？”

　　杜晗宇点点头：“我发现我要是不主动，可能这辈子都等不到安戈开口。”

　　这辈子对还在手术台上的安戈来说，还有多久，舷梯上下对视着的两个人都没提。

　　谢飞最终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是板着脸冲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就一直站在那里，默默地目送舰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