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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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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清风不驻留波影,冷月无声对残荷。
隐秘的皇宫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院落,娇巧玲珑的三间敞屋对着莲叶田田的一湾碧水,一带小桥环绕其间。正房的飞檐下,一方玉色的匾额上翰墨清流——“待月轩”。淡黄色的月光悠悠的透过雕花的窗棱,带着一丝江南的温存抚在窗下的木榻上,映的榻上静卧的面容无尽的苍白……
赵祯此时紧紧地坐在榻边的一张高椅上,目光流连在展昭颤抖的睫毛中。只一恍惚间,垂帘轻启,恰似拨云见月,却又在云后蓦然发现一帘水雾,遮住了清明。轻轻的推开身上的锦被,展昭茫然地注视着前方,目光在室内漫无目的的搜寻,却又不能停留在任何一处,仿佛,眼前的,一切,只是空气。赵祯的心大约是碎了,为那拔剑一刻的挣扎,为那道一瞬间的无助,为这双目重开的茫然,为自己无法映入对方心怀的绝望。
静静的扣住展昭冰冷的十指,带着掌心的温热——没有拒绝!没有拒绝——给赵祯带来了无限勇气,指尖缓缓的移向那迷茫的双眸,轻轻地将他合上——朕不要看到这样的你……良久,似耐不住寂寞,又轻轻地放开,在重启的一泓深泉中,满怀希冀的寻觅,却又再次无奈的叹息。
不甘的,走向榻旁的几案,从晶莹的瓷器中倾出一股暖流,满怀希望的再度归来。
微微开启的苍白的唇,似乎已经无法感知到人间的冷暖,倔强的冷漠着。赵祯无奈的向着那魂牵梦萦的身躯靠近着,一手从肩头环过,指尖点住展昭的下颌,轻轻的用力下压,另一手执杯贴近唇边,微微抬起……
霍然间,展昭像是受到什么刺激,剧烈的扭动起来,伴随着一声脆响,赵祯歪倒在榻旁,手中的瓷杯也滚落尘埃,映出片片月的清影。赵祯失望之余,无所适从的起身,痴痴的看着,展昭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时的,向角落里缩了缩身体,眼前仍是一片茫然。
不知所措中,赵祯看到了地上蒸蒸的水汽中,那几片映着月影的碎瓷,苦笑着弯下身来,准备将它们拾起。却在恍惚间,指尖滑上了一道鲜红的伤口——血,滴滴成串的滑落,摔碎在地上,又是一片殷红。
清醒对于展昭来说也许是早已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弄不懂,自己究竟该想些什么,也弄不懂,眼前的一切和自己有什么关联,甚至,他没有发现有一个躯体属于自己,也许自己的意志可以将它支配……
他如同一个无关的看客,看着赵祯在他身上所做的一切,也看着由于“自己”的反抗,赵祯的手指上滴落的殷红。那道殷红,让他感觉到似乎有一颗痛了的心还属于自己,似乎还有一个躯体正承载着他的意识,向那殷红的主人靠近。
赵祯在指尖剧痛的一刹那,用手指紧紧地压住了血流的肆虐,近身的侍从都已被他远远的遣离,陌生的遭遇让他产生了恐慌——究竟如何才能止住这流出的鲜血?就在赵祯十分挫败地感到自己应当叫人进来的时候,滴血的手指被一双清冷的手慢慢的包拢,错愕中赵祯看到的是展昭盯住自己伤口时痛惜的眼神和微微颦起的双眉。
心好像被撞了一下,随后就是不受控制的狂乱的跳动。想要回应给自己带来狂喜的人,却再次失落的发现——那被迷雾包裹的双眼。失落的心再次充满了苦涩,赵祯自我解嘲似的摇了摇头,苦笑着想要抽出被展昭牢牢执住的手指,却发现,展昭也正在执拗的将自己的手指慢慢放入——口中……
柔软而温暖的舌,轻巧的包裹着受伤的指端,恰如其分的吸吮着,既压住了伤口,又不会让破损处有一丝一毫的抽痛。温热的鲜血,和着内心隐藏的温柔,一起吞下。展昭专注的态度感染了赵祯,本就不想的拒绝,封停在内心,赵祯随即也认真地感受起这难得的一刻。
鲜血,和着赵祯温存的体温,渐渐融化了展昭冰封的意识,眼前的事物渐渐的开始变得清明,让他感受到了外界的月明风清,也感受到了来自自身的身心疲惫。轻轻的张开口,放开了给自己找回温暖的手指,在一种席卷天地的疲惫中,展昭放下了所有的戒备,满足的闭上了双眼。
如何看不出展昭眼底瞬间的变化,赵祯此刻只想到让时间停住,好让自己能享受这一刻永恒的喜悦。舒展开双臂,恰好接住那清矍的身形,把他紧紧地扣在怀中,用力的感受心头每一丝真实的触感。直至月上中天,才恋恋不舍的将展昭抱回到木榻上,带着欣慰的满足——离开。
翌日,展昭在一片暖阳的温存中醒来,昨日的种种对他来说像梦一样的不真实,似乎有一些记忆,又似乎有一些感触,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经历,只是感觉到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一个细小的念头都会让头晕得难受。无奈之下,展昭只好静静的合目躺在枕上,摒弃一切杂念,努力的寻回自己。就在这种心无杂念的混沌中,展昭感觉到自己的内息正自丹田绵绵而上,游走于全身的经脉间,渐渐的物我两忘,神元归一。
就在此时,一队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隐隐的夹杂着内监们喝道的声音:“太后驾到——”
这种嘈杂对于正在运功调息的人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但展昭正沉浸在自己的专注中,并未在意。没想到,那声音渐行渐近,鸾驾径直奔待月轩而来,那气势,直若天边的迅雷。即使感受到了危机的存在,展昭也不可能马上有所反应了。他尽力迅速地调整内息,想要在这一行人靠近之前将气息导入丹田,因此对于外界的种种,也只好置若罔闻。
就在此时,展昭感到自己被几个人拉了起来,很快似乎又被甩到了地上,在月光中浸了一夜的冰冷的池水,就这样毫不留情地从头顶直贯下来……混沌了一天一夜的头脑总算是清醒了,但清醒后带来的却是铺天盖地的冰冷以及心口如翻搅般的疼痛。睁开眼睛,顾不上审视周边的情形,展昭只能先用尽全力将一口鲜血吐在地上,胀痛无比的胸口这才得到了一丝喘息。
“展昭,身为御前侍卫,竟然意图行刺,你可知罪吗?”太后李氏是一个温和的人,更何况她恢复身分全赖开封府众人,但这并不足以让她原谅展昭的刺驾行为,她一生的遭遇让她不能容忍任何有可能伤害皇帝的行为,更何况那些似有似无的谣言在耳边作怪,让一向温和的她变得自己都不相信的狂怒。渲染着这份狂怒的,是从展昭发梢滴落的冰冷的池水,和周边内监们冷漠的神情。
“回太后,展昭并不敢说绝无此事,”拼命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展昭终于能说出一句还算完整的话语,“但臣可以保证此事绝非出自臣的本心……”
“并非出自本心?那你又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李氏太后何尝不想相信展昭,但这些事情远远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畴。此时,太后凤目圆睁,只待展昭一言不慎,便要借机发作。
艰难的喘息着,展昭仍在努力的调整自己的身姿,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端端正正的跪在太后面前,也借此机会盘算着如何才能一语中的,让太后明白其中缘由:“臣只想请太后回想一下,臣要行刺皇上的事情,太后是如何得知的?”展昭在赌,如果皇上那一晚对自己的所有言语都是出自真心,那他一定不会将自己企图行刺这件事传扬开来,那么在场的就只有襄阳王世子赵泓一人,最有可能泄露秘密了。如果是那样,那么太后的消息来源一定会是他。而赵泓又决不会光明正大地向太后打小报告,那太后得知“皇上被刺”一事,便一定是“道听途说”。
果然,听到展昭的一番话后,李氏心中产生了一丝疑问,一点犹豫。的确如展昭所说,她没有从任何一个正常渠道得知这件事情,而是一个平日里惯于谄媚的宫女,献宝似的告诉了自己这个秘密。几十年的人生阅历,使得李氏此时已经觉察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但对儿子的关爱使得她谁也不敢轻易相信。于是,一道懿旨:
“将展昭押至刑部候审——”
展昭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一句“候审”给了自己、也给了包大人——和皇上时间,不至于让自己马上就面对最坏的结果。只是——展昭无奈的想起自己的一个假设——“如果皇上那一晚对自己的所有言语都是出自真心”……
真心吗?在刑部阴暗潮湿的牢房中,展昭苦涩的品味着这两个字。多少天来的拼命回避,无可挽回的在这静默的独处中,涌上心头。从不曾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就这样明白无误的证实着自己的存在,展昭甚至连接受与拒绝思辨都不曾有过,纠结在他脑中的只是——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一个男人对自己说“爱”,而且他还是皇上……
还有,收集起昨日点点残存的记忆,展昭清楚的知道了自己中毒的事实,而且可以断定就是那危险的可以控制人心神的毒药,只是,自己是因何而恢复正常的……
在展昭混乱的思想与运功调息的交错中,时间,悄无声息的流过。在时间的流逝中,展昭越来越感受到了一丝不安——已经三天了,究竟该如何了结自己“行刺”一事,为什么没有听到任何有关的讯息?皇上——究竟在想些什么?
很快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也带来了更大的不安——一名狱卒带来了新的消息——包大人被牵连入狱,也被压入刑部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