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胤禛入宫复旨。康熙听他转述了胤祥的回话,却无言语问话,半晌沉吟。
胤禛垂手立在一旁,心内焦急,正琢磨若是不得愿,该如何打开话题,能再替十三弟讲几句话,探听下皇阿玛的心意时,便听到康熙发问了。
“你以为胤祥是为了几口酒便会向朕低头的人?”
胤禛垂首答道:“自然不是。”
“你是以为朕不屑使胤祥为了几坛酒而认错,便会送他酒喝罢!”
胤禛忙跪倒在地:“皇阿玛恕罪。”
尽管经过十多年的锤炼,朝堂办差,近身听教,小时候如天神一般存在于心中的皇父,于胤禛心内早添了父子情,君臣义,至神而人,血脉相联,逐渐亲近。可他却极少有这种怀揣额外算计面对康熙的时刻。胤禛虽早有心理准备,眼周的肌肤仍是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他是朕的儿子,朕如何不知他的脾性?!你到是会出主意,同朕耍起这般伎俩了!”
“儿臣知罪。”胤禛埋头闭眼,又狠狠地用力紧闭了闭眼,好不容易稳了心神。
“哼!也就是他能让你这样了!朕知道你们自小便交好!你做兄长的便是这样帮兄弟?”
胤禛头埋的更低了些。“儿子正是深知十三弟的脾性,他虽年轻,却向来自律上进,不至犯下重积难赦的罪责,才敢大胆思及如何帮他向皇阿玛讨要酒喝。然儿臣也知道他口快心直,或会因思虑蒙昧,一时偏颇失了言语分寸,故而也不敢为他向皇阿玛告情。皇阿玛,十三弟究竟犯了什么过错?儿臣知晓了详情,也好斥之以理,责诘于他,助十三弟早日省服明白,向皇阿玛请罪。”
康熙听完胤禛这一通急急讲出的话,对他的真实想法却又判断的更深了一层。
原说他就不应该会对朕耍如此浅薄的手段!果不其然,这个儿子多少年没有过不假思索便回朕话的时候了?
康熙半天没再说话,好一会儿后才又问道:“你既深知他……可是要保他必能知错,衷心膺服?”
只听到一个“保”字,胤禛心下便是一凛,犹豫间仍是答道:“皇阿玛若要儿子为十三弟作保,儿子便保。”
“朕讲你为胤礽保奏,你却推脱!一个兄长,一个兄弟,好一个亲疏有别!”
胤禛咬紧牙根,索性直言:“儿臣知十三弟,却不知二哥,故而实实不敢引以为责。然那日的确是儿臣心切了,没有体察皇阿玛的心意,在众人面前失了言,儿臣知罪,愿领责罚。”
“知你十三弟?哼!”康熙轻哼。他语气并不严厉,言语却如刀子般利锐直指关键。“那你因何不直接应保,还要讲朕要你保你便保?!巧言令色!心口不一!”
一时间,胤禛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没容他多想,康熙又继续说道:“胤礽如今这样……朕一直没问过你的过失。你助他理事最多,朕知道他没少为难过你!朕也知道你没少劝导过他!然皆是浅言即止,你又何曾真心尽心尽过你为臣子为兄弟责无旁贷之德义?!”
胤禛脊背一阵阵发凉,却无力辩说。
“朕非是要责你……”胤禛似听到了皇阿玛微声的叹息。“你这般……便很好。胤祥……过几日朕会有旨意。你且跪安罢。”
胤禛跪了安,正退出时,却又听到康熙的轻言。那声音极低,言语听得入耳却不似讲给他听的,到似皇父在自言感慨。“问也问了,说也说了。朕知道你计较,如你愿罢。”
胤禛出了殿门,迎着冷风一吹,方觉出后心脖间湿浸浸地全被冷汗浸透了。
以酒为引线,或会引皇父怪责,却可趁机明问十三弟的实情,这原是他心中最终的计较。若皇阿玛不问,十三弟也该能得着想要的酒,解了他的酒瘾,原是二择其一均能如意的盘算。却如何被皇阿玛察觉了呢?
殿内的康熙仰首闭目,颇觉疲累。这些个儿子们,没一个能让朕省心的!同朕耍玩心思,不责不行,不受教训更不成!
而胤禛既没有蒙心钝性,肓然答允,也没有一味独善其身,一口拒绝为他最为亲厚的弟弟作保,这瞬间的应对却又令康熙觉得颇值欣慰——算是个会机变的,还能想到拿朕来作幌子!不算薄情,也不会冲动……还能直言已心,直承已过,便是寻了借口也算是难得了……
…………
过了几日,康熙果有旨意下。
胤禛没想到的是,这旨意不是给胤祥,却是给他的。
旨意之内容令许多人感到意外和突然,胤禛自己也是惊诧不已。
事关胤祥的,却不过是旨意外的一道附加口谕,令他得了自由,可以自行出府罢了。
胤禛去胤祥府上传旨,顺道也加了几句劝止,让他除了必要时,还是收了心留在府内静心修性。这到没多费胤禛几句唇舌,胤祥一听便连声应了。他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人,他自己心下也明白,皇阿玛还是恼着自己的。
那日说的话,确实有不是之处,然真错了么?胤祥仍是不愿承认。
“四哥,好福气啊!”正事说完了,胤祥打着胤禛的趣扯开了话题。
“嗯。”胤禛不置可否。
皇上赐婚,指的侧福晋还是近年来大受皇帝青睐,前途无限的年家兄弟的妹子——年苇月。
年家往来无白丁。这小女子,不仅素有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名,且还有美人的名声在外。谁能说得着这样的指婚不是福气?
“四哥,我可听说年家最宝贝的就是这个女儿,她家兄长还专门为她求过皇上,若要指婚,则不求显贵,一求做正妻,二求青年才俊。听说皇阿玛可是答允了的!这个丫头入宫后也很讨皇阿玛喜爱哦!不然怎么留了她在宫里一年都没指出去呢?怎么就落你手上了呢?”
“皇阿玛是说了这丫头极好,也说了只要不逾距,大婚……”胤禛有些心不在焉,说了一半又停了口。
胤祥兴致甚高。“有什么要弟弟做的,您只管吩咐!弟弟这可是领了旨意要帮哥哥操办婚事的!”
“你安份些,少出点门,先把你那点事儿想明白了给皇阿玛回了话,便是给我省事了!”不过就是要借个由头放儿子自由么,偏还要借自已大婚的名义,到让自己还担上了个监管的责任。
这十三弟,还真不用人管,就算要人管,又能怎么着管他?胤禛有些头疼。
“正月里便要大婚,皇阿玛定的这个日子赶的紧了哦。四哥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乱,你专心安顿你的事儿就是。”胤祥压根没把胤禛教训的话放在心上,自己的事儿自己清楚,不给四哥惹麻烦就是了。“我说四哥,我刚琢磨,皇阿玛可有趣的很啊,我的四嫂子们被皇阿玛赞过的可不算少了!原先淑兰嫂子皇阿玛就说很好了,她是贤惠的名声,到还好说。接着又多了个敏嫂子,皇阿玛也说很好,让你不许欺负了,嘿嘿~四哥,就这位嫂子,你到是能欺负她么?好嘛,这下子又来一个极好的,四哥,你说你该怎么捧在手心,放在心尖啊,你这一颗心该分成几颗才够用呢?一个招呼不周,小丫头们都该去皇阿玛那儿告你的状了!”
胤祥大咧咧的只管拿自家四哥打趣,丝毫没注意胤禛神游天外的神情。
他是刚得知自己得了自由,觉着皇阿玛终于松动了,心下高兴,便有些得意忘形。这会儿是把自己放浪形骸的一面全表现了出来。
胤禛刚刚一路便在琢磨这桩婚事。他还没往旁处想,只在想皇阿玛是如何会为自己指了这门婚的。若抛开皇子的身份,单以爵位计,年家老父年遐龄致仕时官拜湖广巡抚,再计上年家的背景和目下几兄弟的前程,他家视若掌上明珠的千金,还是特意求过皇上恩典的小女嫁给区区多罗贝勒作侧福晋,实在有些委屈。何况她除了自己的才名,还有个未到三十便已“南书房行走”圣眷正隆前程不可限量的兄长……
而自己府上原已有一个汉军旗的侧福晋,此番便是两个侧福晋都是汉军旗出身了。这样的婚配,对于一个将来有无限种可能的皇子而言,似乎又有些奇怪。
“对了四哥,喂!四哥!四哥!”胤祥终于发现了胤禛出着自己的神,压根没听他说话,便拍着桌子,唤了胤禛回神。“皇阿玛是说大婚要比着淑兰嫂子入门的规矩办吧?她当年嫁你时你还没开府,这哪儿比的了?这回可该能好好热闹下了!”
胤祥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胤禛突然明白了,正是现下自己不高不低的多罗贝勒爵,皇阿玛才特意吩咐按只高不低的规格来操办。这是给年家体面,或者是想补偿一下之前也许应允过而又悔了口的指婚。若是自己再晋了爵,或是……那便不可能再给到这种体面了。
这个指婚,也应与年羹尧与明珠一党的关系大有关联……大婚时间又定的如此之急,皇阿玛该还是有旁的打算吧……
“得了,我走了。”想通了关节,胤禛却又多了另一层烦郁。“你先好好在府里多待两日,过几日我再接你去我那儿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