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熟悉与陌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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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酸绵着，叫嚣着疲惫，阿敏的心却砰砰乱跳着，一刻不得平静。
阿敏悄悄地一点、一点挪动身体，直到脱出那个温暖的怀抱。她适应着黑暗，微侧了头，试图努力将那个模糊的轮廓瞧的更清楚些。
这张脸，这个人，熟悉又陌生，阿敏怎么也没法将记忆中的那些小方块儿与他系在一起。
那些枯涩的文字啊，记录了几分真实，又有多少虚空篡伪？
两年多了，阿敏多少知道了些胤禛与兄弟间的事情。他会说兄弟相亲，皇父乐见，虽与大多兄弟交浅言薄，也只因自己性子孤癖清冷的缘故，大家却都清楚。故来往时虽多是些虚应故事，各家兄弟的关系却都尚好。八弟、九弟是因了府邸相临，平日走动的才多一些。
他会说已之长在不苟、在严谨，却不够圆通机敏，言厉行激，那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或许能称之为“毛病”的执着，这辈子怕都改不了了；
他会说自己武不如大哥，文不如三哥，五弟、七弟办起差来也是四平八稳；
他会说八弟的贤名原非虚应，他之长便是处事圆润，只惜缺了些锐利进取，行事周备之余再多些果决就更好了；
十三弟的性格底子最好，假以时日再历练多些，怕没哪个兄弟能超出他去；
太子真是淫靡暴戾，有不臣逆天之心么？他极少提起太子；
从他的言语中，阿敏还能隐隐觉出胤禟也不仅只有做个富甲一方的皇商而已的志愿。有时候她也会自己没边的想想：当然了，自古官商一体，没权哪里来的钱？
阿敏能忆起他在听自己讲“极身无二虑，尽公不顾私”，那些经过后人揣摩加工，不知还存有多少真实的商君与秦孝公君臣相知故事时那忽闪发亮的眼神。
那时的他，连续几个夜晚都没有打断过自己的讲述，哪怕是那些因为自己记不太清，仅凭着三分印象信口胡编出的似是而非的道理和剧情。
他没有耻笑挑剔任何关于历史掌故的错失，就那么静静听着，只偶尔提示些可能是自己记错了的名字，那些都是历史上留下过真实名姓的风云人物。
这时候他心中的自己，是秦公，还是商君？
阿敏不敢也不想多问。
寂静的夜里，身畔悠绵均匀的呼吸清晰可辨，阿敏禁不住笑了起来。
是多久之前，这个人才说过有自己在身边时，他没法儿好好安歇的？是哪日的夜半，他吃吃笑着问“夙兴夜寐，靡有朝兮”？什么时候起，他不再似过去那般觉浅，酣眠时如婴儿般沉静香甜了？又是哪一次随口问他“我”和“爷”的自称于他有何不同意义后，便除却玩笑时，再听不到那个字了？
笑过后阿敏眼前却又泛起了迷茫茫的水雾。未来便如在这黑夜里看到的影子般模糊……
这个人，到底是谁？
——不是浪费，不会后悔……只因我想要。你，可愿意？
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她脑中一片浆糊，生生抑着自己整晚三番五次想要跳起大吼的念头。
她想说——给不了全部，就不要这么感性好不好！！！
…………
清晨，胤禛披了衣，扯开衣领子，微侧着身体，趁着微亮的晨光打量前一晚“战斗”后留下的成果。
那些浅浅的暗褐色，斑斑点点四处散落着……瞧着镜中模糊的印记，胤禛有些怔恍。昨晚自己心底那丝模糊的疑感应该并不全都是错觉，阿敏确是……似有些失常。
“脱光光看的更清楚点儿嘛……”帷帐边伸出的脑袋吃吃笑着。“放心吧……贝勒爷衣冠楚楚，谁敢剥了您老的皮来瞧这些见不得人的东东？除非你自己脱了给人瞧！”
听到嘻哈调笑的声音，胤禛心头一松。该是这些日子她太得纵惯，得意忘形，才疯闹的愈发不知轻重了吧。
“哼！”胤禛轻哼一声，以示不满。
他一边取过床边的衣物穿戴，一边琢磨是不是真的该敛敛阿敏越发肆意的言行了。
这些日子胤禛一直在矛盾。阿敏逐渐展现出的带着她那个时代印记的种种奇思异行，不仅是二人间的亲昵与贴近的明证，也令胤禛一面在惊愕的同时一面又忍不住地想了解的更多些。
阿敏就象个正在成长着的小孩子，在新的世界中重新生发着生命。
她的话越来越多，她愈是不经意时讲出的话，愈能给胤禛带来更多的浮想。而那些漫无边际无心言出的点滴，若是他着意去问，阿敏必是不肯多说的。不谈未来种种，早是彼此的默契，除非是阿敏以为不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影响的话题。
有好奇，也有纵容，胤禛小心翼翼地不愿打破阿敏滋长着的勃勃生气和对自己不带一丝保留的信任。于是，抛开言语中偶尔带来的新奇，阿敏的行为也越来越象是个被宠坏的孩童。
至少，在胤禛眼中当如是。又或许二人都在潜移默化中彼此同化着。
静了片晌。突又听到似愤然的声音。“恨死你了。”
胤禛扣着衣领的手并未因这声音停下。他想起昨晚上阿敏慕羡敬服的眼神，嘴角禁不住地勾起。这会儿不用回头，他也仿佛能瞧见阿敏紧咬碎牙微嘟小嘴的嗔睨模样。
最初被“恨”时的心惊，已随着阿敏频繁“恨意”的涌现，如今再引不起胤禛心内一丝半点儿的恐慌，取而代之为怡然自得的愉悦。
十次见面他总有七八回会招来阿敏的“恨”。输了棋会“恨”，输了嘴会“恨”，当着旁人的面受了委屈会“恨”，偶尔接上她一时想说又想不起来的典故成语她也会“恨”……用她的话讲，她那是“各种羡慕嫉妒恨”，他怎么能这么“可恨”……
扣完最后一粒扣子，胤禛卷好帷帐，坐回床边。“不然请个先生来？”
“嗯？”阿敏不明所以。
“工笔技法，学起来也不难。不求精进，有兴致时画点儿简单的花鸟鱼虫，闲时打发些时间也是好的。”
“不学。没天份，学也白学。”阿敏想也不想便干净利落地否决了胤禛莫明其妙的提议。从前大学在戏社时她就早知道了，别的事儿她都能做，就是美工活儿她干不好。
画画儿这个本事是要有天份才好尝试的！光有兴趣就学画？没得是给自己找罪受！哼，能画几笔画儿就这么重要？嫌弃就嫌弃吧！嫌弃了才好！
“得，随你。不早了……”瞧着阿敏突变得恹绵的模样，胤禛迟疑着又说道：“等你生辰我再好好陪你。可有什么地方想去？不然到时咱们去温泉上罢。或你现在便先去住几日，天儿冷的透了，去泡泡温泉，于你身体……”
“行了行了，知道了。”阿敏恹恹地，打断胤禛。“没事儿，不就是过个破生日么，你也不用专门安排，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用专门抽时间陪我。”
“嗯？怎么着……”胤禛沉吟着，换了商议的口吻：“那你好好想想，生日想怎么过。过几日咱们再说罢？”
“不用想，没什么好想的。你又不是只有生日才会陪我，再说到时候万一你有什么要紧事儿走不开的话怎么办？别这会子话说满了到时候再泼冷水。我费事儿到时候又烦！”阿敏极无好气。这人今儿怎么这么多话，怎么还不走！
“能有什么事儿？我哪一次应了你的事儿是没做到的？”
“我要你……”我要你应过几件事儿？我提过会令你为难的要求么？我要你在我想你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能陪在我身边行不行？我想你从心到身全都只属于我一个人行不行！！！
一串话都留在了肚中，只说了三个字，阿敏便收了声。心乱的很，她实在不想再与胤禛多说什么了，更不愿在此时明知自己不冷静不清醒的心情下与他产生争论。“得了得了，到时候再说吧。”
胤禛有些担忧，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平时此时，她若不是仍在酣睡，便是抓紧时间调笑，极少会有今日这般兴致缺缺却不是因了缺眠缘故的时候。
提起生日事会这般不耐，许是真的只因今日日子特殊吧……胤禛轻抚了会儿阿敏的发丝，犹豫了片刻。昨日的“意外”，令他甜蜜之余，愧意也更觉浓厚。想到她明知今日府中该是宾朋满座，锣鼓喧天的热闹，她却只能一个人离的远远的想象那喧闹场景，想到她形单影只时或许会生出的寂寞和失落，终还是怜爱和愧疚占了上风。
胤禛鼓了鼓勇气，只因着些许羞惭和不适，声音却有些迟疑和生涩：“今儿个……不打赏了？”
果不其然，这句话甫一说出，便换来了阿敏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转瞬就是憋不住的笑意涌现，她的精神也立时振奋了。
“有！有！怎么会没有呢！”阿敏翻身坐起，从枕边钱套中数出几枚铜板，拈在手中在胤禛眼前晃晃，爬去床脚，扔入了床脚边的小盒中。
阿敏捧了盒子回到床头，使劲晃了晃盒子，小半盒的铜板碰撞着发出一阵劈劈啦啦的响动。“嘿嘿，转性子啦？终于想通啦？！不鄙视我了？角色扮演嘛，又没人知道，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别总是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劲……”
“走了。你再多歇会儿。”胤禛起身，果断打断了因为长期以来不配合，今日自己突然主动凑了一把小趣后，阿敏有可能会有的得寸进尺的进一步要求和举动。
走到门口，胤禛突省起漏了事儿，忙又回转来俯下身匆匆在阿敏嘴角印下一吻，然后在那双带着让他消受不了的热烈的赞许的眼神凝视中逃一般快步出了房门。
外间屋中小培子早备好了热水。胤禛洗漱着，脑子也没消停。
他只希望自己今日一时冲动奉献出的这点儿……尊严，能磨去些她心头的阴郁。COSPLAY？问了好几个传教士都说英吉利文中并无这个单词，想必是她那个时代的新词语罢。
平日装鬼扮马到也罢了，早就知道她最喜也最擅长作戏。
“出厅堂能扮贵妇，入厨房可做主妇，进卧房能似……”阿敏洋洋自得，自卖自夸的模样浮现在胤禛脑中。“嗯~算你有福，上哪儿去找我这样的？”
床笫之言不逾阈，原也罢了。唯一种情形胤禛难以接受……
未入过青楼楚馆，阿敏常以为恨，时常便扮了想象的模样自得其乐，只配戏的对象嘛，却只得胤禛一人。谁叫是他在山东时阻了她永不可能再有的寻欢机会呢？
“来，让爷香一个~”
“小妞儿美的很嘛……”
“妞儿，给爷笑一个……”
…………
甚至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阿敏竟专门换了几袋铜钱，备了只小盒，以之为打赏，衡量……所谓的“表现”高低。还行，不错，很好，三枚为限，表现差了就没有……她紧抱着盒子理直气壮的讲，这些“华丽丽地带着龙气的劳动成果”在积满一盒后，将会被送去寺庙的功德箱或者许愿池积福，不会屈了他的努力。
明知她是变着法子在行调戏之举，明知她只是想送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自己，让自己更易接受罢了。可看她那副坚持到底誓不退让的挑衅模样，胤禛哭笑不得却也奈何不了。
尽管胤禛自初识阿敏起，便领教过她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本来面目，如今一时间也无法接受她这些挑战他自小受过的诗礼德教底线的言行。
然，时间是甜美的毒药，习惯是迷人的杀手。
卸了盔甲，不设防线，再坚毅的军队也抵不住一轮轮温柔的冲杀。
渐渐地，胤禛从初时的会皱眉，会轻斥，会抗拒，到后来也放弃了抵抗，只不理不睬消极对付而已，再之后却会偶尔败倒在阿敏锲而不舍的嗔求下，不得已时也只好勉为其难地简单应付着笑笑或者抱抱。
只次次的“打赏”，虽阿敏似执拗着象是要向他炫耀在二人独处时她一贯的胜利，总是当着他的面施行，让他避无可避，他却一直只是装聋作哑，由她自得其乐罢了。
而每次铜板掉入盒底叮当作响的声音，都会敲的他心跳快上几拍……今日，他怎么就鬼使神差般的冲动了呢？怎么可能不后悔？！
唉，今日破了冰，往后还不知又会如何！刚刚还在想要如何敛她的性子，怎么转头就又松了弦？！只这丫头的脾性……也确是难得。满足、轻松，和快乐于她实在太易了……
想着想着，仿佛被刚刚吻过的泛着笑意的唇角感染了，他心尖儿处突生出莫名的笑意。
嗯……今儿个，她是取了几枚？
嗐，净面的水太热！胤禛面上一阵微热，又赧了面。他忙拧了帕子，深吸一口气，又捂了会儿脸，方扔下手中的帕子，从小培子抢前几步打起的门帘下行出了房门。
天空中，朝阳正冲开浓厚的云层散出金色的光芒，不远处，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打着旋儿地飞向天际。冬日早间清咧的寒风微打在面上，带着丝丝刺意的清凉冲淡了方自热辣着的面颊上的滚烫。
胤禛略一激灵，那朵在心头压着的道不清的云雾轻飘飘地飞去了别处，胸腔间的笑迅速染上了面颊，紧抿着的唇齿微微扯动，心里突的就轻快了。拢了拢从身后披上的大氅领口，他甩了小培子的手，自己系好了领间的带子，大步往院外步去。
作者有话说
第116章 熟悉与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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