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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龙晟宇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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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沾染着朱砂的笔搁回笔山上。
只是稍稍落手重了,笔秆和青瓷龙形笔山碰撞发出的那一点点响动也能叫伺候在一边的当值太监僵硬了身子。
我当然知道他们正在用小心翼翼的心思偷偷揣摩着我什幺时候会大发雷霆。
迁怒泄愤不是我能作出来的,虽然很想。
有的时候,很想朱笔一挥将忤逆不恭的臣子…………伸手重重揉了揉眉间,竟然出现了这样幼稚地念头。
难道我真是被气疯了不成?
捻过手边被伺候的小太监特意放在第一本的奏折。
看完一迭奏折后再来重新打开这份用隐讳词句指摘我为帝不妥的奏折。
黑色墨迹勾画出来的一连串名字,那幺多的头衔称谓。他们也是这样写奏折指摘您吗,父王?一直如此?
多年缠绵病榻的父王出人意料的硬气啊……登基之后才真正看清楚,比预想还不容乐观啊。朝野里暗伏叵测居心的声音、欲乘新帝登基争挤拢宠的谄媚……恶心地比硕大国土板块周边蠢蠢欲动还令人反感和心生警惕。
他硬气的挺过几次危难的时节,才维护下如今的阳国。抬眼望向书房一面墙上描画的封疆国图,想起父王召唤他晋见时说的那句衷心肺腑。
“老三,守业不比开拓容易。自你祖父那辈后——为父即使不求我阳国占尽天下山海平地……咳咳……你却断不能让祖宗基业在你手中丧失!你向为父起个誓!说你可以做到!”
而我也还记得是怎幺回答的,我向用坚定眼神等待着我的父王,向历代开疆扩土的列祖列宗,向为宗室立下汗马血功的将士们。
我起誓了——是的——
“我,起誓!我!龙晟宇有生之年,决不会让阳国衰败!阳国只会更繁荣更强大!让周遍的蛮夷统统雌伏在阳国的统治下!”
我这样告诉父王,告诉我自己,然后还要告之天下所有的人。
父王蝉让了王位,笑地欣慰地不停咳着暗红血沫。
但是,现在还不到一年——
才刚刚不到一年——
他们就等不及了。
等不及撤掉伪装的嘴脸,企图把我变成他们随意捏揉的好脾气傀儡。
是时候了,是时候让他们也听听我当初的誓言。
朕,不允许,任何人都不可以破坏朕的决心。
——任何人
——
信手将奏折收进袖拢。
“简驾静慈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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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慈宫里没有点起熏香,只有庭院里冷淡的花香暗暗飘进内厢,从半掩的绣窗。
母后的脸色并不好,苍白苍白。请安后我竟已然说不出只字片语的关心慰问,于是,只能静静立于床边。
有一句没一句顺着她常规惯例的“关怀”回着话。
“朕会好好爱护身子。”
“朕不曾忘记父王的教诲。”
“朕一定不教母后失望。”
每次,每次,每次——都是一样的回话。
每次,每次,每次——
都是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母后,您到底,想朕怎幺作才满意呢?
“哀家有些乏了,皇上若是公事繁多也要注意身子多多休息。”
“儿臣知道……”
然后就是一段压抑的沉默。
“政事上有国公他们为皇上出谋划策,皇上不妨多听听他们的意见。”
“儿臣知道……”
然后又是一段压抑的沉默。
“皇上若是无事,退了吧……”
“儿臣……今天得了国公,和几位大人的折子……”隔着袖子,我试探着她到底知道多少,又作了多少。
她终于将视线集中到我身上,“得了?皇上怎幺看?”
“…………”怎幺看?问我对劝帝禅位的折子怎幺看?
是我做皇帝太失败究竟,还是,你们早有属意的其它皇帝……人选……
“皇上,这宫闱之内太多的不堪。”母后想了又想,幽幽叹出一口气,似乎是为她自己讲述。“你并非皇长子却能坐上太子之位继承大统,皇上就没有想过你上面的两个皇子……为什幺没能保到学语?”
我想过,母后,我想过的。
是你的氏族把我推上了太子的宝座,推上了帝皇的龙椅……
“现如今,哀家也不忍皇上终日劳累伤神。”看着她抬手拢了拢耳后的落发,“哀家,阳国也还有诸多要仰仗国公和诸位大人们。”
所以?所以,他们现在要把朕换下来吗!那幺轻易的。
如果——
如果——
“朕,若是……不准。”
带着冷意,凌厉的眼神在我面上扫过。“哀家也不忍……”
口里说着不忍,嘴角带着淡薄。“皇上终也是哀家所出。”
“皇上且宽慰着,宇儿于皇上终是一母兄弟,论亲厚远不是其它可比。我的儿哀家最是了解。”
我满心苦涩,这样吗?皇弟是我兄弟,是眼前这华贵妇人的爱儿。
朕,却只是皇上;现在的皇上。
你还记得吗?我也终是你所生?
同样是宇——你却只有一个宇儿,从来就只有一个宇儿……
“宇……弟,也应了?”
刺眼的的笑容出现在她唇边,很刺眼:“尚未,总要等皇上决定了才能得。”
尤其是那不做假的的慈母姿态,和父王病榻上相似的期肦向往。
“母后”不要这样,我恳求您。“朕真的很累——很累了——”所以,对我公平一点好吗?
裹着怜惜外衣的同情,她伸手揉开我的眉间。
手指冰冷冰冷……
“皇上……”
“母后,你不知道的是——朕……已经寒透了心……”哪怕是被冻得打颤,我惊讶于这难得地温情动作。玉钗发饰蛰刺也不能阻止我将多年缺憾的拥抱付诸行动的冲动。
她在我背后安慰拍抚着,却在我动摇自己坚定的时候。说着她真正想说的话。
“皇上,放心吧,宇儿能作个好皇帝,我儿一定可以作个好皇帝……”
在我的怀抱里,轻轻的,狠狠的,说着使我寒心的话语。
全部了吗?这就是你要说的全部了吗?
胸口痛地绞在一起,紧紧地,纠结在一起。
我感到,那双刚刚还拍抚着我情绪的双手,开始拉扯着我的龙袍,想将我推搡地远远的,然后用指甲抓着挣扎着——撕裂我早就残破不堪的一点点希睨。
停止了,那双刚刚还拍抚着我情绪的双手!
在我纠结绞痛的怀抱里,永远安安静静地停止!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不到我的努力——
为什么阻碍我的步伐妄图摆布我的决定——
为什么听不出我忍让的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逼我亲手抹灭你和——我自己……让我……
外面,很快就有来伺候的宫人,我还不想松开我最后的怀抱,我抱着生养了我也忘记生养了我的女人——
我能看到她锦被上牡丹花瓣边,一点一滴暗色湿润的水渍。
我想,那可能是我脸上无声的雨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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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吵闹闹听着周围重叠的劝慰声,我抱着冰寒冷硬的躯体跪在床边。
身边跪着的是太医。
好像还有一双无形的手还在无声的挣扎着妄图撕扯掉我的龙袍,推搡着,撕扯着,挣扎着……
尖细的嗓音惶恐地向我诉说着另一个不好的消息。
茗王方才在宫外的街道上,座骑受惊落马受伤。
我闭上眼睛,挥手拨过去几个太医。
毕竟,他还活着——而她——已经结束了。
皇弟……对不起。
这宫闱的种种不堪——
就让她的离去结束吧。
终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