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拓》涯驹

3、序篇

　　【序篇　０３　－毕方－】

　　那天晚上，儒生在火场外围迎风落泪，好不伤心。
　　那篇诔文写得确实有几分才华，但是毕方总是忍不住笑那儒生，只好紧咬住嘴唇，极力让嘴角朝下延伸。不时还要称赞几句，不然儒生就会挺胸做叹息状。
　　火场周围还有几名儒生，听闻他的声音，都靠拢过来，一齐放声大哭。
　　好不容易等到这些儒生被兵卒赶出城南火场，毕方这才放松下来，拍拍儒生的肩膀，“节哀，节哀！”
　　“你不懂！”儒生一甩袖子。
　　“我怎么不懂？”
　　“你可读过《诗》、《书》、百家语？可能理解其中妙处？”
　　“不曾读过，”毕方摇摇头，“但是其中奥妙我都懂得。”
　　“岂有不读书而明事理一说？”儒生扬起下巴，不信。
　　“诸子百家都是明理之人，你读的尽是他们的书，可是他们读过百家语吗？”毕方挑眉，“他们的道理是在这世间万物中得来，我心中有河川大山，有民间疾苦，自然比你们死读书更能理解人生的奥妙。
　　“这……”儒生被毕方说得一愣，“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于是儒生成了毕方游历人间所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儒生姓江名真，在咸阳是个小有名气的人物。毕方化名柳方，从此在江真的破屋住下。
　　相处一年的时间，江真做的最勤的事情就是教毕方识字了，因为书籍已经被秦王焚毁，所以毕方所读的都是不需焚毁的凡间一些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内容都是毕方懂得的，所以读书也就是做做样子。
　　平日里毕方跟随江真去市集做点小买卖，江真一个个性古板的儒生不太懂生财之道，大多都是由毕方插手，于是两人生活虽依旧清贫但是自由自在。
　　秦时书小篆，江真没有了书籍典藏，便最喜欢收集各种笔。毕方在无名岛未曾执过笔，但是与江真在一起耳濡目染，心里蠢蠢欲动，想要亲手做一支上好的笔。那天他辞别江真，说回家乡看一看，两月之内便回。
　　他先是去了南海紫竹林砍了一只普陀神竹，削出精华的部分留制笔杆用，然后又回人间四处寻找上好的兽毛。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毕方还是没有找到理想的兽毛。
　　难道非要去天界找神兽吗？毕方摇摇头，太麻烦了，免不了被问东问西。
　　一天毕方经过一处山林，有一只牛怪挡住了他的去路。那牛怪生得一头红发，毛皮顺滑，手持一根混铁棍。因不认得毕方，牛怪只当是一个普通凡人就拦住了。不过毕方一打眼就知道这牛怪不过二百多年的修行，也就是个小妖，不能把他毕方大神怎样。
　　然而这小牛怪却吃定毕方，不让他走，还说什么：“我乃神兽青牛之子。”
　　青牛是谁？青牛是太上老君的坐骑，也算一只神兽。只是在毕方眼里也不算什么，区区一只坐骑。只听毕方轻声一笑，反问：“青牛青牛，你是青牛之子，怎的毛发都是红色呢。”
　　牛怪一时哑口无言，本想强词夺理，却被毕方瞬间揪住了头发。
　　“啧啧，这头发分叉太多，不行！”毕方仔细看了看，一手轻推开去，没留意将牛怪推了一个跟头。
　　牛怪本来力大无比才在百年间立足在这个山头上，此时折了面子，心里十分不爽，却不知毕方究竟是什么人物。刚要爬起来，又被毕方捉住了尾巴。顿时尾巴一痛，竟是被毕方把尾毛拔了一多半下去。一时间牛怪痛得怒从心生，幻化回原形，顶着两根犄角向毕方冲去。
　　“哈哈，这尾毛倒是养得不错！”毕方却高兴着，把牛怪那束火红的尾毛揣在怀里就幻化成原形，飞到空中。见那牛怪没有追上来，毕方才知道这牛怪实在是初生牛犊，还不会腾云驾雾。
　　“念你长了两百多年才长了这么一点尾毛，我帮你修行吧。”
　　牛怪已经被毕方的原形吓得面色发青，连连点头应允。没想到毕方一张那尖尖的白喙，一簇火苗跳出来，一瞬间山林各处都着起大火。牛怪四处奔逃，可到处都是大火，他根本逃不出去。
　　“不用逃了，这是上古火种，大概烧个几百年的。”毕方看见牛怪的毛发也都被点燃了，觉得样子十分可笑，于是笑着说，“修行得当的话你全身毛发就会重新长出来，从此以后便如甲胄一般不会再轻易烧毁。”
　　望着渐渐消失在天边的不知名的巨鸟，小牛怪还在火焰中无处奔逃，欲哭无泪。
　　从此这座山就被称作火焰山，牛怪在煎熬之中自创心法，渐渐变得武艺高强、神通广大。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小牛怪被人称作牛魔王，最后皈依佛门，修成正果。可六界之中，谁都不知道他是由毕方点化的。

　　【序篇　０４　－毕方－】

　　天上一天，人间十年。毕方以为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人间就过了几年了。
　　还好毕方并没有用上几个时辰，他赶回都城咸阳时，是辞别江真三个月以后。
　　江真并不在家等他。
　　原来，嬴政让两个术士为他去找神仙求长生不老药，但是两个术士不仅没能求得仙药，因惧怕被惩罚而出逃，并且还诽谤嬴政。嬴政大怒之下，捉拿了全咸阳四百多名书生拷问，江真便在其中。
　　本以为捉住了那两个术士江真就可以平安回来了，毕方独自在家，用紫竹和牛尾毛做好了一支毛笔，想着江真回来就可以看到这支世上独一无二的神笔，兴致很好。但是他一路疲累，就在江真家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已是人间半月之后，还是被邻居大娘摇醒的。
　　大娘哭哭啼啼地把毕方摇醒，对他哭道：“全咸阳的书生都要被坑杀了，你朋友江真也在其中，你怎么还有心在这里睡觉？”
　　“什么？坑杀？”毕方伸了个懒腰，皱着眉问，“这又是嬴政的大手笔吧？”
　　“柳生你呀，果然是他们说的那样，生性胡闹打混，无一天正经。江真当你是平生……”大娘正抹着泪，一抬头，毕方早已没了踪影。
　　在神界，好像没有这样的感觉。毕方摸了摸自己胸膛跳动的心脏。隐隐的有种焦灼之感。
　　江真是他的朋友。他毕方活了几千年，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这种情谊，是神界没有的吧。
　　毕方一直隐居在无名岛的杨眉大仙的树干中，偶尔刑天去逛一逛，他从来不知道人间的友情是这种感觉。
　　所以把脏兮兮的、只剩一身皮包骨的江真接出来之后，面对着哑口无言、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江真，毕方难得严肃一次。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人，不知道友情是什么。”
　　“你……你可算回来了。”仿佛没听见，江真一把抱住毕方，“不是说两个月就回来吗！”
　　“……”轮到毕方一愣。前一句好像应该是自己说的吧？
　　“你不在，我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江真皱起眉头，“后来被抓走，才有点牢饭解解饿……”
　　毕方挑眉，一巴掌把江真扇到七步开外。不过面上却笑：“三月不见，你小子越来越像我了！”
　　江真理了理残破不堪、沾满血迹的衣袍，正色道：“我甚至为你作了一首诗。”说完便向前一步走，吟出了第一句。
　　“煮豆燃豆萁……”
　　等江真走完这七步回到毕方面前，已吟完四句诗：
　　“煮豆燃豆萁，锅底豆两粒。”
　　“怎奈柳生不归家，家中无炊米。”
　　毕方白了他一眼，刚要抬手，就见江真猛地跳开，口中喊：“相煎何太急啊柳方你这么做是不道义的！昔有孔孟，为人……”又是长篇大论，毕方只好住手。
　　果然不能惹读书人。这是毕方总结的道理。不然呢，焚书坑儒？杀不绝，徒留千古骂名。
　　不过还好毕方和江真一直交情很好，江真又活了三十一年，其身边总不离毕方的身影。他们一起游历名山大川，谈笑风生，好不快活。三十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那时候江真已经知道了毕方是神，但是感情并没有因此疏远，反而因为知晓了朋友的秘密而更加亲密。
　　江真临终前，毕方想要做法却被江真制止。江真说这都是天数，叫毕方不要为了他逆天。
　　毕方问：“你还有什么没有达成的愿望吗？”
　　“我平生未了却的一大心事便是，”此时的江真已经满头华发，身形佝偻。他望着依旧年轻英俊的毕方说，“可以结交你这样的朋友，却没有一位美丽贤淑的女子愿与我成亲。”
　　“成亲？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我给你找来便是！”毕方只当三十年是弹指一瞬，忘记了人间成家立业是头等大事，此刻才忽然醒悟。
　　“哈哈，”江真一笑，说，“舒腰好似嫦娥舞，起步赛过燕掠水。她须得一对柳叶弯弯眉，杏花脸，玉笋手，纤弱之姿细柳腰，清丽无双，倾国倾城……可是柳生，你不必为我找了，这样的女子，世间是没有的……”
　　“在仙界寻一个却不难，你多活一段时间，我现在就去……给你……”毕方眼眶湿润，只因江真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是笑着死去的。毕方扯了扯嘴角，却有一颗泪从脸颊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了曹植大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