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古镜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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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小妖怪怎么又来了！”一只无尾鹿轻声呵斥她面前那面色蜡黄的孩童，几乎懒得抬一下眼皮，“昨日帮你摆平那几个猴精可浪费了我不少力气。”
“是，劳您费神了。”那孩童穿着破烂，弱小瘦削，散着几缕枯发，模样十分狼狈可怜，但是他眉宇间并无凄苦，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他眼神明亮纯粹，那傲然不羁的性子终究是掩盖不住的。
“那几个猴精欺负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无尾鹿轻声一叹，故作怜悯的姿态道，“我就说你这小妖怪饿的皮包骨的，怎么能赢得了他们呢？罢了，以后跟着我……”
“这可不见得吧？”那孩童忽然敛起笑容，又冷冷一笑，“跟着您能有什么好处呢？我记得你也没少戏弄过我吧？”
无尾鹿面色一变，刚要还嘴骂那小孩不懂事，却发觉一只白虎早早埋伏在自己身后，想要躲避已是来不及。
“嗷呜——”白虎猛地一扑，紧紧地咬住了无尾鹿的脖颈。
“虎君身手真是利落！”小孩拍着手叫好，没在乎无尾鹿紧紧盯着自己的那双眸子露出冷冷的杀气。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叫刚为自己杀了四个猴精的无尾鹿死于非命。
白虎把无尾鹿放下，用脚踩着它的尸体，冷漠的看了小孩一眼：“怎么？对我下了什么套，尽管来吧！”
“嗬嗬嗬，虎君说笑了，”小孩上前一拜，“此事劳烦虎君，实在是迫不得已。前日猴精欺辱我，这无尾鹿只是作壁上观，看我的热闹，我都忍了。不想我家奶奶外出找我，被这无尾鹿碰见……”
“这倒是有所听闻，”白虎颔首，“花仙曾是西王母瑶池的琼花落下的种子，她在凡界生长已有千年，理应受到尊重。不知近况如何？”
“已无大碍了，再有几日就能痊愈，只是损了些修为，倒不碍事。”小孩恭恭敬敬地说。
白虎一转身，再猛地跃起，落地间已是一个白发彪形大汉，举手投足威风凛凛，他躬身摸摸小孩稀疏的头发，问：“你究竟来自何处？”
“不知。”小孩摇头。
白虎剑眉微展，柔和地说，“我刚随我父王来到幽南山的时候，嗯，那是我还是只幼虎。某天我看见有一只仙狐飞进了断崖洞，还对洞口的花仙吩咐了什么。后来，我又听说，那段崖里住的，原本不是花仙，而是一只叫白正秀的仙狐。”
“哦？”小孩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倒是没听奶奶说起过。”
“或许是我多嘴，但是那仙狐多少和你有些联系。”白虎扛起无尾鹿的身体，向树林深处走去。
幽南山只是一座孤山，它地势凶险，所以没有固定的人家居住。即使是路人，也因害怕这里的飞禽猛兽，不敢停留太久。
幽南山是一处的风水宝地，那些飞禽和猛兽也是前来修行，虽然为了占领地盘经常大打出手，但极少外出作恶。
听闻断崖洞里有一小妖，不明出处。他总被视作孽畜，只因他吸收天地精华，破壳那日便是人形，谁也不曾看过他的原身，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据说这小妖每一百年蜕一次皮，容颜本稀松普通，身形也是纤细弱小的，可如今四百岁的他，已然生得颀长的七尺身躯，容颜光艳逼人，艳美绝伦。
“傲玉？傲玉！别胡闹了，快跟奶奶回山洞去……”老花仙颤巍巍地站在路口，招呼正与众多飞禽嬉笑的青年，“傲玉呀，快回家吃饭啦！”
“哈哈哈哈哈——”老花仙这么一喊给那些羽毛华丽的鸟儿逗得够呛，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青年却并不恼，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那些鸟儿说：“亏得姐妹们照顾，只是我住在那断崖洞，出入都不方便，非要把袍子都刮破了，因而很少出来一起说笑，实在叫人烦恼。”
“哈哈，那我们就都去断崖洞找你不就好了？”
“你傲玉穿什么都美，何必在乎几件衣裳？啊哈哈哈哈……”
“不怕不怕，”一只绿毛的鸟儿安慰道，“等姐姐们再去一次人间，一定给傲玉多带些华美的衣裳。”
“谢谢姐姐，有时候真恨不得自己长一双美丽的翅膀，想飞去那里，就去哪里！”傲玉回眸一笑，笑软了在场的所有鸟儿。
“你这孩子！”老花仙宠溺地看着他，摇了摇头，也笑了。
他已四百余岁，从断崖洞里出入少说也有万余次，早已不像当年那个面色蜡黄的孩童，是个……大人了。
就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
他是人，又非人。
“镜子镜子，我母亲是谁？”他从怀里掏出古镜来，“镜子镜子，别睡了，镜子，快回答我！”
他从小就爱这么对着镜子说话。
奶奶说了，他是从蛇蛋里钻出来的。不知他父母是谁，但是这面古镜是他母亲的遗物，所以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把古镜带在身边。
“镜子镜子，你醒一醒～”他只有面对着古镜的时候，才会露出最真的表情，不带一丝掩饰。
只是古镜终归只是一件物什，无法回答他的话。他只能终日面对着自己的容颜，听着自己的影子一遍一遍地问：“镜子镜子快告诉我，我母亲是谁？镜子镜子，我是谁？”
他五百岁生日，百鸟来贺，一夜笙歌。还未到半夜，大家就都醉了。
傲玉醉的厉害，却还不想睡。他一个人去了山下，不惜百鸟为他做的一身红色华服，躺在茫茫旷野里。那里萤火虫漫天，他躺在草地里，仰头看着天空，分不清哪颗是星星，哪颗是萤火虫，只觉得置身于云端，手可摘星辰。
“哈哈哈哈哈。”他挥袖，胡乱说着话，“爹，娘，你们可真是狠心！我，傲玉，哪里不如其他人了，你们……你们可真是狠心……”
旷野凄凉，只听得他一个人的声音：“爹，我知道，您应该是一个凡人，只是不知还是否在世。我娘，大体应该是一只蛇，这，我早就想清楚了。”
“我长得像谁呢？”他拿出古镜来，他已醉得睁不开眼，只是习惯性地做这个动作。
漆黑的夜里，古镜却依然显现出他的模样来。
“像你爹爹。”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来，“不过喜欢对我说话这一点，倒是和你娘一模一样。”
“什么？真会说笑，谁不是妈生的，哪有像爹的道理？”傲玉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真是醉了，净说胡话！”镜子里的他一挑眉，笑话他，“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吗？”
“……当然！”他晃了晃头，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呀，你，你不要笑我！”
“我笑你不是很正常嘛，我偏笑！”
“……”傲玉做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你欺负我，看我不把你摔了！”
“你可不忍心！”柔和的笑声依旧不断。
“……是啊，我，不忍心。”傲玉终于微眯起眼睛，说，“你真的是镜子么？”
“那你看我是谁？”古镜不满道。
“是我啊。”傲玉委屈地埋怨，“你学我！”
古镜起初由陆压赠予若语蛇，又经仙狐之手，交给老花仙，最后才交到傲玉手上，谁也没有想到，他们天生的修为让古镜有了灵气，最终修成了妖。
镜妖觉醒，最开心的人是傲玉。
“镜子镜子，快出来跟傲玉大人说会儿话！谁才是幽南山最美丽的人？”
“……是傲玉。”镜妖懒洋洋地回答他，“没办法我只见过傲玉一个人。”
“好吧本大人知道你说的是实话～”
……
“镜子镜子，谁才是凡间最美丽的人？镜子？快回答我！”
时间久了，镜妖就懒得回答傲玉这个死难缠的问题：“不知道诶，估计还没有见过。想来傲玉也该老得皮肤干燥、形如橘皮、沟壑纵横了吧？”
“呀你快去死一死！”傲玉立即垮下一张脸，“不许笑！”
……
“镜子镜子，我母亲是谁？”
“她叫冷若语。”古镜毫无波澜地说，“她原本是条不死小蛇，后来扔了蛇皮，当了凡人，后来死去了。”
“……”傲玉吸了一口冷气，“当真，死了？”
“是。”古镜说，“那一天，来了一只狐狸，然后主人自尽时，那狐狸就在一旁看着，后来主人死了，他就把你带走了，还烧了主人的房子。后来他回到废墟寻到我，把你同我一起送到幽南山，托付给了奶奶。”
“我能不能看一看……我母亲的模样？”
“可以，不过，”镜妖直白地说，“你长得并不像她，她没有你好看。”
镜面里面渐渐形成一片水汽，傲玉紧紧地盯着，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生怕落下了每一幕有关母亲的场景。
只见水汽呈旋涡状散开，镜子里映出的，赫然是一个姿色平平的少女。她果真不美，但是青春朝气，纯洁坦然，傲玉笑了，他喜欢这样的母亲。
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母亲带着喜悦的微笑梳妆打扮，直到母亲渐渐露出了愁容，她从一个青春曼妙的少女，渐渐地变成了一个老妪，笑容不再，空余一脸的孤独落寞，凄凉，和不甘。
“母亲……怎么了？”傲玉喃喃问。
“在等你父亲，”古镜说，“我本是你父亲陆压买下来，送与你母亲的。但不久之后他就不知去往何处了，主人只好一直等着他，等了四十年，他终是没有回来。你母亲日夜思念他，有感而孕，生下了你……我想，这也是你比较像陆压的原因。”
“……四十年，”傲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是四十年，母亲就如此老去了……四十年，父亲他能去哪里呢……”
不是父母抛弃了我，是父亲抛弃了母亲。傲玉仰天长啸，为了母亲，为了自己。
他生，是因母亲对父亲的思念。
没人在乎他么？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古镜篇（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