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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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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你消失的时代
这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夏和灰升上初中的第二年,樟树叶的气味快要浓到充斥整个鼻腔时,天气也热得人恨不得伸出舌头趴到地板上当只哈巴狗。有从街边跑过的小孩伸出手作望远镜形状,眼睛在阴影下面眯得像一条缝。
在上个夏天的时候,灰已经像雨后拔高的竹节一样突然长高了一截,也长成了能让小女生们脸红尖叫的脸庞。至于夏却还停留在邋邋遢遢的小鬼模样,天天攥在外面打群架或是脏兮兮地被马卡罗夫拎回来,就像他们小学四年级时从垃圾堆捡回来的猫一样。
这个时候的夏和灰跟小时候比起来也没什么本质上的改变——当然未来也不会。不听课、逃课、无所事事,对未来完全不知道抱以什么态度,说开了就是典型的中二少年。
而有关于中二少年的故事,是从某个上午开始。
上午九点,也正是一天的第二节课。刚任教不久的米拉珍妮老师在点了三次“灰·弗尔帕斯塔”这个名字没得到回应之后终于发飙啪啪啪地拍着教鞭。而从第一节课开始就睡死过去的夏这才惊醒,脸上还留着桌子形状的印子。
灰已经连续四天没有来上课了,可他每天都和自己一起来的学校怎么到教室就不见了?难不成他看见路边小动物然后母性觉醒去喂养小动物了?——夏在心里想想了灰蹲在路边逗小动物的样子就吃吃吃地笑了起来。双手往桌面上一撑,顺便抖了抖还有些昏沉的脑袋,把残留的瞌睡全部挤回去。
决定了,去寻找消失的家伙。
就像所有相信神话的小孩一样,夏·多拉格尼尔也相信自己是由火龙所生的孩子,身上有着潜藏的魔力,或者是到哪个年龄就能变身。这些话是小时候马卡罗夫告诉他的,所以即使荒诞得紧夏也深信不疑着。——即使到现在,他都认为自己的父亲是一条叫伊古尼路的火龙。
每当他炫耀式地说起自己的出生时,灰通常是会嗤之以鼻冷嘲热讽——这个家伙对于讽刺一类的事情意外地擅长,总能成功地激起夏的怒气。然而只要灰问起“证据呢?你说伊古尼路存在的证据在哪里?”夏就完全没辙。他不能证明伊古尼路这个人,或者是这条龙的真实性,但他从来就坚定不移地相信伊古尼路只是消失了,而不是从来未曾存在。他甚至有偷偷决定再长大一点就一个人去找伊古尼路,去寻找东方之魂。当然,这个想法还只和灰还有那只捡回来的猫说过。
就当做找伊古尼路之前的实习吧,去寻找消失了的灰·弗尔帕斯塔。
双手插在口袋里漫无目的地晃悠,说是寻找还不如说闲逛。说实话,他确实不知道灰会去哪里。不是他对灰了解得不够深——从小就一起长大,12年的时间想不了解都难——而是灰永远带着一层若隐若现又参不透的神秘,这和年龄无关,他只知道灰身上偶尔出现的冰山一样的淡漠感并不可忽视,却让人感觉到些许寂寞,让人难过地心都要皱起来。
目的一是街心公园,他们小时候在那里追逐、打闹的地方。公园前侧有两架秋千,他和灰曾经比赛谁站在上面荡不会倒下来,结果夏因为一时荡得太搞笑而直直地往前摔了一个狗啃泥;公园中心有一片人工湖,湖边有一块地方的水才没过脚踝,底下铺着黄色和青色的鹅卵石,夏天里卷起裤腿赤脚踩在上面又痒又麻。那时候的灰就是卷个裤腿都会让路过的女生眼泛桃花,和谁知道如果旁边没人的话这个家伙会脱得连贴身衬衣都不剩呢。再往里面去是湖心喷泉,通常会有人把硬币丢到泉眼里然后许愿,有一次夏跳进去捞起来一大把硬币,结果连累了灰被公园巡视的保安追过了两条街。如果继续往前走,就越过他们偷偷种了两把狗尾巴草的花圃,到了后门前的大树下。那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也不见开过花结过果,主干粗得要四个人才能围抱起来,把年轮换算成岁月的话恐怕老得要掉光牙齿了。前几年新年开始有人在这棵树的枝头挂了红绢布许愿,夏不知道中了什么病毒写上了一个“希望和灰升进同一所中学”,结果不仅到了同一个中学还是同一楼同一间教室的前后桌,每天拌嘴吵架打架不愉快让夏后悔得想扇自己的耳光。
而夏从来不知道灰对此的态度是怎样。他知道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对吵架打架没有过怨言,有时候会一副不耐烦的嘴脸但其实心肠好得跟个女人一样。他们俩都是父母不在身边的孩子,夏是因为伊古尼路“消失”了,灰则是被外出工作的父母留下来看家,都是快十年没见过父母了。灰身上的淡漠似乎是与生俱来的,纵使有过一段家庭美满的日子,但那种像是会在安静时一个人舔舐伤口或是变得透明的感觉像是随着成长而愈发加深,变沉。
出了公园之后右拐直走,早餐店的女老板探出头来打了个招呼,内容是“哟!又打赌输了罚来买豆浆?”他回了一句“今天没打赌,对手先畏罪潜逃了。”并顺手点了两块钱一杯的纯香豆浆。以往的早上都会以打赌的方式决定谁来买豆浆,有的时候是猜拳,有的时候是丢硬币,甚至有时候直接上拳头。虽然获胜几率都是1/2,可夏总是输比赢多。每次输了就得跑过来买一杯冰豆浆和一杯热豆浆。虽然灰从来没说过,可夏知道他只喜欢喝冰饮料,而且一定要加够两勺白砂糖,不然他是真的宁愿倒给街边的流浪猫吃。就是因为只喜欢低温度食物,所以那家伙连在夏天都是体温低于常人吧。——夏这么猜测着。
仰头倚在店外简易的露天靠背椅上,夏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女老板搭着话。听着小老板半是高兴半是埋怨地说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要搬出这座城市,好像是要去更好的地方,虽然很为她高兴可还是有些不舍,毕竟朝夕相处的人突然不见了也难以习惯。女老板甚至眉飞色舞地说自己要赚够了钱也去投奔好友她说,“被留下的人总会有些不甘心,所以才会拼命地赶上去啊。”
夏突然就明白了。当他豪言壮志地对灰说起“等我再长大一点就一个人去找伊古尼路,或许会带上哈比”的时候灰会露出那样陌生的表情,就好像在一瞬间将偏低的体温具现化成一层薄冰包裹在身周,随便一碰就会破碎一般。或者说,那个时候的灰散发出一种过度冷漠的气场,在那之后两人轰轰烈烈打了一场架,过了两个星期才勉强和好。夏一向是不会猜人情绪的,可到现在他才始终发觉那时围绕着灰的,竟然是强烈的〖愤怒〗〖不甘〗和微漠的悲哀。
他们都是〖被留下〗的人。比起已经忘记家人长什么样的乐天夏,灰在这方面显然要细腻得多。灰有过温柔的家人和温暖的家,房子连灯光都透出橘色的暖意。可是在一夕之间就只留下一片冰冷的钥匙和一幢空荡荡的房子,还有看着父母离开背影的错愕的自己。夏从来没有想过那对于灰留下的阴影有多大,或许就是在倔强的成长过程中一边成熟一边沉默地描黑。而夏对他说了“一个人去找伊古尼路”,这就是变相的〖留下〗,让灰被激发出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无助。——原来那都是掩饰着的示弱,沉默着的〖不想失去〗。
——夏终于决定去找灰。这一次是真正的去寻找,再也不让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