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白步漪

1、小酒馆

　　东都城郊的桃花林里有一间小酒馆，小酒馆很小，酒也只有一种，但这并不影响它出名，因为小酒馆的老板娘很美，就算她端出的是一碗水，喝了的人也会醉。
　　月光斜斜的照进小酒馆的后院，后院里一个白衣的男子抱了一坛花雕，飘进了一间还亮着灯的房间。
　　房间里，小酒馆的老板娘正站在书案前，拈了一支白云笔在一幅刚画好的自画像上题了一行字，行云流水的笔法颇有几分羲之遗风。
　　抱酒而来的男子微微探身，越过老板娘的肩头看了一眼，认真评论道：“字比人好看。”
　　老板娘的笔顿住，陡然间一股寒意幽幽升起。白衣男子连忙大口大口灌下了半坛花雕：“果然好酒，这一喝，浑身就如晒了三月里的太阳般暖洋洋的。”
　　老板娘冷凝着脸，取过雌黄涂掉了刚写下的字，拿出一把小剪刀，咔嚓一声将笔头剪掉了一半。白衣男子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又探头去望。
　　清雅的仕女旁乱石铺街般的摆下了几个浓墨大字。
　　白衣男子微眯双眸，幽幽长叹：“常言道，字如其人。”
　　“侯希白！”老板娘转身，怒目而视：“大半夜的你来我屋子做什么！”
　　侯希白把手上酒坛一举，无辜地道：“帮你品酒啊，今年的花雕不错，可定为一百文一坛。”
　　“不需要！”凶狠的老板娘劈手夺过侯希白的酒坛扔出了窗外：“滚！”
　　“啧啧，这么凶悍。小心嫁不掉哦。”
　　“不劳你操心。滚！”
　　“啧啧，滚就滚。不过，你可别后悔哦。”侯希白纵身跃出房间。
　　“叮……”一支利箭长啸而至，没入老板娘身侧的墙壁中。
　　郁郁的大骂声飘来：“他娘的侯希白，放开小爷，斗不过清潦姐就来抓小爷，等小爷长大了一定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他奶奶的……”
　　侯希白一阵摇头惋惜：“跟着那女人真是学不到好。”
　　清潦听得郁郁已经远去的声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手别了下耳边的鬓发，笑语盈盈的道：“客人真是好箭法！不知尊姓大名，半夜来一个小女子的房间，所谓何事？”
　　“叮……”又是一支利箭射出，随着轰隆一声，清潦的房间已经少了一面墙。初春的寒风中，一身黑衣的男子跨马挽弓，目光如炬的盯着她。
　　清潦婀娜地踏过一地墙壁碎渣，站在屋檐下，道：“公子真是大手笔，奴家的房子可不便宜，一百两银子。拿来吧！”
　　跨马挽弓的黑衣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扔给清潦，鄙夷的道：“把庆帝的遗子交出来。这些银票都是你的。”
　　清潦慢条斯理的数着手中的银票，抽出一张一百的，剩下的如数掷还给那黑衣人，她扔的没有手法，银票还没有到黑衣男子的面前就如随风而落的桃花瓣一样坠了一地。
　　黑衣男子不禁皱了眉头，他下马，大步走向清潦，利剑逼上清潦的咽喉：“把庆帝的儿子交出来。清潦姑娘还是识时务的为好。现今的天下可是隆王为帝。”
　　清潦斜瞟了一眼黑衣的男子，他并未蒙面，样子比侯希白多了几分粗狂之气，却也是秀色可餐。
　　清潦委屈地道：“我只是皇宫里一个小小的酿酒娘，那日隆王逼宫，血流成河，我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哪里会不识时务。什么庆帝的儿子，我是见也没有见过，听也没有听过。大人，你们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黑衣男子皱眉，收了利剑，出手封了清潦身上几处大穴，就算清潦武功高超，此刻她也是半分也使不出了。清潦不悦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拍开黑衣男子的粗糙大手：“大人不讲究，我可讲究。奴家可还没嫁人呢。”黑衣男子面皮微红，冷哼一声离去，把小酒馆从里到外翻了个遍。
　　“怎么会没有呢？控弦司的消息从来不会有误。”
　　清潦一大早起来就看见忙碌了一晚的黑衣男子立在她门口发呆，她推了他一把：“借过啊！”
　　“哦。”黑衣男子让开。
　　“兄弟叫什么名字呀？”清潦斜瞟他一样，一晚不睡就呆掉了？清潦嘴角不觉上扬。
　　“子云。”
　　“乌云。”清潦哦了一下，道：“去镇上请一个泥瓦匠回来把墙补好。今儿酒馆还得开张呢。”
　　“嗯？”子云回神，目光冰冷的盯着清潦。清潦一个激灵，“不就算了。”快步奔向酒铺，摆开桌子就迎来了一桌喝酒的人。
　　“老板娘今早真是水灵啊。”
　　“哪有您老水灵啊。听说，你媳妇又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啊。”
　　“是呀是呀。没想到我五十八了还能有个儿子。”
　　陆陆续续又来了一群人，清潦有些照应不过来了。看清潦忙的额头上满是汗水，有些酒客看不下去了，对着一直坐在酒店里又不喝酒又不说笑，老板娘又不赶的疑似店小二的黑衣男子嚷道：“老板娘，这是你新请的店小二吧？中看是中看，可不中用啊。还不如你原先的郁大爷勤快呢。”
　　“对呀，郁大爷呢？今早咋没出来骂人呢？”
　　清潦尴尬的笑笑：“那郁大爷我不是请不起了嘛。”转头对黑衣人吼道：“你死人一个啊，老娘给你工钱不是让你当摆设的啊，还不去烫好了酒给爷们端上来。”
　　子云嘴角抽动，脸色黑沉如乌云。
　　“清潦姐姐。”一个清脆的声音怯怯的喊了清潦一声。
　　清潦眉头一皱，随即笑着拉了这个满身补丁的十三岁少女到一旁道：“什么事呀，小鹿？”
　　“郁郁哥哥呢？你真的不要他了么，他虽然好吃懒做还爱骂人，可是他是好人……”小鹿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你不要辞退他好不好。”
　　清潦笑道：“我不会辞退你的郁郁哥哥的。只是放他一个小假。你快去打猪草吧，不然你娘又要骂你了。”
　　“嗯。”小鹿脸微红，羞涩的点头答应。
　　一直静坐一边的子云突然起身向小鹿走去，清潦一下挡在了他面前道：“怎么，看上人家小姑娘了？我就好心给你提示一下吧，她是上里村屠户张家的三女儿，他爹没什么毛病，就是贪财……”说着还暧昧的拍了拍子云的胸膛，挑了挑她长长的柳叶眉，望向他的怀里。那里可是揣了不少银票啊。
　　“哼。”子云不屑的推开清潦，转身又坐回了自己的宝座。清潦长吁了一口气。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白衣云扇的翩翩公子缓缓而来，引得众人伸项。
　　“侯公子今儿这身可是风姿如玉啊。你说老板娘会不会跟他走？”
　　“我们老板娘可不是好色的人。”
　　“对啊。我们老板娘一向是看钱的。昨儿我没带银子，硬是不赊酒给我。那是相当的有原则。”
　　“我看，侯公子今儿这招铁定打歪。”
　　“要不，我们开个局？”
　　“好呀，开局！”
　　“我押侯公子带不走老板娘。”
　　侯希白一人独坐了一桌，漫不经心的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放在桌面上，任它被料峭的春风吹的哗啦啦响。
　　开局的几人默默抽了口气：“我押侯公子带走老板娘。”
　　“白公子！”清潦端了酒，走到侯希白旁边。
　　“侯公子！”侯希白云扇轻扣桌面纠正。
　　清潦浅笑：“今儿公子这顿酒我就请了。别让人背后老说我爱钱。”
　　“清潦姑娘以为一顿酒就能收买我了？”侯希白眼睛随意瞟了眼黑气沉沉的子云，赞道：“玄弓羽箭，乌骓铁衣。你能耐不小啊，都招惹到隆王的控弦司了。”
　　清潦脸色微变，低声道：“你把人带走，算我欠你的。”
　　“把人带走？”侯希白挑眉，微笑：“我正有此意。”
　　“侯希白，你放开老娘。”清潦挣扎的瞬间，侯希白已经将她身上的穴位解开。
　　子云挽弓跨出，对准侯希白就是一箭，侯希白急忙避开，清潦又落在了子云身旁。
　　喝酒的人哦了一声，个个解意，一哄而散。跑时还不忘给清潦道喜：“恭喜老板娘啊，办酒席时可别忘了请老儿喝杯喜酒啊。”
　　“老板娘，这两个公子可都不错。你挑剩下的一定要留给我妹妹啊。”
　　“留个头啊。老板娘，你全收了吧。一妻一妾，享齐人之福啊。”
　　“呵呵……你们别跑啊，酒钱还没给呢！”清潦大喊，声音凄厉。突然一撂银票从天而降砸了她满身，她吐出飘进嘴里的银票冲扔钱的两个公子大喊：“有钱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砸人了么！”
　　“闭嘴！”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同时骂道。
　　“清潦！”躲在隐蔽处的郁郁冲清潦挥手。清潦悄悄跑过去，焦急道：“你怎么在这里？”
　　郁郁道：“侯希白让我回来带你走。”
　　“你带我走？”清潦嘀咕：“我带你走才是吧。”
　　“别墨迹了。”郁郁拉着清潦，出了桃花林，两匹侯希白准备的马儿看见他们来就兴奋的跺起了脚。
　　“色马！跟着那男的就学不到好。”郁郁愤愤的给了兴奋跺脚的马儿一巴掌。
　　清潦：“……”
　　郁郁跨上马，对清潦道：“我们走吧。”
　　清潦望了一眼桃林深处，眉头紧锁，道：“好。”她正要翻身上马，小鹿背着背篓跑了过来。
　　“清潦姐姐！”小鹿望了一眼郁郁，怯怯道：“郁郁哥哥。”
　　“嗯。”郁郁哼了一声。
　　“你们要走了。还回来么？”
　　清潦抚了抚小鹿柔顺的头发，爱怜的道：“还会回来的。”
　　“不会回来了。”郁郁斜眼看小鹿，小鹿眼中一下装满了泪水，又知道郁郁看着她而不敢流下来。
　　清潦瞪了郁郁一眼：“你欺负小鹿干嘛。”
　　“我哪有欺负她。”
　　“小鹿，你有什么话要给郁郁说的吗？”清潦劝慰道。
　　小鹿怯怯的抬头去瞟郁郁。郁郁莫名其妙就很烦躁，吼道：“说啊！”
　　“我会等你回来。”小鹿吓的脱口而出，随即双手捂住嘴巴，眼中眼泪打转。
　　“噗……”清潦一愣，随即忙掩了笑声。
　　郁郁点头，哼了一声，以示知道了，随即眼神游离，语音模糊的对小鹿道：“丑丫头，我以前一直叫你丑丫头，是因为，你一点儿也不丑！”
　　“噗……”清潦再也忍不住了。
　　“啊！”小鹿愣住，痴呆呆的看向郁郁，郁郁的脸蛋火辣辣的疼。
　　“真是的，丑丫头。”郁郁低声咒骂，头也不回的打马就走。
　　清潦连忙追上去。
　　“郁郁，你以后一定要回来娶小鹿，照顾她一生好么？”清潦道。
　　“嗯。”郁郁哼了一声。
　　“我要回去。”
　　“嗯。”郁郁点头。
　　“你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对吗？”
　　“姐姐……”郁郁眼中泛泪，问：“我是不是庆帝的儿子？”
　　“庆帝没有儿子。”清潦对郁郁道：“你不是皇子。”
　　“那就好。”郁郁长舒了一口气，灿烂的一笑：“我会照顾好小鹿的。”
　　“谢谢！”
　　清潦策马向桃林深处的小酒馆奔去。满身浴血的侯希白怒斥道：“你回来干什么？”
　　“帮你！”清潦俏然一笑。
　　子云挽弓，一次射出五支箭。
　　“控弦司的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你是怎么招惹上他们的？”侯希白开始是死缠住子云不让他去找清潦，现在是子云紧缠着侯希白要让他交出清潦，清潦抽出束腰白绫顷刻间就化去了五支箭的威慑。侯希白挑眉：“没看出来，你腰这么细。”
　　“难道不该称赞我功夫好么？”清潦拖着侯希白躲进屋子里。
　　“显而易见的东西还需要称赞么？”
　　轰隆一声，墙壁又坍塌了。
　　“该死。我怎么忘了城管都是擅长强拆的。”清潦咒骂之间，抬头，清晰的看见子云举着十支箭对准了屋内的他俩。
　　“将庆帝遗子交出。”
　　“好啊！”清潦痛快的答应，子云一愣，清潦的白绫已经攻向他的眼睛。
　　白绫刺眼，缠颈，一击之间，子云的箭已出手。侯希白重伤在身，躲过五支箭已经力竭，清潦一击得手，手中白绫尽碎，无物挡箭，羽箭尽数射入胸口。
　　“清潦！”侯希白爬过去想要抱起她。
　　她嘴角流血，手中却拿着一卷画对他笑：“这个是要送你的。我早就打算带郁郁走了，只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