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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六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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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出了正堂问道:“你刚要跟我说什么?”
“嗯?”杨戬疑惑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广成子要借五方旗的事说了。跟姜子牙谈论许久,心神都集中在战事上,他已经把这回事抛在脑后了。
哪吒有些好笑:“你不愿去天庭,直说就是,公主又不会真的勉强你。”
杨戬叹气:“我也不想跟她说,说了她又道我对王母陛下怨气未消。”
哪吒道:“公主奉旨下凡监察两教,为示公允,尚且对师叔避而不见。大师伯要借聚仙旗,又怎能让你出面?那不是坐实了偏帮阐教嘛。”
杨戬看了他一眼:“这旗借来是镇压番天印的,在两军战场上亮出来,谁去借又有什么区别?”
哪吒语塞,便懒得安慰他:“反正你不想去,就别管了。”
杨戬也不是真的担心龙吉公主为难他,真正让他犹豫的是,如果他肯去瑶池见见王母,聚仙旗大约是一定能借到。广成子意用五方旗镇压番天印,显然还是想保殷郊一命。若是因为王母顾虑立场不愿借旗,逼得他不得不决绝行事,杨戬也于心难安。
他言辞微露,哪吒就明白了,对他的犹豫却不以为然:“众家师长俱在,没有聚仙旗,自然还会有别的法子,现在就为难也太早了。就算大师伯没办法,还有掌教师祖和太清师祖呢,不过是番天印,还能真翻出天去不成?多宝道人唆使殷郊叛师,本就于理有亏。要是依我,大师伯就该直接找上碧游宫去理论,让玉清师祖做主,把番天印要回来。”
这次轮到杨戬无话可说。他自来事事依靠自己,对这套遇事不决找师父,师父之上还有师祖的言论,感觉完全就是不怕事大。封神榜正在紧要关头,谁会为这点事惊扰三清师祖?不过道理归道理,他还是有些被说动了。毕竟要是真想去,就不会来跟哪吒商量了。
“……那等大师伯回来再说吧。”
哪吒非常坦然,三言两语下完定论,问道:“你刚要说的是这事?”
杨戬疑惑:“不然呢?”
哪吒瞥了他一眼:“五方旗是今天的事,总不能让你昨天就心烦,我当然以为你要说的是别的事。”
杨戬步履一顿,他又忘记了,事情在哪吒眼里和在其他人眼里经常是不一样的。他以为哪吒问的是龙吉公主的事,但在哪吒看来,龙吉公主对他关切之心出于至诚,没什么值得担心的。反而是杨戬并未真正流露出来,也不曾料想到会有人看破的心思,被哪吒敏锐地察觉到。若非他昨晚轮值护卫姜子牙,大约早就问过来了。
两人说话间信步徐行,早已出了相府。卫兵仆役与他们擦肩而过,毫无知觉。城中百姓忙忙碌碌,也对他们视若不见。
杨戬虽有意外,神色依旧淡然。他没提此事,自是因为本就没当回事:“我又不是昨天才知道仇人是谁,这也要心烦,还要不要活了?”
哪吒叹了口气:“我还说要帮你对付仇家,现在想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初说此话时,他连杨戬身世来历都还不知道,无怪杨戬只当玩笑一带而过,根本不以为意。他化形日浅,尚无缘拜见师祖元始天尊。受困红沙阵时,元始天尊飘然来去,他支撑九龙神火罩精疲力竭,也未能有所感应。直至昨日阵上,见凌霄玉帝一字令旨,才知圣人之威,一至于斯。
两人相识至今,话是不用多说的。杨戬未入道时,不知圣人为何物,也无所畏惧。如今他在道途上已然走得足够远,反而能够看清彼此之间的距离。更为可惧的是,这个距离大有可能是因为他见识不够,才看似清晰。哪吒真正有所触动的,也正在此处。若非昨日一剑给他震动极大,以哪吒性情之刚强,如何说得出这样示弱的话来。
杨戬抬头看了看天空。昨日羽翼仙和龙吉公主交手,引得风云涌动,暴雨如倾,现在倒是晴空万里,连片云都不见了。极目望去,无遮无蔽,辽阔高远,堪令人心怀为之一畅。他开口却道:“我以前偶尔会想,我还不如不入道门。以凡身终天年,纵然日日哀痛愤恨,也不过一两百年就死了。修得长生,反倒千年万年不得解脱。师父曾说我缺一点求生之念,想来正是这点灰心所致了。”
这倒是从未听说,哪吒不禁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
杨戬不是很认真地想了想:“真的,可见山中寂寞,消磨道心,还是应该多出来看看热闹。”
哪吒看起来比他认真些:“我说的是,你能受得了无能为力地恨上一百年?有一天你就得再找出把盘古斧来。”他自觉已经看清此人本质,亲缘坎坷犹甚于己,惹祸的本事也不遑多让,不知道师父太乙真人到底想让自己跟他学什么。
杨戬坚持说下去:“那是后来我想了想,纵然圣人当面,不战而退也太丢人了,故此决意还是好好活着。”
哪吒白了他一眼。
元始天尊大开世间求道之门,最终也不过只有十三位弟子成就大罗金仙。道行愈深,存世愈久,知闻愈广,世间声色便不再足以娱目,沧海桑田亦弗能动心,观生老病死如观花开叶落。无数修行者中断道途,重归尘世,本就是自己对长生的孤寂心生厌倦。杨戬则是另一般情形。常人入道,不过百年,尘缘自会了断,要面对的是长生的考验。杨戬入山三百年,重履红尘,恩仇人事丝毫未变,幼时无能为力的现在依旧无能为力。长生于他而言,就变作了另一种煎熬。
哪吒没有说破,转回目光,也向天空看去。神农圣人说:有所敬畏,则人人皆在天地之间。这无边碧空,巍巍九重,就是压在杨戬头上的天。这天地之广,道行高深纵如大罗金仙,或许犹不足以碰触边界。哪吒却知杨戬必定与他想的一样:便是能踢星弄斗、覆海挟山,在这天地之间,又有何逍遥可言?
他秀气的眉毛慢慢扬起:“不急,且看万年之后,这天地还关不关得住你我。”
杨戬便笑了起来。旁人多以为哪吒性情刚烈偏激,行事亦颇鲁莽冲动。却不知哪吒道心澄澈,观人鉴事,如水映物。正因心中清明,临事决断才从无犹豫。反而是自己心中时有徘徊,远比哪吒要更像凡人。
他在相府门口停下脚步:“我还是去行宫见见阿姐。”
哪吒莫名其妙:“你不是才说不想去?”
杨戬答非所问:“我幼时多蒙王母陛下和阿姐照顾,玉帝杀我父兄,仇深似海,我因此不愿再与她们亲近。但凡人恩仇,百年即止。我与圣人为仇,万年犹恐不足。这样长久的时光,我任由仇人安闲自在,却要将亲人拒之千里,是何道理?”
青鸾斗阙重逢以来,龙吉公主待他一如往昔,他心中颇有动摇。只是亲仇之间难做取舍,既无法坦然接受她的好意,也不想冷语疏离让她伤心,便始终为难。哪吒于人情世故上到底不甚通晓,只道龙吉公主与他感情好,就以为没什么可在意的,却不知这番心事困扰杨戬,未必比仇恨轻松。今日与哪吒谈过,一念之间,倒是有了决断。
哪吒虽然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但他的长处就是从不纠结,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叮嘱:“你既愿意去见公主,那记得请她帮忙找到吕岳。”
杨戬:“……好。”
他决定既下,就不想拖延,想来广成子此时已经去过岐山了,就要去问明结果。方与哪吒作别,又停下来问道:“你与金吒、木吒兄弟相亲,可有顾虑李靖毁道之仇?”亲缘一事,进退皆在各人本心,他便始终没有问过哪吒。此时心意已定,就想听听哪吒怎么说。
哪吒果然没有丝毫为难:“他们本是三人,我何须一体相待?”
杨戬笑了笑:“言之甚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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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之中,土行孙正好奇交班时间未到,杨戬居然也会先走。姜子牙没顾上理他,哮天犬一看到龙须虎,就蹭蹭地蹿了过去,让他总算松了口气,赶紧站起来活动活动。龙须虎也很高兴,从怀里掏出两根风干的兔腿,分了一个给哮天犬:“灶房的人刚给我的,你主人不在,赶紧吃。”
姜子牙:“……”
土行孙:“……”
龙须虎困于北海千年,对凡间种种新奇事物都有莫大热情。初到西岐时,因形貌特异,人人畏惧,他不愿惊吓凡人,索性便不出门。姜子牙却道不妨,让人拿了一袋钱币给他,引他去集市上,让他看到什么想吃的东西只管拿来吃,留一钱给摊主即可。龙须虎不认得钱币,只听了他的话去街上走动,看到食物就去吃。初时见他走近,百姓都慌忙躲避。待得时日久了,百姓见他只是生得异貌,性情并不凶恶,且与寻常人吃的东西都是一样,便不再畏惧,反来告诉他这点吃食值不得一钱,让他下次不要给了。现如今满城百姓都认得他,塞食物给他也不跟他要钱,龙须虎却因战事紧急不大有空闲出去了。偶尔站在街头吃饼,就被一群小儿围着摸鳞片。相府里一众师兄弟或已辟谷,或守斋戒,饮食之欲大都淡薄,唯有哮天犬与他趣味相投。相府灶房每有新鲜食物给他,他都拿来分给哮天犬。哮天犬间或外出捕食,也会把猎物带回来与他分享。
姜子牙半是忧愁半是好笑,又忍不住叹气。自从哮天犬险些丧生在闻太师鞭下,杨戬就狠下心来逼着它辟谷勤修。但哮天犬被纵容惯了,根本就没有定力,偏偏还有自家徒弟在这儿拖后腿。杨戬现下事情多分不出心神,等他知道了还不定怎么收拾他俩。
土行孙则与他看法不同,他深信杨戬无所不知。这也就是龙须虎师兄,杨戬因他是姜师叔的弟子,格外礼敬三分,要干这事的是他土行孙,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