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盏》陈说

5、枫晚旧人

　　温御勉强躲过枫晚楼里面接连不断的拉扯和投怀送抱，好不容易找了个相对偏僻的角落坐下来，细细打量周围。说到底，温御身为皇子，从未踏入过烟花之地，如今心跳个不停也是情有可原。
　　枫晚楼名字雅致，可众人皆知这风雅的背后是财色勾当。坊间茶余饭后嘲弄鄙夷的谈资罢了。
　　没有哪一女子甘愿堕落。媚笑是为了生存，眼泪才能博取同情。她们强颜欢笑，卑微地渴盼着良人的到来，不愿承认所谓的爱情早已在步入风尘的一霎就变为了奢侈。

　　温御用手掌撑着下巴。那风华绝代的水心该是怎样一个女人呢？

　　然而有人闹事，打断了温御的思索。

　　“水心！水心！我要见水心……”一个中年男人耍酒疯，醉醺醺地叫喊，老鸨怕人闹事，带着几个龟奴来应付。
　　“这位爷，您又不是不知道，水心姑娘是淮川名妓，可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要不这么着，我另叫几个漂亮姑娘过来伺候。绮罗，燕儿……”
　　“你给我滚开！”那个男人指着老鸨的鼻子骂道，“什么货色的都想来糊弄我！我只要水心，只要水心……”
　　老鸨面露难堪，给手底下的龟奴使了个眼色，在龟奴制服这个醉鬼的同时骂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瞧你那穷酸样儿，还想见水心？做梦吧！五百两，你出得起么？出不起就滚出去，别给老娘找麻烦！”
　　男人果然挣扎几下过后，垂头丧气没有回话，任身强体壮的龟奴把他丢到了枫晚楼外。

　　温御听到旁桌的公子一声轻笑。

　　温御所处的位置恰好能看到这人的半边身子。
　　面庞如玉洁白，眉毛微垂，眼睛明亮有神。端着酒杯的手骨节分明，指甲修理得整洁齐净，身上没有佩戴任何饰物。背脊微驼，应该是常年读书所致。温御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
　　默默观察过后，温御心中暗喜。但他不想冒昧上前，他懂得有求于人当投其所好。

　　常风似醉非醉：“水心？只怕是根本无心吧……哈哈，哈哈……”
　　“你怎知我无心？”
　　“……”

　　所谓美人，即赏心悦目，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的一类女人。提起青楼女子，男人首先联想到的往往是一夜春宵无尽销魂，女人则是用不齿的口吻控诉她们的狐媚和下贱。
　　而水心，没有过分暴露的衣衫裙袖，没有过分妖媚的浓妆艳抹，没有过分勾勒的身姿曲线，没有过分甜腻的声音歌喉。她只是微微一笑，你便觉万物骤然失色。她若是看着你，你会想，哪怕是倾城倾国……

　　水心提着裙子，一步步地走下楼。很明显，她的出现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在东雀国的整片国土上，而不仅仅是淮川，水心都有这个资本，这生意做或是不做。

　　“况且，我水心有心或是无心，与公子你又有何干？”水心声调冷淡，那双勾人魂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常风。
　　常风没有回话，只知道坐直身子愣愣看着她由远及近。头上的簪坠儿前后摆动，让他有些不真切的恍惚，又隐约含带一丝窃喜。

　　相识的那一年，她还不是名遍东雀的风流佳人，他已是鬼医兰寻最得意的弟子。兰寻看重他，将自己毕生所学精华传予他，而他也不负青眼。但他不像兰寻，有病人求医便倾术医治。他自小学医的缘由是兴趣而非善心。在他看来，寻医问药也是一件你情我愿的事情。病人可怜兮兮的眼泪和得救之后的声声谢语，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用最珍贵的东西交换性命，最合理不过。

　　当一个倔强瘦小的姑娘气喘吁吁背着自己双胞胎姐妹来到兰寻开办的医馆中时，兰寻正忙着为其他病人诊治。小姑娘将面色惨白的姐妹安放在地上之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他。
　　“大夫，我妹妹她快不行了，求求你救救她……”他瞥见她抓住他袖子的手臂伤痕累累，青紫交加。
　　他心中暗自震惊。是什么让一个应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子遭此荼虐？她是这样那她那妹妹身上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求求你，快救救她！”女孩眼睛里盛着泪水，神情仿若受过伤的小鹿，“不管多少钱，只要能救得了我妹妹我都会给你的……”
　　他第一次如此反常，一句话未说，疾步走向那个神色奄奄一息的姑娘为她仔细诊治。那个妹妹明显受了很严重的风寒，还伴有不轻的哮喘症状。姐姐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常风的脸色，生怕妹妹小小年纪就命丧黄泉。
　　治好这些疾病在常风这里根本不算难事。他将药方写好叮嘱她一些注意事项。
　　“钱不必急着给我，先把你妹妹的病养好不迟。”他说。
　　“谢谢大夫……可是，我家里不便养病，能不能让她在你这里住一段时间？”她见常风有皱眉的趋势，连忙补充道，“我知道这可能会打扰到你们，但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求你了……”
　　常风打量着眼前小姑娘破破烂烂的衣裳，思忖了一会儿，又跑到兰寻的身边询问。最后，他道：“可以是可以。不过她这么虚弱，又需要时常药浴调理身子，我们这个医馆中都是男子，恐怕多有不便。”
　　“那……我可以白天来这里照顾妹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当然。”他知道这时的他一定笑得道貌岸然。
　　小姑娘也笑了。她抬头看了眼已经暗下去的天色，向常风告辞。
　　“常大夫，我叫水心，妹妹叫水寒。水寒还要麻烦你们了，明日早上我会再来的。”出了医馆，她隔着帘子对常风摆手。常风轻嗅着空气中遗留下来的幽香，淡淡地笑了。他微眯着眼睛，在落日的余辉中，辨认拥挤的人群里越走越远的背影，开始期待下一个清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