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唐家 ...
-
师维在牡丹园遇到大哥。
大哥看枯叶飘落,一片复一片。
他说:“今年花期已过,明年花期未至。”
大哥说这话的时候,师维知道他在思念一个人——大嫂唐灿。
大嫂是武痴,年初独往西域寻访高手。
明年花期是归期,这是大嫂留言。
师维安慰大哥:“大嫂若知你在家养伤,一定即刻回返。”
大哥笑,却不肯在回信中透露心思。
日落,风起,天凉。
师维推大哥回楼。
大哥吩咐:“唐家喜筵,你和老二走一趟。”
师维道:“二哥不是有事?”
大哥说:“老三陪你,我不放心。”
又问:“你愿不愿在那里呆些时日?”
师维明白,洛阳正值多事之秋。
她无异议。
大哥叹问:“小五,关家的事,到底管得对不对?”
师维说:“对。”
大哥笑,对她说:“无论将来如何,兄长之愿,要小五保住自己,。”
晋阳唐氏是河东望族(注1)。
唐太夫人唐申氏,高龄九十又三,是师家祖母的母亲。
师唐氏生前极得母亲欢心,因此,唐太夫人对其孙辈也多有眷顾。
如,此次师维与二哥前来,唐氏在城外十里即列队迎接。
曾祖孙多年未见,自是一个热闹场面。不再多谈。
此次贺喜是为唐氏宗族长子嫡孙的满月酒。
其家殷富,不说那人手场面,只今时太原城的喧闹就令人咋舌。
师维在曾外祖母身边陪了三日,终是吃不消了。
女眷都聚在太夫人楼内,阁后花园倒是安宁。
身边总算清静不少。
园深处,有女仆打扫落叶。
师维凝视半晌,欣喜跑近。
那女子吃惊抬头。
师维笑道:“千喜!”
千喜恍惚半瞬,一声“五小姐”,抱住师维,号啕大哭。
二人坐在亭下,师维问:“和姐姐嫁人,你未随去?”
千喜泣不成声:“小姐哪里嫁人?是被逼走的。”
师维骤惊:“出了什么事?”
千喜只是落泪。
师维拉起她道:“午后还有事么?同我回房,慢慢说。”
房内,千喜讲:
“当年五小姐你离后不久,三夫人突然热络起来。
我们只猜是你在太夫人面前情了话。
三夫人还要给小姐换园子。小姐推掉了。
她又打赏不停。
小姐生疑,只说过惯了淡薄日子。东西都不敢留。
一日清晨,小姐看着餐食问,这是从厨房取的?
我说是。
小姐叹,这锦衣玉食,燕家也是有过的。
小姐道,给你说个故事。
我家老爷在朝为官时与同僚拜访一重臣。大人正用早膳。小米粥,素菜包,卤牛肉,腌咸菜。简简单单四碗碟,那大人吃得津津有味。众人感其简朴,多言效仿。出了门去,那重臣府管家突言,这不是诸位用得起的。众人俱奇。管家道,说那小米,取得是新下檀山黄,一粒一粒,细细出捡;那卤牛肉,不言配料,单这精肉,一牛身上不得八两。老爷返家,面壁三日,辞官了。(注2)
小姐讲完,我便明白:那桌上菜色仍似往日,却已不同。
我想,吃人嘴短这招都用上了。
退食当晚,三夫人亲自来了。
她家女儿对孟八公子有意。
她要小姐退婚。
小姐道,父母媒约,不能。
五日后,小姐留书而走。
太夫人不闻不问,只着我归她园中洒扫这后阁花园。”
师维半日无言。
戌初天趋黯,宅内亮如昼。
师维步去二哥处。
有家仆领客往太夫人园子来。
与之错身,师维以为晃了眼;望去,那人恰也回首,温谦一笑,消失在转角。
师维见着二哥。
师二劈头道:“杜算来了。”
师维笑:“方才错面而过,”又问,“他是?”
师二解释:“唐六夫人的近侄,属曾外祖父表亲一族。”
师维询问:“来的不寻常?”
师二只能答:“静观其变。”又见师维心情,问:“小五不开心?”
师维将燕和故事讲来,他允道:“洛阳事毕,我们就去寻她。”
师二想了想,问:“你恨那小子么?”
师维莞尔:“没有,二哥。掳我之人,皆有所求,因此鲜少责难。”
又抱歉:“我很笨,二哥,从小到大,被掠好几次了。”
“那是兄长惹来的,你莫要自责,”师二道:“我们只盼小五没有忧虑,没有仇恨,每日欢喜。”
师维笑,说:“好。”
师二送五妹回房,看那廊间红烛,心下恍然:这唐府还会安宁吗?
第二日晚,唐家密室内,师二默咒:好事难料,坏事成双。
一旁,唐十一少爷正说话:“……别人问,他说在等他二叔。正午,我去灶房催促,厨娘把他交给了我。我只做是叔侄走散,把他放在景园偏厅。后来,就是大伯所知道的了。”
唐大老爷接道:“我见这玉上配饰竟是皇家之物,吃了一惊。查到单子,进礼人姓阮名空。那是唐迈笔迹,我便招他问话。他道,那人只是下等宾客,他不曾留意;倒是那人同行一子曾帮他捡过镇纸,尚有三分印象。当时十一在旁,听得唐迈描述,立刻留住了这孩子。”
师二暗想:啊呀,这事大了,万不能沾。
唐太夫人却似解他心思,对这兄妹道:“不是想要你们两个孩子卷进来。无奈,东西原是师家之物……”
师二心惊,嘴上却道:“太姥姥哪里话。唐师血脉相连,百尺岂会坐视(注3)。这后面,还请太姥姥解惑。”
太夫人嗟叹:“开皇九年,你祖母大婚,前朝天子赐福,这和田雪狮是最耀眼的赏赐。你祖父走前,言此物不再适合师家,将它献于当今圣上了。”
师二明白:祖父母不善持家,当时师家败落,越贵重的宝物越招人抢掠。
室内六人再看那匣中物,各有感慨。
唐二老爷上前收起,道:“让那孩子进来罢。”
一个平常孩童。
蓝衫青靴,腼腆地站在人前。
太夫人唤他坐到身边,问:“几岁了?”
那孩子乖巧地答:“七岁。”
“叫什么?”
“石泊。石头,石;淡泊,泊。”
“不是阮吗,你叔叔的姓?”
“二叔不是亲的,他是晚叔的朋友。”
“晚叔是谁?”
“晚叔是照顾我的人。是好人。”
“是吗。那他一定很好看。”
“不,不知道。晚叔说他太丑,不见人。”
众人心头俱是一沉。
太夫人接着问:“二叔呢?他长什么样子?”
“二叔,”声音里带了细细的哭腔,“他把我撇下了。”
“不会。你住在哪里,我找人送你回去。”
“很远。”
“你会画画么?”
“会。”
“你把回家的路和二叔的样子画出来,我们就去找,好不好?”
“嗯。”
室外扣击声起,唐家大少爷闪身进来,与唐大老爷耳语数句,二人匆匆离去。
孩子挣扎一下,被带下去。
唐十一道:“他是什么角色?”
无解。
片刻,唐大老爷急怒而归,道:“有密折诬我唐家私藏皇室至宝。”
师二一窒:好快。
唐大老爷斩钉截铁道:“此事必要赶在上面下旨前水落石出。”
师二佩服。宫内消息,这唐家亦即时得到,该是连天子身边都装了眼睛。
太夫人喝道:“快去拟个请罪折,讲明实情,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唐二老爷起身而去。
图送进来,只有地图。
立刻着人出府。
唐十一问:“石泊,你二叔的画像呢?”
石泊道:“不用了。”
“为什么?”
“和刚刚那个穿黄衫的一样。”
唐大少爷?
众人变色。
“一样?”
“长得一样。不过,二叔高些瘦些。”
唐老太爷骂道:“唐迈那混账,瞎了他的狗眼!”
孩子身上再难得到其他。
他被安置下去。
师二想:为何要引人注目?
师维道:“那地图怕也无用。”
唐十一再问:“即要抹去线索,留这孩子做什么?”
来去折腾整夜,可惜进展不大。
师二与五妹回房,随护严治正候在门侧。
他道:“杜公子卯正离去。严治有辱使命,跟到五里处,被甩掉了。”
师维说:“好怪。”
师二倦道:“管他。他来过即是极好的证明。”
傍晚,师二拜见曾外祖母。
唐太夫人正不紧不慢地进餐。
师二想,看来唐家缓过这口气儿了。
难关初过,太夫人讲话唠叨许多。
她埋怨:“那个老大,对他说了,一个娃娃,宗谱还没入得,不要这么张扬。不听。看吧,让人顶着他的脸进来送灾。自己手底下人也不是办事儿的。”
师二只能找些宽心话。
她又道:“还有杜小子。小五那事,我听说了。我本要做个调停,咱自己人,不能伤了和气。谁知,他突然中意上什么姑娘,臭小子留句话,追在人家后面跑了。”
师二得空问:“杜公子是哪家?”
“你太姥爷表哥家的。小时候可讨喜。从他爹娘走,缺了管治,性子野起来;又不知哪里学了点儿拳脚,再不肯着家。”
又聊数句,老人困得早,师二便告辞了。
他知道唐家事情不浅,无奈不敢深取,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过了两日,师二见唐家掌事都松了少许精神,猜来那事已大半解决,抽空辞别了。
师维问:“二哥不再等吗,也许结果里有好东西。”
师二道:“掀出我们要的,陷进的可是命。”
注1 晋阳:今山西太原。
注2 此节部分引自晚清某人轶事。调后世故事于此,望见谅。
注3 百尺:师涵,字百尺,师家排行第二。(下文将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