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女》夏幂聆

1、楔子（前世）

　　1
　　劣质烧酒，是用来治疗妈妈的坏胃口的。
　　白开水，是用来治疗我的坏心情的。
　　抽屉里那些细长的小胶囊和那些瘦扁的小药片，都是用来治疗妈妈的坏神经系统坏身体坏睡眠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妈妈的身体变成了一台勉强运转的机器，能坏掉的部分全部坏死了，只剩下一丝丝思念支持着那颗跳动异常缓慢的心脏。只要停止这仅存的希望，那么生命也将跟着不在轮转。
　　想要逃开，远远地逃开，逃离开这间只有我和妈妈的房子，逃离开这个永远让自己成为拖累妈妈的世界，这个可怕陌生的世界，这个厌恶自己却仍不甘心地用自己青春在祭奠的世界。
　　那些留着我心底不堪的记忆，就像是倒转的磁带，将无数个哭泣的日子，以节选的形式把最痛最殇的场景在心房的银幕上重新上演。
　　我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厌弃我自己。
　　我讨厌我的长相，讨厌我自己，讨厌我的灵魂。为什么上苍要让我是个女孩，为什么我的父亲如此的重男轻女，为什么妈妈不能狠心将我抛弃。
　　再一次次被父亲带回来的女人气到进医院，我恨不得自己去死。手臂上那一道道丑陋的伤痕，宛如一弯噩运的讥讽嘲笑。可不管我如何的努力，即使成绩是全省第一，也比不过私生子的一次考试及格成绩单。
　　对于我来说，连绝望也是多余的。

　　2
　　“聆泣，你恨你爸爸吗”那无力般苍凉的声音，仿佛意味着，一切皆不长久。
　　“妈，我不恨。”特别平静的语气。
　　耳畔传来松了一口气的轻叹。
　　其实我真的不恨他，真的不恨。我只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
　　“孩子，如果我走了，你要一个人好好的过。”妈妈脸色灰白，靠着靠枕，虚弱地对我笑，“你知道吗？你是妈妈的骄傲，不管你做什么事都做得最好。从来都不让我为你操心，妈妈真的很喜欢你这个女儿。如果老天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坚持选择把你生下来。因为你是妈妈十月怀胎忍着巨大痛苦，生下来的心肝宝贝。妈妈爱你。”
　　“别……说……”我是如此的胆小，宁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我却管不住自己瑟瑟发抖的身体，只能牢牢地握着妈妈冰冷的手不放开。
　　“你是我的女儿莫聆泣，所以你不要哭泣，不然我会心疼的。妈妈只希望你永远都能像小时候那样活泼快乐……”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内心拥挤的难过，在听到妈妈这些叮嘱的话语后心疼得哭了。
　　“聆泣，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活着，妈妈会永远陪着你。”
　　“聆泣，忘了所有不快乐的事情吧，做回那个爱笑的女孩。”
　　“苦难永远不会结束，你要坚强的活下去，找到真心爱你的人，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泣……”
　　然后。
　　手心里的手失去那仅存的一丝温度，再怎么摩搓也还是冷冰冰的。
　　轻轻摇晃着：“妈，你要永远陪着我，不要到很远的地方。我会听你的话，我会每天都笑，只要……你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不要……我……一个人会怕……我会活不下去……妈……你起来好不好……你起来啊……”
　　可是，亲爱的妈妈，你怎么都不回答……
　　紧紧地闭上眼睛，可是闭得再紧，还是可以感觉到冰凉的液体不断从自己的脸庞划过，心狠狠地疼着。

　　3

　　抢救室的门开了，很久不见爸爸和他新婚妻子立马迎上去询问医生情况。没人理会我，愣愣看着一些护士医生忙着拆除她身上的医疗器械，全摘下了，两个戴口罩的医生各拉起她胸前的白布的一角，盖上了她的脸孔。
　　她真的死了。
　　护士们推动着移动的床位缓缓走出抢救室的大门。那块白布轻轻罩住她的躯体，我看不到她的脸，看不到她因操劳泛白的鬓角，看不到她一笑就会眯起眼睛的可爱模样，看不到她因寂寞而坐在角落默默哭泣……
　　永远也听不到她絮絮叨叨的叮嘱，听不到她在厨房做饭的声音，听不到她温柔地叫：“聆泣。”
　　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我的人走了。
　　我瘫软的坐在地上，爸爸蹲跪在我身旁，一把把我抱进怀里。他的妻子也过来假惺惺地拍拍我的背。
　　看着凄凉的推车越推越远，渐渐消失在拐角的走廊尽头。
　　“爸，你来晚了，我妈死了。”
　　奋力挣脱开他的怀抱，拼尽全力冲出去。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去死。
　　就让无数辆汽车狠狠轧过我的身体，给我最难以言喻的解脱。
　　妈。
　　我很快就能到你身边了。
　　妈妈。
　　我曾经答应你，做个爱笑的女孩，现在我终于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