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ulmate》游狸

1、序章

　　一。

　　佑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渐渐获得了新生。

　　而一切就随着“吱嘎——”的刺耳的刹车声戛然而止。

　　二。

　　少年站在病床旁边，默默地看着自己苍白的、被氧气罩遮了大半的面颊，心里还是觉得惶惶忽忽的。“我不是人类了。”他对自己说，却将视线久久的停留在床头柜上漂亮的白色花朵之上。这是爸爸买的吧？他下意识地琢磨着。

　　不过，我可还没死呢。

　　佑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从房间的白墙径直穿了过去，站到医院被修正的一丝不苟的草坪上，抬头看着深蓝的天空。春天的夜空鲜有星星，连云彩也只是象征性的几片罢了，可他却持续而久久的望着上方，好像那里会有什么东西钻出来一样。

　　又过了一会儿，月亮才总算从云彩后面伸出晕黄的手臂，只是光芒过于微黯，所以一时间并不能照亮什么——可是随着浮云失去兴趣，游荡开来的时间，月光终于像被关入囚牢的无法与孩子相见的母亲一般，急不可耐的拥抱着大地。佑看着乳酪样的月亮，突然觉得它就要把自己戳出洞来了（而事实也许的确如此）；他想哭，却流不出眼泪。

　　我已经是个怪物了。他提醒自己，快步走向梧桐树斑驳的阴影，心中空茫的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他可不敢回家，怕搞砸什么东西，至于具体是什么他自己也不大清楚；而他也不想只是在街上闲晃……要不，还是回学校吧？佑的学校是寄宿制的，所以没准他可以先在那里待一阵子，反正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理活动需求了：不会哭，不用吃饭喝水。这倒是很方便。

　　这么想着，他悠悠荡荡到了街上。现在还不算晚，热闹的街市上灯火通明，就像来到了尘世乐园一样。一不注意，有几个打扮像大学生的青年已经直直朝佑这边撞了过来，然而还没等他说上只字半语，便又直直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

　　佑就这么在人流中傻站了好一会儿。无数人说着笑着穿过他的身体，却毫无知觉。佑心里期待着下一秒能有一个人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说：“你怎么回事儿？傻站在这儿干嘛？”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希望终究也落了空。

　　算了。

　　佑蹲下来，在喧嚣中把头埋到胳膊里。

　　三。

　　袭鳞今年十四岁，是个普普通通的初三学生，成绩中上，性格内敛——这个人物介绍也许看上去寒酸了些，但关于袭鳞这个孩子，也只有这么点儿可说的了……等等，关于她，这里还有一件事值得讲讲。

　　这天天很阴，四处弥漫着乳白色的空气，和初春本应生机勃勃的设定毫不相符，树枝上只有冬日的冷绿相缀。袭鳞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外面空无一人，她跑下台阶，原地跺了跺脚，随后就打算回教学楼补作业去。

　　好冷啊。她有些烦躁的想着，不经意往左边食堂的方向看过去，这次为了作业她可是连早饭都丢弃了……然而出乎意料的，就在那个方向，路沿的矮树丛边上，站着一个男孩，正低下头看着矮树发黄枯干的枝叶，似乎并没注意到她。袭鳞吓了一跳，拔腿就跑进了教学楼，心想着“不是被发现了吧”“还好他没看到我哦”之类无关紧要的话，甚至没注意“那个男孩是谁”这类更为重要的事情。

　　总而言之，潜逃成功了，作业补好了，袭鳞维持住她按时交作业的一贯良好形象了；课熬过了，午饭铃终于响了，她也要和大家一起去补充早上欠下的能量了。结果袭鳞和好友路路轨说着笑着刚出教室，就迎面碰上笑容可掬的语文老师梁爷：“袭鳞，等一下。”

　　于是路路轨就在在袭鳞授意下溜走了，临了被叫住的倒霉鬼还悄悄掏出饭卡让给买个面包带回来（“我早上没吃饭呀”）。而办公室里，可爱的梁爷并没多说什么，只是给他的语文小明星袭鳞同学布置了“为校报写篇文章”的“一点儿也不残忍”的阶级革命任务，要求也无非是“字数一千感情真挚”等等等等，听得袭鳞头昏眼花（饿的）口吐白沫（夸张手法）。以至于最后她走出老师办公室以后，才想起来她忘了问要写什么了，或者说梁爷说了她没听。

　　这个时候，袭鳞也不好意思再折回去问人家了，只好一边走着一边想，那么只要真情实感，字数凑够，写什么题材的都可以吧。她这么盘算着，心里已经决定要把那篇一直只有构思却没时间写的奇幻故事压缩了搞出来，或者再写篇歌颂母亲的作文备用什么的……整个思考过程中，她一直如往常般低着头颅，一心想自己的事情。这个毛病不知道被路路轨还有妈妈嘲笑批评过多少遍了：“你这么走一定撞柱子。”“万一有辆大卡车开过来你是不是也不看看就一个劲儿冲啊！抬头走路！抬头才有大女孩儿的样子嘛！”但她从来都想不起自觉改正来，估计以后就是当奶奶也要这个德行走路了。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她走下台阶进入好不容易探出脑袋张望世界的春日阳光之中，眯起眼，习惯性的往食堂方向瞟了一眼；也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喊叫声。

　　“你听得见吗——”

　　“你看得见我吗——”

　　“喂，兄弟，兄弟，喂——”

　　袭鳞讶异的顺着声音望过去。此时已快到吹午休号的时间了，剩下的一群磨磨蹭蹭的初一生往各自的宿舍楼门口走着，三五成群，熙熙攘攘很是吵人。袭鳞曾和几个好友一起暗地里鄙视这群没素质的新生小孩儿，觉得他们家教真够有问题的：但是现在令她惊讶的是，喊叫的男孩子就站在他们旁边，把手拢圆了朝他们耳畔叫唤着——他们却无人注意。

　　男孩子摇了摇头，换了个人，继续在他身边大喊大叫，可那个人甚至于他旁边的那群人却仍然无动于衷，其中一个还踹了另一个一脚，笑得若无其事。袭鳞对于眼前这一幕很是迷惑，愣了几秒后，她突然想起来早上看到的站在矮树丛边上的男孩子就是这个人。他在干什么？

　　“你……”

　　袭鳞往那边走了两步，疑惑着想问他到底是谁——然而，男孩子突然转过头直对上她的视线的时候，她竟骇的差点尖叫起来。

　　男孩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愣在了原地，任一个学生与旁边的人聊着天儿穿过了男孩儿的身体。袭鳞睁大眼，疑惑的，轻轻的确认了对方的身份：“学委？”

　　这回男生看上去几乎要尖叫起来了。

　　佑站在喧闹之中，和那个女生互相望着对方，却觉得世界不复存在。

　　四。

　　“学委？”

　　袭鳞先打破了这不算寂静的寂静，歪过头环顾了四周一圈，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他们以后，又向佑走近几步。佑也回过神来，一个箭步窜到她身边，低声焦急的说：“你能看到？”

　　女生点点头。

　　佑感动的无以名状了，“太好了……终于……等一下！”他突然瞪圆了眼睛，伸手似乎想要抓袭鳞的手臂，手却一下子从对方的小臂上穿了过去，袭鳞看着他，“对不起，对不起，但请你……别说话，只要跟我来，快点儿，袭鳞……”说着，他已经向教学楼后面小跑过去；袭鳞也顾不上了什么午休号，跟着他一溜烟儿来到教学楼后一片无人的草坪上，然后两个人一起藏在了几棵紫薇花树后的墙角边。平复下惊骇的心情之后，佑终于张开了颤抖的嘴唇。

　　到这里，还有必要介绍一下他们的关系——别想歪了，他们俩其实并不熟。佑曾经是班上的学习委员，只是后来因为违反纪律，初三刚开始老师便撤了他的职。而这个时候，班里另一位劳动委员同学又去外省读书了，为了培养佑的责任感，老师便让他代了劳委的工作。别说，佑上任后果然把班级的卫生搞得井井有条，这件事就成为了班主任老师向外人炫耀她的管理才能的又一资本（“我们班呀原来有个同学叫佑……”）。佑学习好，理科成绩在班里首屈一指，文科也时常误打误撞的光辉一下，梁爷更是欣赏他的作文（袭鳞对这点感到很抓狂和不平），使他成为了班里少数的“作文小明星”之一。他和袭鳞坐斜前后桌，平常接触不多，因为袭鳞的同桌（男生）和佑的同桌（女生）都很话痨，一般都是他们喋喋不休的和他谈天说地，而袭鳞一个人闷坐着。

　　这种情况只有语文课例外，因为他们班的语文课，向来都是分组讨论，而他、他的同桌，以及袭鳞、袭鳞的同桌就分在一组。每到这时，袭鳞就格外兴奋，又说又笑，有时候能把话题扯得远到外太空，有时候他们四个又一起趴在桌子上因为佑的某句犯傻的话笑得岔了气，搞得佑满脸通红把头埋到手臂里，他同桌的女生就戳戳他的脸，然后佑就不大高兴的说一句：“不要闹！”又是上气不接下气。

　　现在想想以前的时光，佑就恍惚的以为，他们本可以就这样度过这最后一年，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然后各奔东西，失去交集。然而车就这么开过来，把一切梦境都压碎了。

　　“袭鳞……帮帮我吧。”

　　他颓然的低着头，袭鳞看着天空好一会儿都没出声。

　　当阳光终于又从云里钻出来的时候，她才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