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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纪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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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其实杨祥降没有去处,东方未明,四处寂静,鬼也喊不出来一个,何况某人的方向感奇差。杨祥降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时候出来了。可是,转头回去,比起吃了回头草的好马还不如。哎,就权且在哪个好心人的墙角下窝一晚上吧。
城里到了夜晚是要宵禁的,可怜他还得做贼似的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摸黑走。暗风不断吹入他颈中,想起小时候空机的师父给他们讲的鬼故事,那些无声无息被断了脑袋的人。哎呀呀,真是毛骨悚然!加快脚步时,好像听到身后也有相似的脚步声。
机械的回头想看,没人。走了几步,又听到了那声音。又回头,还是没人。
娘啊,天啊,神啊,饶了我吧。我杨祥降自问没做过坏事,不必这样惩罚我吧。再回头,就是没人,转回头来——
嘣!
直接撞入墙壁,接着是墙内的狗吠。在地上哼哧半天爬了起来,揉着撞疼的半边脸,很想出言安抚被惊吓的狗儿。突然间,肩上落下一掌。
回头吗?不能回头!他想起鬼故事里就有一个专门从后拍人肩膀吓人的鬼。那被拍的半边身子登时僵硬了……救命啊。
可是不回头总不能就这样杵在这里到天明吧。正在挣扎着回头与否,身后的“鬼”说话了:“撞的疼……不疼?”声音明显是刻意不让人听出原本声线的模糊。
杨祥降感到纪天呼吸间吹到颈中的一丝丝暖意,心想,应该是个人。欣喜转头,看清后面,直接……晕过去。
!◎!◎!
端坐在火堆旁的人,丝毫看不出适才黑暗中的狼狈,他甚至笑的很欢快:“要不是兄台你戴着这么个玩意儿,小弟我也不至于被吓晕啊。”把玩着那张鬼面具,心中忿忿想,深更半夜为什么戴这么个东西,吓死人不偿命啊,这不是害我出丑么!
火堆对面的纪天恍似不闻,闭目打坐,很是安详。杨祥降想是先前被这人吓的,当下毫无睡意,只想拉人说话。纪天只当杨祥降不存在,全然不理会杨祥降的驱鬼叫喊。
可他越是如此,杨祥降越是背上生寒。“那个……兄台,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你……”差点脱口而出“你不要装聋作哑啊”。见纪天丝毫不为所动,挫败的只好叹气。
刚才问我撞的疼不疼,分明一副很熟的样子啊。难道……他竟认得我?还是不对,他若认得我,怎么会跟我装傻?真想扔他一石子。抛起手中石子,扔到火堆里,溅起几点火星。
“为什么在这里?”若非他的问话太生硬,杨祥降几乎要为他的出声感动的流泪了。
“怎么说呢,小弟我来京城寻亲的,结果亲戚没寻着,”倒是寻着一个鬼,“就遇着兄台你了。”他的声音本就是黏黏的,带着点明亮的音色,这时他欣喜此人肯和他说话,因而听来格外的悦耳。
纪天却似无动于衷,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垮得老长,木然道:“半夜不安全,你不要乱跑。”
杨祥降心中起疑,问道:“兄台你我是旧识吗?”
纪天冷冷道:“不是。”
话至此,杨祥降也觉无趣了。打个哈欠,伸个懒腰,道:“好悃,老兄我先睡了。”正要倒下,忽道:“小弟杨祥降,尚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呢?”
纪天本也已闭目,听他一问,稍稍一怔,道:“我姓纪,我叫……纪天。”
“原来是纪兄……”话音愈小,显示杨祥降已然无知觉入睡,纪天的下半句卡在喉中,眼望对面那睡的安稳无比的人,一阵不吐不快的难过,轻轻道:“我叫……”
次日清晨,杨祥降醒了过来,看向灭尽火堆的对面,纪天已不在。“姓纪呀,我不认得姓纪的啊?”起了身,活动了一下身体,举目四处望去,不由得满腹无奈,这是哪里啊?
将火堆彻底踏灭,拍开身上沾的灰尘,正要举步四处游荡寻路,只见不远处一人走来。杨祥降虽与纪天萍水相逢,再次见面总是高兴,迎上去笑道:“小弟还以为纪兄走了呢。”眼角却瞥到他手上热腾腾的物体上,肚中馋虫作祟,很没礼貌的呐喊出声。
杨祥降脸上一红,心想,两天内在这人面前丢二次人,唉,什么世道。纪天却仍旧是木然无表情,递过手中的东西,道:“给你。”
杨祥降既抵抗不住馋虫的诱惑,又不能原谅自己的懒惰和贪吃,矜了一阵,讪讪接过,打开叶包一看,是煎饺。心中大喜,没想到此人买了自己最爱吃的早饭“之一”。想当年和空机还有他师父来到京城,最让他念念不忘的就是煎饺等一系列小吃,当然煎饺是其中最爱。真是怀念!
快活的嚼着,忽然想到一事,忙问:“纪兄,你我真的不是旧识吗?”该不会和傅坪一样,是空机派过来的吧?想到此,心中一寒,悄悄坐离他远了。
“不是。”极其肯定的摇头。
“真不是?”
“不是。”
“那你为什么……”看向手中煎饺,想问“为什么知道我喜爱吃煎饺”,转念一想,这京城的小吃摊处处都是卖煎饺的,大概本就是巧合。“多谢,哈哈,我最爱吃的就是煎饺了。”
“是吗?”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纪天再不言语,低头似在想事。
杨祥降见他不爱说话,也不去招惹他,自顾自将煎饺狼吞虎咽了,满意的抹嘴叹口气,心想,京城人多嘴杂,各门各派在这里聚集的人想来不少,他可不能在此多呆,万一被盯上,那可是要命的!
虽然生活很艰难,还是想多活几年的。站起来,向纪天拱手道:“多谢纪兄的招待,小弟还有事,咱们就此别过了。”
“你去哪里?”这问话不但突兀,而且无礼,但后知后觉的杨祥降全无觉察,想了想答道:“没地方去啊,不过还是得走。京城不是我呆的地方。”纪天似乎又在寻思什么,杨祥降见状,想着别去打扰人家,迈步便走。
走出没百步,纪天赶了上来,冷冷道:“我让你走了吗?”
杨祥降奇道:“我走不走干你什么事?”
纪天重重一哼。杨祥降反省自己是否礼数未到,神游半晌,已然随着脚步出了城来,他恍悟:“原来如此!纪兄,我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再一拱手,心想这样的礼数该足够了吧?
纪天似乎心情极为不悦,看到杨祥降大步而走,那目光简直要喷出火来。
杨祥降浑然不察,仍是走的潇洒,忽然停了脚步。纪天见他停步本也一怔,待察觉到空气中的异样,心中暗责自己太过粗心,光顾着恼,没注意到危险的靠近。回过神来细细听清楚靠近的人数功力,放下心来,静观其变。
杨祥降知道纪天还在自己身后没远离,心想这人跟着我真是倒了这辈子的大霉,无论如何得护着他周全,不然太也对不起他的煎饺了。
“杨祥降,”当头一声厉喝,“你以为藏头缩尾就能逃过正义的惩罚吗?”
杨祥降差一点笑了出声,肃然道:“原来上德是正义的化身啊。”点点头,“兄台的判断真是惊人的准确!”
那人甫出口,也知自己说错话了,这会子收不回来,只好硬撑:“就算上德教主不颁下格杀令,我等正义之士,也不能坐视你在世上为恶!”
杨祥降正打算一件一件的反省自己做过的事情,那人已与三名同伴不由分说的冲了过来,自然是杀气腾腾的。同时,其他人将纪天围了起来,警告道:“朋友,劝你不要插手,否则就与他一体同罪!”纪天回了冷冷一哼,目光垂地,对战圈中杨祥降漠不关心。众人见他全无对杨祥降回护之意,也就不多加为难,只将他围住了事。
杨祥降见他们没有对纪天怎样,放下心来,向正义的化身们道:“众位来杀我,总得让我死的明白到底是哪处仙山仙人吧?”
那围着他的四人中,其中一人道:“你这等上德恶人不配知道我等仙号。”另一人同时道:“我乃顷湖岛门人。”
这下,杨祥降终于忍不住对此门的“团结”和“正义”表示敬意——笑出声来。那群人见杨祥降全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登时怒火冲天,本是围住“纪兄”的众人,都奔了过来将杨祥降包围。杨祥降心觉好笑,打架的气势早无半分,想还是早点脚底抹油来的快。
回头看了眼包围圈外的纪天,心想不能把他留下,不然少不了要受这些人为难——当然顷湖岛人似也不是那么可怕。挡过递来的几招,借力腾起身,甫落在纪天身旁,拉起他就跑。
待正义的顷湖岛门人回过神来,他二人早已没了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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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
“纪兄?”杨祥降揉揉被硬甩开的手,不明白他怒从何来。大概是不高兴被无缘无故牵扯进来?“那个……他们不会认为你是我同伙的,你看,你刚才也没帮我——”
“你怪我没帮你?!”
“哎哎,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唉,反正你我就地分手,绝不会有麻烦惹上你的。”心想,待会定要去最近的庙里拜拜,近日的运气背到家了。
发怔间,纪天又是一哼,冷冷道:“你现下往哪儿去?”
杨祥降想,总之不能拖累别人,便说:“小弟无处可去,这样吧,兄台你往哪儿走,我就往你走的反方向去,这样就不会连累到你了。你也看到了,小弟仇家实在不少。”空机啊,你真是会折腾人。
纪天仍旧是木无表情,只有眼珠子直勾勾瞪着杨祥降,似要吃人的态势,唬得他打个寒战,微微后退,勉强笑道:“小弟是为你着想啊,纪兄。”心想,这人当真奇怪,难道要我赔他的煎饺钱不成,可惜身上半分钱也无,唯一的一件宝物,那是绝对不能失落的。
纪天收回恶狠狠的目光,不答一言,转身就朝前方左边岔路走去,杨祥降暗松口气,加快脚步从右边岔路上路。不论这路是通去哪儿,总归一条,不能让空机找到!
对了,还要去拜佛呢,拜佛!
看来天老爷还眷顾他,这条右边岔路选的再正确没有了,走了这半日,一个鬼也没看到。疑惑之余,不免心存侥幸,难道是空机大教主收回成命了?摇摇头,想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纪天做事从来没有二念,可不像自己,做着东想着西,三心二意的典范。
虽然走的够慢,肚子却已饿了,没钱的日子又来了,怎么办?再去哪个小饭馆讨口饭吃?凭他一年的跑堂经验,应该是很容易找到工作的。可惜的是,路上一望无际的平原,连炊烟也没看见一束。这样走下去,不到他找到工作讨到饭,就得饿死街头。
接下来的事情,让他明白自己非但不是天老爷的宠儿,并且显然是被遗弃的。“不是吧,我饿的快死的时候要我打架?太不公平了!”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十几号人,手持钢刀板斧利剑锐戟,凶神恶煞势在必得的将他的前后左右围的铁桶一般,连开场白也无,便有一人杀了上来。
一众人无语围观,看来是训练有素,计划得当的,顷湖岛门人欠缺的,他们样样都齐。杨祥降苦着脸接了第一人的第一招,恨不能说“好歹让我做个撑死鬼”,然后缴械投降束手就擒。不过,看起来,这群人不太容易打商量。
只得勉为其难的打下去,借机遁逃。别说他胆子小没志气,他只是想多活几年,多吃点好吃的,多游些好山好水罢了。
打头阵的第一人功夫比他想象的要差,所以很不幸的,他用了过多的力气应对,以致于现下浑身脱力,头脑发涨,肚子还在无节操的咕咕直叫。全身大概除了肚子以外,都处于低迷状态。
第二人紧接着补了上来,真是战术得当,其实何苦用消耗战,只消他们说一句,“包你好吃好住”,杨祥降就会全无反抗的认输了。还是功课做的不够呀!
那群人显然对杨祥降的实力也有错估,到第七人上场时,剩余几人眼中射出的已不只是惊讶了。当然,杨祥降是占了点便宜的。“老八,不必顾忌,就算剁了他手脚,那空机又没说要全尸。”
果然看出来了,杨祥降苦笑。他可万万不想缺胳膊少腿的,死了也难看啊。老天爷,他可当真没做过坏事!那老八得了老大吩咐,出手再无滞碍,一斧头下来,险险将他右臂卸了。杨祥降吓出浑身冷汗,肚子饿都忘记了,心知再这样下去非叫他们剁死不可,须得找个突破口遁逃。
思索间,老八板斧横扫而来,直冲腰腹,这要是被碰到一下,可不单是伤筋动骨的事。他光顾着闪避老八的板斧,却没留神老大对身边人的低声嘱咐,以及随之从后而来的一剑。虽在极危处扭身躲开了重要器官,终究挡不住利剑的深入。
杨祥降心中大叫倒霉,他本不用兵器,现下看来是不用不行了。手探入怀中,拿紧,回身一挥。同时屈身向前,将身体拉出了利剑的控制,这么一动作,伤处血流如奔,饿昏的头更加眩晕。只闻轻轻一响,从后而来的血水喷射,溅的他满头满背。
身周一片惊呼悲喊。“杨祥降!!你好胆!老七!老七啊——”围观众人悲愤无比,老大扶着倒卧的老七尸体,奋力捂着他已不再出血的脖子,怒目死死瞪着摇摇欲坠的杨祥降。
杨祥降手中利刃险些拿捏不住,脱手而出。指尖勉强扣住,立直身体,苦笑道:“你们要杀我,我就该死不成?”先前与他交手的那六人水平不甚高,他也就没下重手,将他们点了穴推下场了事。如今二人夹攻,他应付不来,只有解决一人少一人。
唉,就说他虚伪又如何?哪个人不想既得名又得利?
那老七一剑想是刺到血管了,他无论如何也止不住血流,心中一叹,看来要死在这里了。空机,如此结局你可满意?
抬头望暗沉天色,有生以来头回感到自己的孤单。从前以为亲近的人,一个个都不再。从前识得的人,现今也不再知晓。唉,什么世道?
天色愈沉,头愈昏,身体也飘了起来。但是那些要杀他的人,去了哪儿?隐约听到空机的声音:“我要杀了你。你快快就死吧。”
还是不明白,就算恨我,恨我喜欢上你,也不至于要杀了我吧?笨死了啊,杨祥降,怎么会喜欢那样一个人呢?猪是……笨死的……为什么我要属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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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内奔马般的真气终于消停了,耳边复又听到人世间的声音。自然,那种温柔,不会是空机。
“起来,喝药了。”连托起他身体的手掌都是温柔暖和的。低头看到那在碗中荡漾黑黝黝的汤药,半晌没能说话。“怎么,怕苦?药哪有不苦的,待会给你吃陈皮。”
杨祥降捧起药碗,一饮而尽。“多谢你了,傅坪。”这下可好,又多欠傅坪一份人情。环目看去,不似是傅坪的茶庄。疑惑间,傅坪道:“这是我京郊的私宅,没人晓得的。你可放心在此养伤。”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要说,看杨祥降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了回去。
杨祥降全没注意到傅坪的神色变化,哑声道:“你怎会救了我?”
傅坪将碗放在一旁几上,拉张园凳依床沿坐下,边道:“我也是听手下人报说,九峰会在召集他们九大掌门来京,我想可能是为你而来,所以就依着线索找来想提醒你。你也是下手太过容情,否则就凭一个小小九峰会怎能将你伤到如此?”
杨祥降垂目不语。傅坪为他拉高被子,探手抚他额际,道:“烧是退了,不过失血太多,你还是多休息。反正我这儿是安全的,没人敢找上来。”
杨祥降随他摆布自己躺下,忽道:“你不是也要杀我么?为什么不干脆了结了?”傅坪回头现出个古怪的笑容:“我自愿做替身不行吗?”
傅坪急步出房,想到刚才他说的那句话,仍是惊讶自己竟能说出口。二日前,他从九峰会手下救走杨祥降。奔出十里,一人伫立路中,俊逸容颜,背手昂首,淡淡的神情,似乎全不知傅坪的来到。傅坪一身冷汗被风吹干,才恢复了言语:“见过教主。”
不错,当日拦路之日便是上德教主空机。
傅坪不是不敢说话,而是不能说话,自踏入空机身周十丈处,就感觉一股强大的气压扑面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暗暗扶紧背后失血昏迷的杨祥降,亦提气应对。只是空机的力量远非他所能及,不到五息,他已觉呼吸不畅,真气滞碍了。
倏地,气压轻了许多。空机说话了:“你去哪儿?”
傅坪猛吸几口气,缓了过来,却不知该如何答他。他是被空机派来杀杨祥降的,现下反而将人救了,还一副要和空机对仗的架势,如何解说?
“我……属下……杨祥降虽是本教叛属,但落入宵小之手毕竟不妥,实在有失本教颜面,所以属下将之救了,待他好转,再与他决斗。”额上冷汗涔涔,实不知这番说词是否能叫空机满意。
空机仍不看他二人一眼,沉吟半晌,傅坪浑身都是冷汗,托着杨祥降的手更是汗腻不已。他感到杨祥降真气愈加微弱,心中更是焦急,只盼空机赶紧给出个结论,是死是活好歹让人痛快啊。
然后,空机说:“三天我来取。”
取?取什么?等傅坪反应过来,纪天已如鬼魅般没了影踪。傅坪吐出一口长气,两腿都有些发软,感到背上杨祥降的身体愈往下沉,心知再不给予他医治必有性命之忧。可是,空机所谓的“取”是什么意思?要来取他还是杨祥降的性命?还是要他准备好杨祥降的尸体,他三天后来取?真是不明所以。
为杨祥降轻掩上房门,心中仍是不安。所谓三日,到底为何?杨祥降已昏迷二日,三日即是明天了。他可不担心空机会寻不来此处,说不定此刻便在宅邸附近伏藏。不,空机既言明三日,那就绝不会失言。他若是现在带杨祥降离开,说不定还有生机。可目下杨祥降的伤势刚有好转,实不宜奔波,何况他本人意愿也未必如此。
转身便想入房与杨祥降商议,一转念,大步离开。房内纪天,闭目细细听得离开的脚步声,起身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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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傅坪如何托词,他终是不愿与他再有牵连,其中缘由,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忍着伤痛,悄悄溜出了傅坪的私宅。其实,也就是老七那一剑伤得狠了,其余小伤都不足挂齿。他适才想了想,那些人之所以知晓他是杨祥降,想来是空机散发了他的画像,若是这样就好办了。
他其他方面不太成,易容倒还有一套。确然是有一套——人皮面具。戴上面具,换了衣衫,大摇大摆的回到京城,路上全无阻碍。只是他能顺利找到去京城的路却是引人疑问,这可“多亏”了身边这位阴魂不散的纪老兄。
“纪兄,多谢你送我至此,小弟感激不尽,咱们就此别过,好吗?”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说这话了,可惜黏性十足的纪兄无动于衷。
他出了傅坪私宅没多久,在附近转了大半日没找到个问路的,好容易看见个人影,激动的像见了亲人,差点给他个拥抱。哪知转过身来是纪天,他惊讶的脱口一句“纪兄?”就把自己身份暴露了,可见人皮面具的易容效果也是因人而异的。纪天似无甚惊讶,稍问了几句,得知他欲回京城避难,便说他正要前去,可同路。
杨祥降苦于找不到路,且想这纪天人也不坏,还会买煎饺给他吃,高兴的随口就应承了。哪儿知道此人竟是个无赖,他一旦提分路而行,便威胁他说要揭发他的身份。
“杨祥——”剩下言语被某人的如来神掌及时按回腹中。杨祥降苦笑道:“纪兄,小弟我没欠你钱吧?”若要坑钱自然也是没有的。
纪天神情安然,破天荒嘿嘿一笑,道:“早知你奇货可居,我当日就不放手了。”
杨祥降暗暗叹气,心想,原以为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个想捡便宜的。哼哼,我杨某岂是这么容易叫人骗的?不过想想将他归为好人一列,似乎是从他给自己煎饺开始的。难道几个煎饺就把他杨祥降给收买了?他是无论如何不能认的。
杨祥降一路思前想后,自己身上有伤,打架既费力气,又不利伤势,且不知他功力如何,万不能冒险。要把他逼走,只有——
“纪兄,你看我身无分文。你我兄弟情深,借我点钱如何?”自己都觉得肉麻的话,纪天听了,居然笑了。
“刚才那小贩好像才找还你几串铜钱。”杨祥降挫败的摸到兜中铜钱串,真是欲哭无泪。他是一番好心啊,怎么搞的如此复杂?
算了,既然这人不怕死,他还能怎么办?认命的任他跟着,反正自己行的不快,吃的歇的倒挺多,总有他厌烦的时候。这样慢吞吞一路,竟也顺利抵达京城,不可谓不运气。
对于何处安身,杨祥降早有打算——做回老本行。“你有何老本行?”纪天冷冷问。杨祥降一时得意,口快道:“我自然有老本行,我可做了一年的跑堂。”纪天的情绪一瞬间低迷下来,目光再无半分光芒,但见幽幽冷光,时而晃动。
杨祥降不知自己又说错什么惹了这位阴晴不定的老兄,一路上他早已察觉此人脾气极古怪,高兴的时候甚至可以和他说笑,着恼时一声不吭不说,还常用可怕的眼神剿杀他。可知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杀伤力奇强的目光——有如空机。
走出第十家饭馆,杨祥降向支声不出的背后灵苦笑道:“看来我们要露宿街头了。”纪天并未反对,身子一晃踏入一旁豪华已极的“迎客松”客栈。杨祥降刚要呼唤,又想,正好和他就此分手,忙加快脚步逃开。
未曾走出那客栈的灯火范围,领子被人从后提住。杨祥降干笑道:“纪兄,你千万不可与我客气。我是住不惯这么豪华的客栈的,你看我一身污糟的,没钱没脸住这等——”
“不是让你住。”非常干脆的把他顿在一名白胖的阿姨前,轻描淡写的道:“就是他。”那白胖阿姨用专业的眼光将杨祥降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拍板道:“行,人我要了。”
杨祥降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他该不会被纪老兄卖了吧?
事实是,他确是卖了身,倒不是卖给了那白胖阿姨,而是——“纪兄,你自己要住客栈,为何要我来干活为你付帐?”而且是这么贵的地方,苦也……
“你不是要重拾旧业吗?”
杨祥降瞪他,原来是这样啊,得了便宜还卖乖,一副好心的样子,那眼神分明是在忍笑,颇有几分孩子气。“你年纪不大吧,纪兄?”纪天闻此一言,目光倏冷,挥挥手,示意他出去。杨祥降想,果然是金钱决定一切的社会,穷人苦啊。
说来也奇怪,那白胖老板娘——殷娘并不给他派许多活干,笑呵呵的说,你只要伺候好纪公子即可。这客栈看来很烧钱,难道光服侍他纪天就能抵过房饭钱了?疑惑疑惑。
不过好在如此,才未使他身上伤势恶化。自己探手抚摸,似乎已经合了起来,过几日结了痂,再几日就能好全,那时便远走高飞,不受他纪大公子的鸟气。话说回来,他为什么要受别人的鸟气呢?真是人穷志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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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住处也是个问题,本来照殷娘的意思,是让他在纪天的豪华客房的小隔间里睡的,没想到二人异口同声反对。他本以为纪天会借此刁难,见他反对,登时大为放心,理直气壮的和殷娘争了起来。
结果,他去了和另二个伙计同屋睡通铺。二天后,杨祥降极度后悔。夜晚经常被人踢到腰腹不要紧,蚊虫多的可以炒菜不要紧,要么冷的要死要么热的过分也不太要紧。要紧的是,东院的小三和前院的五仔为什么可以明目张胆毫无顾忌的——
“啊——哈。”杨祥降边为纪天打着洗脸水,边打了个方寸大的哈欠。浮肿的眼睛表明他欠缺睡眠。
“你精神一点!”
杨祥降应纪公子命试图“精神一点”,可惜那对黑眼圈,无论如何不能让他看来更“精神”。
“睡不好?”
废话,杨祥降暗翻个白眼,还得恭谨的点头。不是他故意和他纪老兄作对,实在是太过缺乏睡眠以致于没了敷衍人的心情。
搓了把半湿半干的手巾给他,一个哈欠随即而现。纪天拿了半湿的手巾并不急着擦脸,却说:“晚上做什么去了?”
杨祥降心想,我倒没“做”什么,只是同屋二人忙碌的“做”了一晚,便没好气道:“‘我’能做什么,睡觉都睡不过来。”
他是无心之语,没力气没精神没意识去注意纪天的眼神变化。然后,手巾被重重掷入铜盆中,水花溅了杨祥降一腿。杨祥降惊恼道:“你做什么?”
这话显然更叫纪天恼怒,可惜说话之人浑然不察,还在碎碎念叨“什么臭脾气,还真把自己当公子少爷了”。走至盆架前,端起铜盆,刚想快步离开这喜怒无常的瘟神,只觉左手臂上一紧,麻麻的木然感扩散开,手便拿捏不住铜盆,咣啷将铜盆摔在地上。
对自身财物敏感无比的殷娘在三息间从一楼冲至三楼紧闭的房门前,叫唤:“纪少啊,出了什么事,要不要——”
“不准进来!!”喝声如雷,差点要为财物献身而入的殷娘因而止于门前。
“你干——”话语未完,眼前景物变幻,杨祥降发觉自己的位置极为不利——“这个,纪兄,有话好说,可否请你不要压在小弟身上。”难道不知道自己很重吗?
这话才说完,脉门被制,双手已被紧扣头顶,杨祥降暗使六种冲穴法无果,眼见纪天神色阴暗不定,目光紧紧揪着他,令人悚然,只得勉强笑着胡扯,试图拖延时间。从天到地,从玉皇大帝到观音菩萨。纪天始终不发一言。
杨祥降的废话从地说回天,耐性终于被磨光,冲口骂道:“知不知道你很重,××的。”
“……很重吗,我?”纪天愕然吞吐着,手上劲道松了。杨祥降趁此机会,赶忙奋力将他推开,跳下床榻,远远怒目。纪天回过神来,神色不善的瞪回杨祥降,冷冷道:“你若是‘夜不能寐’,我劝你做些有意义的事。”
杨祥降没来得及惊讶他为何会知道他房内那二人的好事,却在想,这人居然还说我不该偷听,难道我喜欢听别人呵啾?心中不平,怪声回道:“我是没本事做什么有意义的事,你若是会,你来教我啊。”
纪天本已回复平静的目光,倏又燃起火焰,杨祥降心想,别以为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我就害怕你,一面以相同的眼神回瞪。二人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好一阵,直至敲门声起,殷娘怯怯呼唤:“纪少,早饭给你端上来了。”其实她心心念念就是那落地的铜盆:千万别摔坏了,那可是柳记限量珍藏版哪。
那一整天,两人互不理睬,杨祥降想,该干的活儿还是得干,不然对不起老板娘,可是这纪天着实叫人……摸不清头脑,唉,还是早日脱身为好。
他暗查内息伤势,估摸着三天后差不多可动身,便放下大半心了。想到可以不用与那位性情古怪的纪少爷同路,真是高兴的手舞足蹈,做事时也忍不住哼起小曲来。
纪天冷冷观视杨祥降旁若无人的兴奋举动,虽未出口询问,心中却是集聚着不满。要说到底哪儿不满,倒也说不上来,大约就是不喜看杨祥降一副什么都浑不在意的样子吧。可惜后者天生一副粗线条,若要他细心,天荒地老也不成。
“喂。”二人互视对方隐形大半日,终于由纪天打破了。“垃圾,过来扫。”
杨祥降被他那句没礼貌的“喂”搞得反骨倒竖,差点要说“凭什么你说过来我就过来”,后来想,人在屋檐下,吃人嘴软,便磨磨蹭蹭的过去了。蹲在地上寻了半日,不见纪天所谓的“垃圾”在何处,抬头疑问看他,见他目不转睛只在看自己,心中来气,正想骂“你耍我呢”,身体被提了起来,那出气之处已被重重封住。
想问“纪兄,你做甚?”却既无力气也无口问出。难道现如今流行以吻致歉?就算如此,没听说两男子可以啊。他死咬住牙,不让某人死皮赖脸的舌冲入。暗暗使力想脱出纪天掌控,失败多次后,想:为什么这人这么容易就能把我制住?老爹啊,你看你教你儿子的功夫,连色狼都挡不住。
杨祥降感到腰间被用力掐着,力气登时松懈,“纪——”刚蹦出一个字,复又被压了回去。陌生的触感刺激着口腔,脑中阵阵发晕,什么时候身体已在床榻上他不知,他更不知该如何去反应。温柔的挑动他的五感,酝酿着情绪,让他沉醉其间。
如果是空机,也会一样吗?想来是不同的,高傲的空机,连别人对他的喜欢都认为是种侮辱的空机,怎能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杨祥降心中酸痛,好不容易被挑起的激涌情感渐渐消散。覆在他身上的人没有察觉他心底的变化,仍旧在尽心的使他快乐。
他放开了杨祥降的唇,缓缓移至颈间,一嘬一嘬轻轻的吮吸,留下串串蝶样的红印,在乳白肤上衬得格外的可爱。衣衫被缓缓解开,些许的凉意让袒露的胸口更添敏感。
“小祥……”
似真似幻的一声叫唤,杨祥降神志全醒,刚想说话,一口气没跟上来,登时呛住。越急着想开口,咳嗽越是急促,纪天停下了动作,为他拍送真气,平复下气息,疑惑不解他何以心急说话。
“你是谁?!”话语不但严厉而且饱含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