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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合战(中) ...

  •   凌霜阁的顶层作为供奉之所,总是常年搁置着叶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的。不过即便是叶家本家之人,也是鲜少人进去。因为曾有传闻说有人夜半于此见过叶家先祖显灵,而后竟是活生生的被吓成了失心疯,故而大家对于此地都敬而远之,除了在祭祀的日子里,一般时候是不愿意的靠近的。
      “这里便是凌霜阁的阁顶。因为小的并非叶家本家之人,所以也不便进入,只能送大人到门口。待到明天一早,小的还会来这里等着大人。今晚大人您自己,一定要多加小心。”
      公孙策听着陈普很是尽职尽责跟他嘱咐完,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
      “有劳陈捕头了,公孙策先行谢过。”
      说完,他目送陈普将门锁好离开,这才领着苗小婉往里走去。
      时节已逾深秋,所以跟盛夏之日比起来,这凌霜阁中又是更加阴冷了几分。公孙策踏在咯吱作响的台阶上,没几步路就已觉得被寒气整个的侵染了身体。而苗小婉也不知是觉得害怕还是寒冷,紧紧的抓着公孙策的手直往他身上贴去。
      再怎么说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莫说是她,这凌霜阁中便是让一个成年人深夜里呆着,心里面都是不免有些毛骨悚然的。
      于是公孙策揽着苗小婉又往自己这旁靠了靠,而后从怀中取出火折子来,将两侧的烛火一一点燃。
      火光腾地亮起,不过暗夜之中这几处极少的光源还是略嫌昏暗。闪烁不定着映着祠堂之中成百上千的苍黑色牌位,更显出几分诡异的气氛来。
      当然公孙策对这些自是毫不在意。对于死者,他虽也是心存敬畏,但毕竟是司空见惯了。所以在依礼拜祭过之后,他神情自若的从旁拿起几束香柱来,燃起之后刚要插在牌位之前,苗小婉却突然跑到了他的身前,伸开双臂尽量的将他挡在身后。
      “婉儿?”
      “爹,大伯,叶伯父,表叔,还有大家。”
      苗小婉抬起头来一个一个的道出祠堂中所供奉的人,声音微微的有些颤抖。
      “公孙大人是好人,他救过我们定州城里许许多多的人,你们都不要伤害他。”
      公孙策听着她的童言稚语不觉失笑,俯下身来又摸了摸苗小婉的头。
      “婉儿,你不用这样怕,没关系的。”
      苗小婉强忍住心中惧意,还是很坚持的挡在公孙策身前,眼中闪动着毅然决然的神采。
      “公孙大人,您也不要怕,爹爹他们都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就算他们真的要对你做什么,婉儿也会保护你的!”
      她这番话说得义正辞严,饶是公孙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也不免因她所言而有些感动。于是他将方才那柱香恭恭敬敬的在牌位前插好,转回来依旧温柔的又对着苗小婉道。
      “婉儿,你还太小,保护人的事还是交给我来做,好么?”
      “大人,安城寨的时候你已经护过婉儿一回了。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换婉儿来保护大人。”
      苗小婉说着摇了摇头,伸手抚上公孙策的脸颊,不敢用力的稍稍碰了一下,看着公孙策下意识的瑟缩,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人,你是不是还觉得疼?如果是的话,明天我从娘亲那里拿药膏过来给你。娘亲的药一向很管用的。”
      公孙策又笑了,抱起苗小婉离那牌位供奉之处远了些,这才安心的坐了下来。
      “婉儿,我一直以为你很像你外婆,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你还是像你娘更多些。”
      苗小婉有些不解的眨巴着眼睛,公孙策则又把她往怀里抱了抱,慢慢的跟她解释道。
      “你娘亲小的时候在我家,有一次,我为了帮她捡被挂住线的纸鸢,从树上摔了下来,跌伤了腿。结果你娘就因为这个,守着我哭了整整一天一夜,到后来啊,连鼻子都哭红了。”
      “啊,原来娘亲从小就是那么爱哭的人。”
      苗小婉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句,公孙策也因她这话笑出了声,未几,却微微泛起一丝凄凉之意来。
      “其实你跟你娘一样,都是很温柔的人……”
      苗小婉自是听不出公孙策此时话中所指,转而想起另一事,于是又抬起头问道。
      “大人,我听娘说,你的家里也有这么大的祠堂,对么?”
      公孙策愣了愣,迟疑片刻,还是如实的回答她。
      “没有错,我家里跟叶家一样,同为世家望族。所以祭祀的宗祠,必然不能够少。”
      苗小婉点点头,仍是望着公孙策又道。
      “娘亲还说,后来他们就不让大人您回家了,这也是真的么?”
      不免的翻起心中往事,虽说年月已久,但始终是让人觉得黯然。于是公孙策轻轻阖上眼睛,叹了一句。
      “因为我当年犯了错,所以,是罪有应得。”
      苗小婉颇为不赞同的又跟他摇头。
      “才不是呢。大人当年不管做了什么,一定是有大人自己的原因的。他们当时不能够理解你,是因为不明白,等到明白了,他们一定会原谅你的。”
      “大人一定可以重新回家去的,一定。”
      苗小婉郑重其事的跟他做着保证,也不管说出来的话是不是真的会实现,表情一派认真。公孙策望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抬起头,正看见前方便是叶净的灵位,旁边一字排开的,都是两年前牺牲在曲阳的人。
      他更加沉重的叹了口气。
      “婉儿,你——不怪我么?”
      “当年,若不是我,你爹他们也许就不会——”
      “婉儿当然不会怪公孙大人!”
      苗小婉脆生生的打断了公孙策话,攀着他的衣襟爬到他膝盖上,又闪了闪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
      “公孙大人跟爹爹他们一样,都是为了保护大家才这么做的。而且,爹爹他们仅仅是为了我们叶家,大人却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虽然……虽然结果可能并不好,但是婉儿知道,大人肯定也是不想这些事发生的。”
      “有些事情,大人不说,不代表婉儿就不明白。婉儿跟浮生哥他们一样,是一直相信大人的。”
      公孙策几乎要被她哽住了。他望着这个年幼却是过分懂事的孩子,半晌,才喃喃的道出一句来。
      “婉儿,谢谢你。”
      苗小婉此刻又是狡黠的一笑,倾过身凑到公孙策耳边去,颇有点儿神秘的跟他小声说道。
      “大人,婉儿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听人说,这祠堂里面藏着一个怪物,每天深夜的时候他都会出来,如果有缘看见,那个怪物就能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大人,若是你看见了他,就跟他许愿。让他帮你回家去吧。”
      “这样一来……大人是不是……就会开心些了呢……”
      说着说着,苗小婉终是渐渐的没了声息。折腾了一整日担惊受怕,小小的孩子毕竟熬不住了,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公孙策一直等到她睡熟了,这才松开手将她小心的放在自己腿上,又脱下来罩在外面的那件衣服,盖在苗小婉身上。
      所谓……怪物么……
      他再度有意无意的往香案那边望了一样,烛火似乎真的晃动得有些奇怪。
      也罢,如果真的有怪物能够许愿,那么公孙策只求他,能保佑叶家,保佑这整个定州城,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前,一直都平平安安吧……
      第二天清晨。听到外面门锁被打开的声音的时候,公孙策本是想站起身来的。不过在这祠堂中被冻了整夜,身体完全僵硬的不听使唤,别说起身,他几乎是连动一下都觉得困难了。
      于是只能等人慢慢的走到这阁楼上来,带着温暖的气息靠近,从他怀中接过依旧沉睡的苗小婉,轻轻唤了一声。
      “先生。”
      公孙策没太辨得真切,不过这定州城中能唤他先生的无非一人。于是他轻轻皱了皱眉,依旧闭着眼,有些艰难的从喉咙里溢出一句话来。
      “子辛,带着婉儿小姐先回凝香夫人那里。整晚不见,想必夫人她又该着急了。”
      话音刚落,却是听某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又在他后面接了一句。
      “莫言,就照先生的话做。”
      公孙策猛地一凛,拼命的睁开了双眼,就见有人正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逆着光,所以怎么样都看不清表情。
      他混杂着些许不安与更多欣喜的情绪,慢慢的唤了一声。
      “庞统……”
      庞统并没有应他,只是俯下身在他面前半跪下来,从自己身后解下披风,手腕翻转再哗的抖开,搭在他的背上。
      然后他猛地一用力,将此时根本无法反抗的公孙策整个的拉进自己怀中,再紧紧抱住。
      公孙策只觉得有一股霸道的暖意顿时驱散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寒气,透过重重衣物直接渗到身体深处,带出一片同样是温暖到让他几乎要舍不得离开的眷恋感觉来。
      于是他也伸出依旧是冰凉的双手,本能的回抱住庞统,近乎贪婪的往庞统怀中进一步的靠过去。而庞统也以掌心抵住了他的背脊,顺着经络,缓缓的渡了一丝真气过去。
      胸腔一瞬间便暖和了起来,不过那股热流也激得公孙策忍不住咳出了声。而这时候他也终于发现,自己甚至连呼出来的气息,都是冰冷的。
      庞统依旧是源源不绝的又渡了些真气过去,直到他觉得公孙策身上也开始慢慢的泛起暖意来,方才停了手,将公孙策从自己怀中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他望着公孙策脸上那道很是明显的血痕,相当无奈的叹过一口气。
      “……你这疯子。”
      “彼此彼此。”
      虽然刚刚恢复过来不久,不过公孙策显然是不会因此而放弃任何争辩的机会,毫不迟疑的便给庞统回了过去。
      “敢问将军,这次又是为了给谁下套,叫人在肩膀上也给来了一下?嗯?”
      庞统知道自己身上弥漫的浓重的血与药混合的气味根本无法瞒过公孙策,索性解释也没,就这么听之任之的受了公孙策话里的埋怨,只是揽着他的手臂不免又紧了几分。
      “有句话子辛倒是真没说错,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给活活吓死。”
      “安城寨。韩德让所部人虽不多,但俱为精锐。何况辽人打草谷,若稍有差池——公孙策,那也是你一个书生能够擅闯的地方?”
      如此说法又是勾起了公孙策昨晚的回忆,现在就连他自己想起来也是有些后怕。不过为了尽量的不落人口实,他还是强作镇定的跟庞统笑了笑。
      “那我也总不能,就放任那孩子身陷险境,不管不顾。”
      此话既出,庞统却是完全不赞同的轻啧了一声,跟他摇头。
      “小孩子固然重要,但是公孙大人你可否明白,越是一味的想要面面俱到,也就越是容易顾此薄彼。”
      “这定州城可决然不是仅仅一个孩子这么简单,方圆百里三万百姓,周围还牵连诸多村寨,若你想要个个关顾,根本毫无可能。”
      “公孙策,既为知府你自当明白,现如今的定州城与你,一荣俱荣,一毁俱毁。你的举动,是会牵扯到多少的身家性命。”
      “身居此位,你的命,早已不再是你一个人的,而是与这整个定州城的存亡,息息相关。”
      “公孙大人最会的便是审时度势,难道独闯敌营的时候你就没有想过,一旦出事,你要让这定州城中的百姓,自此何去何从?”
      “记住,这次实为侥幸,所以我言及至此,但是此事——绝无下例。”
      公孙策听着庞统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把话说完,第一次,竟是连丝毫都无法反驳。他本就是极为聪明之人,而庞统话中指意更是不点就透,再思及自己先前所为,的确是诸多的不妥之处。
      他终归极为少见的跟庞统服软认了错,也是摇了摇头,叹过一句。
      “这次的确是我思虑不周,行事也太过鲁莽。将军要罚也是罚得理所应当,公孙策照领便是。”
      庞统轻轻笑了一声,没撒手,侧过脸凑到了公孙策耳边,气息暧昧的道。
      “之前惹城中守卫擅开城门,只因并未铸成大错,所以,你自罚禁闭一晚。”
      “而现下,身为知府你却不顾后果玩忽职守,好在有惊无险。那么要我说,再多罚半日。”
      庞统这话里是说的又是一番严明法度之言,不过语气听来却全然不是那回事。以及在这些都说完以后,他又压低了声音无限温柔的补了一句。
      “不过你放心,无论如何,有我在。”
      公孙策听着他这明显已近是情话的缱绻低语不免的面色微红,略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躲开些,左右言他。
      “可是,你不是回来——”
      “换防对么?”
      庞统顺理成章的接下了他的后半句话,嘴角弯起一抹自信的笑来。
      “这你大可不必操心。耶律文才最近一直是是心事重重的,基本是无心恋战,而李复归嘛……被我堵在白城了,至少五日,他决计寸步难行。”
      “换防的事情,就交给莫言去做好了。”
      “不过半日时间,还是可以留在这里陪陪你的。”
      公孙策听着他很是详尽的将目前战况一一道来,也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又犹豫了片刻,他终于下定决心放任自己也循了心意一回,卸下身上所有的力道,将自己全身心的都交由庞统那里。
      他感觉庞统又一次的抱紧了他,带着一种让他和他自己,都欲罢不能的缱绻之意。
      他低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又念过一道。
      第二次。虽然依旧是险象环生,不过他总算还是活着回来了。
      虽然,这次之后他患上不清楚,在前面等着他们的,究竟会是生离,还是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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