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44、困境（上）

　　其实要是按照陆子辛以往的说法，既然庞统都到了这定州城中，他已是不必要太多的担心公孙策的事情了。
　　不过先前公孙策股那不要命的狠劲总归是将他吓的不轻。就算是当时庞统不来兴师问罪，他也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而且，若然再要失职一次，只怕他这飞云骑也就不用混了。所以不论如何，他还是一直留了个心眼继续关顾着公孙策，千防万防，也不能让他再出什么事了。
　　可惜老天爷好像是在故意在找他的茬。这天晚饭后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他只是抽空去了趟军营，回来时公孙策就又是完全寻不见人影。陆子辛这回可算是连自裁的心思都存了，险些将整个定州城都翻了个遍，直到最后遇见了秦莫言，才得知是他家将军领着人大概又出去夜游了。
　　陆子辛这才稍稍的安下心来。本想着庞统也是明了公孙策的身体状况，并不会在外耽误太久，谁知他却是等了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久得多的时间，直到过了午夜时分，总算是得见两人回到城中。
　　陆子辛一眼就发现状况不对。公孙策是被抱回府衙的，安安稳稳的靠在庞统怀里当是在沉睡，不过身上的衣纹明显凌乱过的状态，却表示了他当然不会是仅仅睡过去这么简单的。
　　庞统轻手轻脚的将公孙策安置在床上，一转身，正对上陆子辛几乎是要质问的眼神。他很聪明的避开了那人满是疑惑的目光，不紧不慢的跟他吩咐了一句。
　　“子辛，去差人烧些水送过来。”
　　陆子辛并没有动，皱起眉瞥过庞统一眼，摇着头就跟他絮叨开来了。
　　“将军，也不是我说您，您该是最清楚先生现在的状况的，身体才刚刚有些起色，先前的毒伤可还没有好透呢！况且他不比您，先生可是个书生啊！您怎么好这么折磨他？又不是辽人，您也下得去这等狠手？”
　　庞统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呛住，转眼又看见公孙策脖子上被自己噬咬出来的一块暧昧的红色印记，也没办法反驳。只好以手撑住额头多少掩去些表情，有些心虚的跟陆子辛道。
　　“现在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了，快去差了人烧水过来才是正经。”
　　陆子辛依旧没有应他，上前一步更看清了公孙策是的表情，继续埋怨庞统道。
　　“您这也太过分了！且不说先生每日里也是公务繁忙，就算他没事闲着！您这一次下来他可得多辛苦啊！我就不明白了，按说您平日里也是相当能忍的，怎么现在栽着先生这里您就全变了？这种事情又不是说一时半会就可以——”
　　庞统终于不耐烦陆子辛持续的在那边啰嗦，干脆拎起人的衣领一把给丢到外面去，当然不忘又叮嘱了一遍热水的事，这才关上门回到床边重新坐下，望着公孙策睡梦中依旧是微微蹙起的眉头。
　　然后他相当无力的叹过口气，伸手再度抚上公孙策的脸颊，几番流连。
　　他当然也知道是需要忍耐的。不过之于自己和公孙策——若要他再忍下去，恐怕都不仅仅是折磨那么简单了……

　　等到公孙策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庞统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他几乎是花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已是回到了定州府衙之中。虽然感觉上是没有大碍，不过全身都会隐隐作痛还是免不了的，腰骨更是都快没了知觉。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撑着沉重的身体勉强下床，刚刚有些步履不稳的走出两步，便听见外面陆子辛轻轻叩门的声音。
　　“先生，您醒了么？”
　　公孙策赶忙惊慌失措的去摸身上的衣物，而后才发现昨天已然……惨不忍睹的那身，不知何时已是被人尽数悉心的换过，甚至连身体都是恢复了清爽的感觉。若不是内里深处残余的疲敝与疼痛，他几乎要以为昨晚的那场狂乱，是自己在做梦了。
　　“先生？”
　　愣神的时候陆子辛又是再度敲了敲门催促，公孙策连忙定了定神，抬起头语气平和跟门外应了一声。
　　“子辛，我醒着，进来吧。”
　　陆子辛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置着一套墨绿色的官服。
　　他将那些衣物暂且搁置在桌上，望过一眼看起来好似如常的公孙策，顿了顿，接着道。
　　“先生，午时将近，将军他们也该出城去了，都在等着您呢。”
　　公孙策微微一愣，而后慢慢的点了点头。身为边关重镇的知府，现在的他仍是与战场局势息息相关的。况且根据大宋律例，每逢大军出征之时，郡城知府与军中主帅，总还是要有一番交接的。
　　于是他默默的站起身来，颇为熟稔的展开那身官服，穿衣系带。
　　“子辛，劳烦先过去告诉你家将军，我随后就到。”
　　庞统站在城门之前，远远的望见公孙策信步朝这边走来。一袭墨绿色的官服，比之前太庙见过的绛紫色那身，显得又清瘦了几分。当然，兴许也是这一段时日以来，过于劳心费神的缘故罢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一样。那就是，每当他见到公孙策官袍加身的时候，之后等着他的，便会是战祸了。
　　……也不知是谁不得苍天眷顾。
　　思及此，庞统不由苦笑了一声。再转眼时，公孙策已是到了近前，礼数周全的跟他认真礼过，道了一句。
　　“将军。”
　　庞统看着他不知缘何稍稍有些泛起嫣红的脸色，还是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便也存心省了那些不必要的繁文缛节，只是简单的跟公孙策道。
　　“军中报备已是一切周全，公孙大人就不必远送了。”
　　公孙策淡淡的垂下眼眸。
　　“如此甚好。那么下官就先祝将军旗开得胜，武运昌隆。”
　　庞统沉声应过，将眼神不着痕迹的从公孙策身上挪开。
　　“借公孙大人吉言，也望大人您，自己保重。”
　　语毕，他翻身上马，跟身后军队果断的挥下一个手势，大军就随着他朝望都方向一路西去了。
　　而他，亦是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回过头。
　　公孙策一直望着庞统的大军尽数消失在官道尽头看不见踪影，又是等了良久，这才轻轻的对身边人道。
　　“子辛。”
　　陆子辛连忙上前一步凑近公孙策。
　　“先生有何吩咐？”
　　公孙策闭了闭眼睛，慢慢的叹过一口气，缓声说道。
　　“我知道你们飞云骑之间不论距离远近，向来都有法子互通有无，能够随时得知军中消息。”
　　“答应我一件事。”
　　陆子辛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公孙策的吩咐总也不好违背，只得点头应过。
　　“先生您说，子辛一定照办。”
　　公孙策侧过脸朝他望过一眼，却是勾起嘴角平静的笑了一下。
　　“答应我，此战当中，无论你家将军最终将会如何。”
　　“都不要把他的消息隐瞒于我。”
　　“为保——万全。”
　　陆子辛听着他一言一语仿若锥心泣血般的吐出这四个字来，竟是语滞，徒劳的张了张嘴，却连一声“先生”也唤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