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32、圈套（上）

　　“这么说，叶凝香和公孙策，已经见过面了？”
　　“正是。”
　　叶晖点了点头，望着自己对面的梁琼，有些不安的吞了口口水。
　　“昨天下午凝香跟我说起，她因为药方的事情，曾与公孙策过府一叙。不过也并未呆得太久，仅有半个时辰就回去了。”
　　“嗯……”
　　梁琼不急不缓的应着，提起面前的酒壶来倾斜，将酒浆倒入一旁的杯中。
　　“那么她没告诉你，那半个时辰里，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叶晖嗅着空气中淡淡弥漫开来的桂花香气，表情越发的紧张。
　　“也就是一些过去的事情，不值一提。凝香与公孙策本就是幼年相识，虽时隔十几年未再见过，不过若是叙旧，想必他们还是会有不少话要说的。”
　　小心翼翼的说完这番话，叶晖继续抬眼望着梁琼脸上的表情，不敢有一丝大意。而梁琼依旧是一派的气定神闲，只是以眼光示意身旁的随从，见人对他微微的一颔首，这才自嘴角划起一笑。
　　“很好。叶掌柜，你果然是没有骗我。”
　　“那么接下来……又得让您这孩子来走下一步棋了。”
　　“你说对不对啊，小轲？”
　　随着他温柔的呼唤，叶轲应声从后室中走了出来，乖顺的到了梁琼身边喊了声“叔叔”，两眼之中一片空洞。
　　“小轲！”
　　叶晖见到叶轲后自是悲喜交加，马上就想要冲上前去，不料被梁琼身边的侍从一把擒住，顿时动弹不得。
　　梁琼也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此时叶晖的满面悲怆，伸手摸了摸叶轲的脸颊，又道。
　　“叶大掌柜，不必如此心急。先前不是就说过么？只要公孙策此番顺利落入圈套……儿子，我自会还给你。”
　　“不过现在嘛，你儿子在我这儿还有大有用处，我还是得先留着他。”
　　叶晖“咣”的一声便将膝盖砸在了地上，竟是硬拖着身后钳制他的人往前跪爬了几步。
　　“我求你……算我求你！小轲他还小，还不懂事，别再让他做这些了……要不然，我可以帮你！什么都行！就算你行行好，大发慈悲，放过他吧，啊？”
　　“你？”
　　梁琼全然不屑的瞥了叶晖一眼，转过脸去挑起叶轲的下巴，仔细端详。
　　“做这种事情，你可是远不及你儿子来得厉害。你忘了，你弟弟叶明是怎么死的？小轲小小年纪便如此的厉害，我可要好好培养他呢。”
　　“别、不、识、好、歹。”
　　梁琼说着，猛地将手指一收，捏紧了叶轲的下巴。叶轲吃痛，刷的便红了眼眶。而叶晖看在眼里更是心如刀绞，当下也不敢再多说，只得颓然起身，一步三回头的望着叶轲，走了出去。
　　直到他完全走远，梁琼才慢慢的松开了手指。凑近叶轲的耳边，缓声道。
　　“小鬼，你也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要是敢不听话，我随时可以让你爹去给你二叔陪葬。明白么？”
　　叶轲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呼吸急促的喘了好几次，才低低的从喉咙里逸出一句话来。
　　“……明白了。”
　　梁琼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又拍了拍叶轲稚嫩的肩膀。
　　“明白就好。来，这酒拿着。现在就去府衙吧，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叶轲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的从梁琼手中接过了酒壶，垂下眼眸。

　　叶轩遇到叶轲的时候，他正在定州府衙外面徘徊。怀里不知搂着个什么东西，抱得死紧，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刚想上前问个究竟，余光一扫，却瞥见了一旁叶家的家丁，正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叶轲。
　　叶轩转念一想，干脆大踏步的走到了叶家家丁面前，一脚踢上过去便是呵斥。
　　“大胆奴才！平日里不是没吩咐过你好好照顾少爷，你怎敢将他带来这里还不管不顾的？”
　　叶轩平日里性格淡然，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谦恭柔和，从未有人见过他如此的发脾气。所以今天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显然是将家丁吓了一大跳，也想不通是哪里招惹了这位向来温良的公子，连忙解释道。
　　“浮生公子误会了，是少爷他硬要闹着来这里玩，又不许人跟，我们做下人的也劝不住，只能顺着他，待他走远再偷偷的跟在后面罢了。”
　　叶轩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径自走到了叶轲身旁，俯下身来摸了摸叶轲的额头。
　　“小轲，你怎么了？怎么一脸不开心的样子，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叶轲慢慢的抬起头来望着他，开口时语气已是带着哭腔了。
　　“浮生哥……”
　　叶轩伸手将叶轲搂进怀里，安慰的抚摸着他的脊背，温言软语。
　　“乖，小轲要是遇到了什么委屈，都可以跟浮生哥讲。浮生哥会求公孙大人替你出头的，好么？”
　　说着，他揽过叶轲就要进府衙的大门，却被那名家丁自后面匆匆赶来，拦住了去路。
　　“浮生公子莫要如此，您也不是不知道，少爷他身患奇疾不能离家太久，这已经出来了这么长时间，小的恐怕……”
　　说的是欲言又止，不过手中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几乎是半抢夺的将叶轲牵回了自己身侧。叶轩一皱眉，正待再次发作，叶轲却脆生生的开腔打断了他。
　　“浮生哥。”
　　他伸手把怀中东西举到了叶轩面前，叶轩定睛一看，是个酒壶。
　　“爹爹说，他身体欠安没办法亲自来府上拜会，深感抱歉。所以他这里特别备了一点薄礼，让我替他带给公孙大人。”
　　叶轩从他那里接过酒壶，又摸了摸叶轲的发顶。
　　“我会替你把东西交给公孙大人的，也替我转告洛铮表叔，就说烦他费心了。”
　　“嗯！”
　　叶轲用力的一点头，跟着家丁走出去几步，忽而又回过身来，对着叶轩笑道。
　　“浮生哥，桃花树上有只猪兔子唱歌青蛙拍鼓，等你有时间了，要记得来找小轲玩啊！”
　　叶轩也是冲他一笑，挥了挥手。
　　“放心，我会记得的！”
　　而后，他反身回到了府衙之中，打开了酒壶的盖子。
　　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叶轩瞬时讶然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桂花酒？”

　　“洛甫表叔嗜甜，他生前最喜欢的，便是这种桂花酒。”
　　内堂，叶轩将门窗都紧紧锁起，这才谨慎的端起酒壶，往面前茶杯中倒了一点点进去。
　　馥郁的浓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屋内，几乎要甜得发腻。
　　公孙策皱起了眉头。兴许在别人那里，这股浓郁的甜香是能够掩去其中某些怪异的其他味道，但是之于常年混迹于药庐之中的他而言，还是轻而易举的分辨出了这气味当中所暗藏的不同寻常。
　　于是他转身从旁边的药箱中拿出一块白巾，将酒液倒在上面，继而又取出些白色的粉末，撒在被酒浸湿的白巾上面。
　　白巾发出轻微的“哧哧”声，瞬间变为了惨绿的颜色。
　　“果然，一线牵机。”
　　公孙策端起剩下不多的半杯酒，凑到鼻端又仔细的闻了一下，再看了看那块惨绿的白巾，接着道。
　　“碧霞草和七情菇……难怪与之前所见药性大有不同，原来西夏人这回又换了不一样的药方。”
　　听到这里，叶轩的脸色已是几番变幻，踟蹰良久，终于抬起头来望着公孙策。
　　“这么说，洛甫表叔之所以会死，果然是因为这酒的缘故？”
　　公孙策微微点过头，转而又看了一眼盛酒的酒壶，问道。
　　“浮生，给你这酒的人……莫不是叶掌柜？”
　　叶轩摇了摇头，面容惨淡的支起一笑。
　　“不，给我这酒的人……其实是叶掌柜的独子，小轲。”
　　公孙策陡然便想起了叶轩告诉他的叶明临终前交代下的那句话。
　　小轲只是个孩子，你们无论如何，不要怪罪他……
　　难道说竟是——
　　“公孙大人！”
　　叶轩猛地抬高声音，一把牵住了公孙策的手腕，手指有些凉的吓人。
　　“小轲他……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要不然，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而且今天遇到他的时候他也告诉过我，需要我帮他。”
　　“大人……”
　　声音再次低了回去，叶轩深深的望进公孙策眼里，神色已近哀求。
　　“这两年叶家不断的遭受祸端……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如今叶家人丁单薄，有能力继承叶家祖业的晚辈，也就只剩下了小轲一个人。”
　　“您能——救救他么？”
　　公孙策伸手拍了下叶轩的肩膀，然后重重握住，斩钉截铁。
　　“放心吧浮生，小轲的命，我救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