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0、战局（下）

　　公孙策只听得军中又是一阵马蹄声错落，未等片刻，再度安静下来。他这才揉了揉因为庞统刚才的那一下还在隐隐作痛的肩膀，坐下来慢慢打量着庞统的军帐。
　　除了要稍大略暖一些之外，倒也与其他军帐并无不同。墙上悬着一柄剑，正下方便是一处矮几，几案上有些凌乱的堆放着不少——俱是兵书谋略，也多见术数之法。
　　公孙策随手抄起一本来略略翻过。从折损程度来看，这其中的内容他怕也是倒背如流了。
　　……如此肯下功夫，也无愧为良将之才了。
　　公孙策在心里暗暗赞叹了一句，转手刚搁下书，陆子辛已经掀着帘帐进来了。
　　他看见公孙策晾在一旁的碗便是扑哧一笑。
　　“早说了将军容易粗心，他还不认！端着碗进来却是连筷子都忘了拿，这可叫先生您怎么吃啊！”
　　说着将手中一副碗筷连带一本书一同递给了公孙策。
　　“先生还是早些用饭。啊还有，子辛估摸着先生可能会用得着这本医经，帮您一并带过来了。”
　　公孙策抬头跟他笑了笑。
　　“子辛，多谢了。”
　　“哪里的话，先生太客气。”
　　陆子辛也是笑笑，看着公孙策慢慢的打开那本医经又瞟见庞统略嫌凌乱的几案，眼神骨碌一转，挨着公孙策边上蹲了下来。
　　“其实先生，这本医书您翻来覆去的读了这么多遍，看得我都要快背下来了。您都不会觉得无趣么？”
　　公孙策悠然翻过一页书。
　　“无趣也没办法。这军中本来就没有其他什么可供研读的，有一本医经当知足了。”
　　陆子辛立刻就打蛇随棍上的接了过去。
　　“谁说没有其他可读的？将军那里的兵书，只要您愿意可以随时——”
　　“子辛。”
　　公孙策打断了他的话，没抬头，只是淡淡的道。
　　“我仅仅是一个大夫，看了兵书也是无用。”
　　“可是先生——”
　　陆子辛颇有些不甘心的想要继续争辩，公孙策却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停留在手中的那本医经上面。
　　“子辛，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一日没去军医处，明天那里估计有得是忙。”
　　“……属下明白了，先生也早些安寝……”
　　最终陆子辛撇着嘴有些不乐意的跟他道别后出了军帐。公孙策也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被风微微刮歪了的帘幕若有所思。
　　庞统，只要你不逼我，公孙策是决计不会的。
　　几日后公孙策方才得知，辽军料定庞统不可能在三日之内抵达平型关，于是由灵州直下侵袭慈谷镇。不料行军未及半庞统大军竟似从天而降，生生将辽人堵在了平型关外。辽人阴谋未能得逞，只得悻悻退回灵州，再作打算。
　　彼时公孙策刚帮一批新的伤员换过药，才出军医处，就见庞统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依旧是面带笑容挂着他那副不咸不淡的态度，不过此番眼神里显然多了几分玩味的意思。
　　公孙策扭过头想要躲开他，无奈没走出两步已是被人从身后叫住，语气诚恳。
　　“先生留步，还有他事请教。”
　　公孙策长长叹了口气，转回身去。
　　“将军请讲。”
　　庞统麾下本是大宋最强悍的一支虎狼之师，与辽人作战经验丰富，再加上近来对战局的准确把握，从根本上一扫此前一年间胶着停滞的不利状态，逼得辽军节节败退。短短数月时间，竟已攻下灵州，瞭望拒马河。
　　当然，这其中公孙策自是功不可没，只不过他本人对此拒不承认，庞统当然也不会去主动提起。
　　文人大抵是有些别扭脾性的，必要的时候，还是由着性子好一些。
　　几个月来，庞统自公孙策身上得到最直观的体会就是这一点。
　　入夜，涞水川。
　　公孙策望着翡翠在盖实了一层雪的地上寻寻觅觅的找那些干枯的草茎吃，再度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又叹口气。
　　几个月下来其他的也都不见长进，这半夜里偷着溜出军营的本事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之于他一个不会武功的人，已然能做到驾轻就熟的牵马出走再悄无声息的回到军营，不得不说是某位无良将军的“教导有方”。
　　公孙策望着那边正抚摸战卢鬃毛的庞统，出声问道。
　　“今天又是什么事？”
　　庞统牵起战卢的缰绳走到他身边停下。
　　“公孙策，辽军中副将军萧鼎……此人你可有印象？”
　　公孙策淡淡的垂下眼眸。
　　“萧鼎此人，原是耶律俊才军中参将，后为辽主赏识，擢升为副将。此番辽主应是任他与耶律文才一同领兵南侵。为人——怎么说呢，骁勇善战，但也是脾气暴躁，听说还相当的容易受人挑唆。”
　　“原来如此。”
　　庞统大为了然的点点头，嘴角再度挂起笑来。
　　“看来明日一战——又会大有看头。多谢先生点播了。”
　　公孙策颇为不满的皱了皱眉头。
　　“庞统，你这分明是在利用我。”
　　庞统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那是自然。而且，我这可是光明正大的利用。”
　　公孙策被他恨得直咬牙，猛地上前一步又道。
　　“但是你也说过不会逼迫于我的！”
　　庞统很是无辜的耸了耸肩膀。
　　“我有逼过你么？”
　　“你——”
　　公孙策一时气结，提声刚要发作，却被庞统一把拽过翡翠的缰绳塞进手里。
　　“公孙策。”
　　映着雪夜的月光，庞统对他笑得有如错觉般的温柔。
　　“翡翠在雪地里究竟能跑到多快……你不想试试看？”
　　谁都没想到第二天的战事竟是败了。
　　两军阵前，辽军突然临时更换了主将。并且与所知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时辰，侵袭涞源。宋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失掉灵州。好在庞统反应迅速及时撤退，终不至于造成太过惨重的伤亡。
　　这一切都是公孙策自两个九死一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士兵那里听到的。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将军之前分明是百战百胜，这一次居然会错的这么离谱……”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听说之前那些胜仗，都是公孙先生助将军打开战局。既然他可以掌控得如此全面——那么想要颠覆却也不是不可啊。”
　　“可他又何必这么做呢？”
　　“你不懂，听说他在来边关之前，是因为通敌叛国被逐出了家门……”
　　公孙策掀帘进来时就看到一众人聚在那里窃窃私语，一看是他立马就噤了声。他也就装作没有听见，径自从药箱里取了金创药，出门去了。
　　心里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说这么快竟是……
　　“先生！”
　　陆子辛自背后唤他，公孙策回过头去，那孩子正是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望着他。
　　“先生您没事吧？”
　　公孙策轻轻的摇了摇头。
　　“无妨。”
　　陆子辛有些自责的继续望着他。
　　“先生……或许子辛之前并不该规劝先生那些！要不是因为那个，先生现在也不会——”
　　“子辛。”
　　公孙策打断了他的话。
　　“不关你的事。怪我自己考虑不周，怨不得别人。”
　　“先生……”
　　陆子辛欲言又止，公孙策却始终一派淡然，只是平静的转头问道。
　　“是哪边又出事了？”
　　“哦，今天早上李峰说他的手被马给踢伤了，要先生过去看看。”
　　“嗯，我这就去马厩那边。”
　　公孙策简单的应着，将准备好的金创药和干净绷带一并捏在手中，又对着陆子辛道。
　　“子辛，一会麻烦帮我知会你家将军一声，说我有事找他相商。”
　　“哎，好的。”
　　陆子辛连声应着朝主帐去了。公孙策则又往马厩那边走了些许距离，刚转到一处僻静地，冷不丁觉得肩头猛地一痛，想转过身，却是赫然发现自己竟连半分也动不了了！
　　糟了。
　　公孙策的眼眸瞬间收缩了一下。
　　没想到还是疏于防范……他竟然，被人封住穴道了！
　　（战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