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随便的花朵》明城落槿

15、永夜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是迄今为止，我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它狠狠地将我为世界毁得彻彻底底。
　　亲情、友情，我曾经赖以生存的一切，一瞬之间化为乌有。
　　我自诩坚强，却在那一刻想到死。
　　具体的时间我记不清了。
　　只记得秦帆（我的小伙伴）带我来到一架冬豆前，说，我带你吃好吃的。
　　说完。她摘下一支冬豆，剥开，里面的冬豆绿晶晶的。
　　她把冬豆给我吃，我笑呵呵地接了，吃了，甜甜的，怪好吃的。
　　然后外公叫我吃饭，我便回家了。
　　但后来，一切翻天地覆。
　　先是齐奶奶声厉声荏地质问我，为什么拔光她的冬豆？
　　我跑到冬豆架一看，满地的冬豆壳，像一具具干瘪的尸体，控诉着我。
　　我想开口申辩，齐奶奶恶声恶气地说，昨天我看到你从菜地里出来了，你敢说你没吃！
　　是的，我不敢，但我只吃了几颗而已。
　　我解说，齐奶奶只是冷笑，吃了就是吃了，还狡辨，贼娃子！
　　百口莫辨，我成了众人眼中的小偷。
　　那时我还抱有幻想，明天一切都会过去的。
　　而明天，爸爸妈妈来了。他们问我偷了别人的冬豆没。
　　我说我只吃了几颗。爸妈一声不响，拿着木棍开始揍我。
　　再回忆的时候，其他的感觉都忘了，只觉得好疼好疼。
　　最后爸妈打累了，把我扔里屋床上。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直到下午两点我才醒过来，却在这时听到门外秦帆的声音。
　　“阿姨，小莹去上学了吗？”
　　我妈说，她已经走了，秦帆，你知道齐奶奶的冬豆到底是谁摘的吗？
　　秦帆干笑了两声，不是小莹摘的吗？
　　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后来妈妈走了进来，看我醒了，恨恨说一句，看看你交的是什么人！
　　我没答挣扎着起来背着书包上学。
　　放学的时候，我径直走到幸福桥。
　　永明有河，名曰潇水，潇水有桥，名曰幸福。
　　潇水滚滚，两岸绿林村庄并茂。
　　我趴在桥边上，看着青澄澄的江水。
　　我想让自己的身体漂浮在潇水上。
　　这样我什么都不用面对。
　　可是就算如此，又能改变什么？
　　不在乎我的人不会伤心，我身上的污点依旧存在。
　　我慢慢挪着步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却在大院门口拐了弯到了后山。
　　青山绿水，山下水边的几株桃树青绿一片。
　　我登山到了后花园，拿书包垫在地上坐。
　　成片成片的驴耳朵花随风摇摆。
　　我就坐在那里，脑子一片空空。
　　天渐渐黑下来，小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
　　整座后山，空寂而荒凉。
　　我自嘲地笑，我终究没有勇气去跳潇水，也不想回家。
　　驴耳朵花也仿佛睡去，收拢花瓣，耷拉着花骨朵。
　　我在想，如果我可以走得远远的，藏到世间的某一个角落，像书里的隐士一样隐居山林。
　　可是我没有钱买吃的，也不会打鸟，也没锅煮吃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破书包，几本破书。
　　没有未来，过去无可依凭。
　　我的人生原来如此荒凉。
　　今天再去面对它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象的痛苦。
　　没有未来吗？
　　未必。
　　未来需要我一步一步走出来，未来需要我走过黑暗身披霞光站在世界的面前。
　　我不恨她们，亦不原谅她们，我只需将她们彻彻底底地遗忘。
　　那天夜里十一点，我回到了外公家。
　　刚一进门，爸妈定定地看着我，我坦然地看向他们。
　　他们问：肚子饿吗？
　　我点点头。他们热好饭菜，我像平常一样吃完洗澡睡觉。
　　没几天，他们走了，工厂不能离开太久。
　　身上的伤渐渐好了，我慢慢学会一些东西。
　　抱着书一看一整天，一天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放学，一个人爬山，一个人下河，甚至一个人去走荒无人烟的墓地。
　　无论什么，我一个人完成。
　　每天太阳照样升起落下，一些事逐渐被岁月尘封，称为过去。
　　但我知道，一切已经不同。
　　我的世界已经改变。
　　2002年，我家的房子建好了，我的留守儿童生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