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讲古》爆走金魚

14、关于明珠曲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君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张籍〈节妇吟〉

　　这个故事脱胎自《再生缘》,又称《孟丽君》,《再生缘》创作于清代一位女作家陈端生之手，原本是为评弹而作，所以是长诗，陈端生在十八、九岁的时候开始动笔，嫁人之后又继续写作，不过还未写完就辍笔，之后还有许多没事干的人﹝比如说我﹞替她接写，后来又有演义体小说问世。

　　故事的内容很八股，背景年代则在元成宗年间，这个皇帝不重要，因为他在位时间很短，故事的女主人翁是一位官家千金孟丽君，与贴身丫环苏映雪情同姐妹，两人约好要同侍一夫，孟丽君被许配给武将之子皇甫少华[这个家伙就是真有其人了﹞，但是当朝皇后的弟弟刘某﹝他不重要﹞也喜欢上孟丽君﹝其实是他眼睛脱窗，把丫环看成小姐﹞，于是陷害皇甫家，又对孟家施压，孟家决定把丽君改许刘家。

　　丽君不从，改扮男装上京赴考，改名为郦君玉，抡得状元，点她为状元的梁宰相把女儿许配给她，孟丽君硬着头皮娶了梁小姐，结婚当天才发现，原来梁小姐竟是苏映雪，﹝中间又有一段曲折，总之苏映雪改名换姓]，假凤真凰刚好一对，掩人耳目，孟丽君官运亨通，一路当上宰相。

　　这时，皇甫少华也改名换姓﹝大家都来改名字﹞，去考武举，座师正是孟丽君，总之，后来皇甫少华立下军功，刘皇后挂点，陷害他家的刘某也跟着垮台，皇甫少华一家团圆，他姊姊当上皇后，而刘某的妹妹因为有恩于皇甫少华，所以他就娶了刘小姐当侧室﹝因为他的正妻是孟丽君﹞。

　　问题来了，孟丽君她老爸老哥也上京来当官，皇甫少华虽然感激孟丽君的提拔，但是他、孟老爹、孟老哥，甚至是皇帝都发现宰相郦君玉怪怪的，要不是个娘娘腔就是真的是个女人，于是大家都想要让她从『他』变回『她』。

　　大家要逼孟丽君变回女人，而孟丽君却不想变回女人，她原本上京就是为了替皇甫家平反，想不到皇甫少华竟然先纳了妾，心灰意冷之下，她想干脆就这样一直当男人当下去好了，就连猜到郦君玉可能是自己女儿孟丽君的孟老妈，都认为就让女儿这样也好，不需要为皇甫家断送了孟丽君的大好前程。

　　但是传奇故事里的事情不是普通人想的那么简单，除了皇甫少华三番两次跟孟丽君单独恳谈，又跪、又哭、又表现出深情的样子想感动她之外，现在又加上了没事来凑热闹的皇帝，这个家伙在听到自己的近臣有可能是女人之后，开始注意她，发现她除了脑子还有脸蛋身材，但是皇帝把妹的段数高很多，他不急着逼她承认，反而处处帮她遮掩，有一次孟丽君在皇后、太后设计下喝醉，被脱掉靴子，露出里面穿的缠足小鞋，皇帝的反应不是直接冲上去OOXX，而是要人把她用轿子送回府去，并且吩咐不准任何人乱掀轿帘，不过皇帝也不是完全好心，他还是耍了上司对下属性骚扰的那一套，言语之间暧昧不说，举止之间也有点...唉...

　　孟丽君对皇帝并不是完全排斥，这点在之后的小说里会出现，毕竟皇帝比皇甫少华更了解她的雄心壮志，也愿意给她帮助，最能打动她的，就是皇帝处处帮她掩饰，维护了她的女性自尊，而不是像白目的皇甫少华那样，要逼她当着众人面前跪下认错，可是皇帝还是有私心，他要孟丽君做他的贵妃﹝因为皇后是皇甫少华的姊姊﹞，孟丽君拒绝了，接下来，所有人都在逼孟丽君回到原本的生活，而孟丽君只能孤军奋战，心力交瘁，吐血昏倒。

　　陈端生只写到这里，但是后来民间的版本又继续掰下去，因为主要的续写者梁德生女士是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子孙满堂，家庭和乐，不像陈端生因为丈夫发配边疆，生活艰困而有种孤高的女性自主意识，在梁德生的写作下，孟丽君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嫁给了皇甫少华，她、苏映雪还有刘小姐三女一夫﹝皇甫先生你还真累...﹞，皇帝在皇后请出太后主持婚礼后，也只能黯然地承认失恋的事实，看起来很欢喜，其实很心酸。

　　陈端生的这个故事在历史上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抛开这层现实环境问题，陈端生的故事是为当时的女子所写的一个女人的故事，表现了才女在父权社会下的无力，父权社会里，即使同是女人也不会鼓励才女们向外发展，故事里的孟老母、皇后、太后或者现实中的续写者梁德生便是如此，甚至她们已经内化成父权社会的一部份，成为父权的维系者。

　　故事里的皇甫少华与皇帝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类型，虽然都是帅哥，很明显的，一个应该是muscle man,另一个则是雅痞，孟丽君敬佩皇甫少华的勇气，但是要她去做他的妻子，也就扼杀了她的所有才华，皇帝能懂孟丽君，假使她成为贵妃，也可能让她继续执掌朝政，但是在情感上，他并不专情于她﹝虽然皇甫少华也有两个妾,但是他对孟丽君除了爱,还有敬﹞，在名分上也只能让她做个妾，然而，她其实是个非常骄傲的女人，孟丽君的自尊是无法忍受屈居皇甫皇后之下的。

　　所以，孟丽君的确比较可能选择皇甫少华，至少，她还能操控皇甫少华，为了这一点点自由，她牺牲了爱情，于是，皇帝绝望、孟丽君绝望、皇甫少华也绝望了，因为他所拥有的孟丽君，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她心里永远存着皇帝的影子，如果以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来比喻，皇帝是孟丽君的红玫瑰，她选择了白玫瑰皇甫少华，久了，白玫瑰就成了桌上一颗掉落的米粒，而红的，是她心上的一颗朱砂痣，张爱玲的比喻，确实相当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