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倾天

1、赤兆

　　大业十二年上元节，洛阳城内张灯结彩，百姓游玩观灯，热闹非常。是夜隋帝于乾阳殿大宴万国使节，群臣入朝，饮酒作乐。席间众人言笑晏晏，觥筹交错，杯盘狼藉。
　　宁珂郡主坐在皇后萧氏左侧下手，低声与萧氏闲聊，时不时逗得萧氏以宫扇掩口轻笑，小郡主面上娇笑，眼神却往群臣中打了几个转，未见心中所思之人在座，随即收摄心神，与皇后继续谈笑解闷。
　　少顷，南阳公主与附马二人前来拜见帝后。南阳公主较妹妹西昌公主及独孤宁珂均年长数岁，且身份尊贵，独孤宁珂便先行起身，侍立于萧后身侧。南阳公主见过礼后便依偎在母亲身边喁喁私语，附马不便参与，礼毕便即退下，自去与隋帝群臣宴饮；西昌公主却未与夫君入朝赴宴，仅托公公李渊代己向父皇母后问安。宁珂知其中原委，故而往日与萧后闲谈中从不提及此事；但萧氏见今日乃喜庆之日，小女儿也不肯相见，心中极是黯然，又不便向旁人吐露心事，此时只好与大女儿谈心解忧，聊以慰怀。独孤宁珂见萧后母女二人密谈，便悄无声息退下，由偏门出殿去了。

　　殿中丝竹笑语交响喧嚣，人人面上酒意热气蒸得通红，殿外却是寒风飒飒，宁珂甫一出殿，便给冷风激得打了个激灵，贴身婢女尉迟嫣红早将披风递过与她披上。宁珂便沿了回廊慢慢前行，寒风卷过，殿前灯光笼罩之处便见有些微雪珠细细飘散，向殿外空地望时，却见地上已薄薄地落了一层雪。这元月十五落雪，在民间可谓吉兆，洛阳百姓一则喜热闹，二则庆丰年，是以虽天时寒冷，城中街道仍灯火不熄人声未寂。独孤宁珂想到此节，心中冷笑一声，仍是沿着廊下走去，转过殿角，见廊边二人同坐于台阶旁，宫人侍婢却都退在远处。
　　此处灯光被殿墙遮去大半，但宁珂目光一转，见到其中较娇小之人发上似有微光，便知这二人身份乃是当朝太师宇文拓夫妇。因太师夫人天生一头白发，夜间反射微弱星月之光，极是显眼，故而宁珂一眼便认了出来。只见宇文拓正坐于阶上，夫人于小雪依偎在他身边，二人俱披着大氅遮挡风雪，静坐不出一声。宁珂不欲惊动二人，正欲退后，心念电转，暗道：“以宇文拓之能耐，有人靠近自当立即知觉。但他并未起身喝退，显是并不在意旁人在侧，抑或心绪繁乱未观身外之事？”
　　忽闻宇文拓低声道：“流星！”夫妇二人便皆起身行至庭中仰首观天。此时已雪止天晴，月上中天，银辉宛然。宁珂也看到有数颗赤色流星自苍穹上由东向北方划过，火色荧然，约一盏茶工夫方罢。庭中二人待天象止歇后才欲转身返回廊下，宁珂见他二人身形微转，正待退避，却见宇文拓蓦然顿在当地，小雪便即扶住他臂膀，轻声道：“拓哥哥，你怎么了？”声音虽低，却满含惶急。宇文拓默然半晌，方道：“略头疼了一下，不碍事。”宁珂忙退入殿后，听得衣衫悉索之声，知二人又在台阶上坐下，迟疑片刻，已心中有数，便悄悄回殿中去了。

　　这厢小雪便扶了宇文拓在殿前石阶上坐下，虽见宇文拓此时已行若无事，仍是放心不下。她知宇文拓道术修为极深，今日突现异兆，不知缘由，禁不住脸有忧色。踌躇半晌，方欲开口询之，宇文拓已知她心意，温声道：“我确实不碍事。”略收摄心神，知附近再无人窥他二人言语，方道：“方才流星尽时，我脑中忽闪现一片血光。这番星陨必有异处，须得查探分明。”小雪心中略宽，宇文拓见她仍有忧色，伸手揽她入怀，道：“勿再担心了，我若有事，自会对你明言。”小雪点点头，轻轻倚靠在他胸口。二人安静半晌，小雪忽然有件事涌上心头，便道：“拓哥哥，我，我在想，义父留下的信会不会与此有关？”
　　宇文拓心中所思也正是此事。义父杨义臣于年前亡故，临终嘱托语焉不详，但似是有极重要之事欲予他二人知晓；且留下遗书并道需由他决定何时启封。然此时已至这般紧要关头么？宇文拓思及此处，突然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些什么，但事关重大，只得暂时按下不提，道：“待我确定几桩事后再将义父遗书启封罢。”小雪便不再作声，二人静待殿后人声喧哗声起，想是筵席已毕，群臣四散，宫门大开，才起身离去。
　　二人方转过殿角，下阶才行几步，便闻身后有人笑道：“宇文大人，小雪妹妹，今日入宫赴宴，怎么也不来与我招呼一声？”正是独孤郡主。她心知宇文夫妇皆是不喜热闹之人，开宴时虽依礼入席，然礼数一毕，便远远避开众人，她也未得机会向二人调笑几句。
　　因宁珂曾在公主面前为小雪遮掩身份；兼成婚时她不惧公主之威，又不介意小雪平民身份，亲自到贺，是以太师府与郡主府颇为交好。此时宇文拓便也只得开口道：“席间人多，不便招呼。近日郡主若有闲暇，便请来府中一聚。”小雪也道：“是啊，独孤姊姊，你好久没来玩了。”宁珂笑道：“好久没见，很是想你呢。正巧我父王这几日都要留在宫里，小雪妹妹不如明日来我府上喝茶罢。”小雪望见宇文拓略略点头，便道：“好，我明日便到姊姊家里去。”二女便又略说些闲话，各自回府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