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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最初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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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樊任由桌上的手机震动着。他知道屏幕上显示的是徐以芮的电话号码,屋里的电话答录机已经响过几遍她的留言。
“叮”地一声,答录机里又传出徐以芮焦急的声音,“纪樊!爸妈的飞机要到了,快到机场来!”
安静地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他的眼瞳淡淡地流露出疏离的味道。或许不用再逃了吧,虽然不想承认,可是事实就是如此。无论自己找遍多少个城市,都再也寻不到那一个,用自己的全部爱着的女孩。
纪樊拉过一件外套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Y城的樱晖机场里人影穿梭,有人互相拥抱,有人痛哭道别。当然也有一些人,面无表情地从玻璃门中进出,一些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候机室里读书看报。机场,只不过是一个送别与相聚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人演绎着相同的桥段。
徐以芮站在大门口焦急地望着灯火通明的大街,她早在一个半小时以前就不停地通知纪樊到机场来,可现在,爸妈已经在机场等了他四十多分钟,就算是路上堵车也应该到了吧!
“他不会来了。”身后传来一个淡淡地,充满温柔与悲伤的声音。
徐以芮转过头,看着身后被一件深灰色大衣包裹住的清秀女人,她虽然弯着嘴角,却让人感觉不到那是笑容,仿佛只是不胜疲倦之后,僵硬地褪不下来的一个习惯性表情。
她急忙走过去揽住她的手臂,安慰说:“妈,纪樊他会来的,一定是被什么事耽搁了。您不能吹风,先进去吧”
明雅然轻轻地笑了,伸出一只手揉着额头,眼光转向一边的女生,“他是我的儿子,我还不了解么?他不会来了,他恨不得永远躲着我们。”
徐以芮低头,心里微微发酸。“妈,都怪我!我还是把事情都告诉纪樊吧,都是我的错,和你们没关系的……”
“傻孩子。”明雅然温柔地抚着徐以芮的长发,眼睛里刹时被爱意和无奈填满,“你想让纪樊讨厌你么?”
徐以芮惴惴不安地看她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出纪樊早已冷漠待她的事实。
“早猜到他不会来了,你们硬要等下去!”
听到声音,母女俩一起转头,纪仁旭大跨步向她们走来。面无表情,眼里却有着不怒自威的神情。
“行李已经让人送到宾馆里了,我们还是直接去他那儿,看看这小子到底在搞什么鬼!”纪仁旭说着,微微扬了扬下巴,身边的司机马上点了点头,小跑去停车场取车。
“这好吗?纪樊不会高兴我们自作主张去他那里的。”明雅然走近,顺手揽住了他的手臂,略微不安地问道。
纪仁旭皱眉,英俊却写满沧桑的脸上浮现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嘲弄。“是么?说到自作主张,应该是他先自作主张从广州离开家的吧!那个人就真的对他这么重要,重要到连父母都可以舍弃?”
徐以芮焦急地为他辩解,“爸!纪樊只是一时难过不愿承认现实而已。他也没有舍弃你们,他只是想换个环境,好让自己忘掉过去!”
看着面前这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一脸紧张地解释,明雅然轻笑着搂住她的肩膀。说话时,眼睛却明亮地看着她的丈夫。
“你爸他没有怪纪樊的意思,别担心。他舍不得怪这个儿子的。”
纪仁旭望着她的妻子,嘴里逸出一声轻叹,“他这么随意,都是你给惯的……”
眼角瞥到司机已经将车开过来了,他牵起明雅然的手,低声说,“走吧,还是去他那里看看。”
眼前好像有一层淡淡的雾在漂浮着。熟悉的画面定格,那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钢琴前,满脸忧愁。
张敬尧微微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头尖上已经有些泛红,还带着轻微的颤栗。少年坐在明净的房间里,任由苍白的纱帘被风高高吹起,触到自己的衣襟。
良久,终于又把手指放回到洁白的琴键上。轻轻按下去,整个房间充满了刚才那一个音符留下的余音。
之后却是带着点烦躁地把整只右手都压到琴键上,刺耳的噪音让他一向沉稳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情。
真的就这么难超越吗?
为什么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指法以及同样的乐谱,技术精湛的他却始终无法弹好这首曲子?张敬尧静静地坐着,微微眯起眼,想起在广州的演奏会后台与发掘自己的恩师的对话。
“敬尧,还是无法弹出你母亲的成名曲吗?”
他低头,平静地回答:“是,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论怎么练习也没办法弹好。”
年近五十的恩师摇了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还是因为不能投入感情的缘故吧!你为什么就不能忘记过去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看着恩师,脸上没有习惯性的笑容,也没有任何看得出情感的表情。
他无法回答。过去如果能轻易抛开的话,他的心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散不去的恨意呢?这么多年的伪装是为了什么,也还是因为他不原刻意去想起的过去吧。那些仇恨,在整日的笑容伪装下,不但没有消退,反而似乎越来越浓烈,就要被它吞噬掉的感觉啊。
只不过,他已经长大了,也变得优秀。再不是从前小时候那个一受委屈就紧紧握住拳头,将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男孩了。
张敬尧深吸口气,慢慢平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恨意。缓和开紧蹙的眉头,他侧过头,从窗子里向外面的天空看去。或许现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可以让他轻松笑着的人,已经自这片蓝天下出现了吧。那一个,他一直等待着,盼望着,能拯救他的人。
(十一)
星期天的早上,整座城市都好像笼罩在初春特有的气氛里,所有事情变得缓慢凝固。
仿佛连伸一个懒腰都要耗费比在其它季节更多的时间。
宁静是被一个女孩子急切开门的声音打破的。杨恋恋套上短靴,拽着背包跑出门,身后是妈妈喋喋不休的叮嘱:“记得跟方阿姨问声好!晚上早点回来哦……”
她只是边跑边回过头去应了一声,随后就快速地跑远了。
在并不是很富裕,却也不是很窘迫的家里,周末出来打工只能说是一种还满有意义的活动吧。
杨恋恋一把推开玻璃门,迎面而来的暖气让她一下子松了口气。柜台前忙碌的女孩抬起头来,清亮的眼神一下子充满笑意。
“恋恋今天也很有活力啊!”
杨恋恋冲她撇撇嘴,顺手把背包挂到一角的架子上,又脱下外套,接过女孩递过来的粉红小背心套在身上。“没办法啊!不跑过来就要迟到了。早起真的很艰难啊,还是夏天比较好。”
随后向里间瞟一眼,问道:“方阿姨还没来吗?”
女孩耸耸肩,“看来今天又在家里偷懒呢!”
杨恋恋笑笑,绕到柜台后面搬出几盆盆栽摆到玻璃门口,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在这所花店打工有半年了,店主方阿姨是个很亲切的人,只不过有些爱偷懒,常常撇下店里的事不管,两三天不来看一下也是有的,平时都是交给她的儿子方楚在打理。身边的陈可艺比她大一岁,读的不是寄宿的学校,所以每天放学后就来看店。只有自己,一个星期只来这么一天。也只有方阿姨这么好的人才会用自己这种时间短缺的工人了。
陈可艺把一盆插了梅枝的花放到柜台上慢慢修剪,然后转过头对杨恋恋说:“这段时间都没有什么新鲜的花,客人也很少。不过等过段时间天气转暖了,就该我们忙了,到时候方阿姨想偷懒都不成。”
“是哦……”杨恋恋提了篮假花站到陈可艺身边,故意扯长了音调,带着丝丝的笑意说:“再过段时间店里忙了,就会有很多客人来打扰可艺姐和方楚大帅哥的甜蜜相处咯!”
话音还没落,手臂就被人轻拧了一把,陈可艺红着脸,笑骂道:“就你想得多!我可没那意思。”
杨恋恋呵呵笑起来,“只不过啊方楚长得英俊,家世也不错,又是大学里的骨干分子,你就不担心他会被其他女生抢走?”
陈可艺抿嘴笑起来,低头细细摆弄着那一枝已经微微有些凋谢的梅花。
“如果他喜欢上别人,我也没办法啊!担心或者不担心,又有什么影响?”
听着她淡淡的口气,杨恋恋侧头看去。眼前的女生高她半个头,长发随意用发夹系在脑后,两侧散落的头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垂下来,又被她随手拨到耳后,长长的刘海儿略微朝右边倾斜着,更显出两只大眼睛的清亮,还有整个面部的柔和线条。
陈可艺,其实是个很耐看的女生呢!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惊艳,只让人觉得顺眼。但在相处的时候,就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气质与美丽。
杨恋恋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好笑。
“是啊。如果因为自己担心,就能阻止他喜欢其他女生的话,那么天下就不会有女生会失恋了。”
陈可艺笑了笑,“那有些很受人欢迎的男生岂不是很痛苦?如果有几个女生同时喜欢上他,究竟要谁的阻止才奏效呢?”女生顿了顿,笑着看向一边的杨恋恋,“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深有感触的样子哦。恋恋也有喜欢的人了吧!”
注意到她用的是感叹句而不是疑问句,杨恋恋也不去反驳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
“是啊!而且是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人呢!”优秀到让自己一想起来就感叹不已的男生。
“真的有啊!”女生微微有些惊讶地抬头,随即一脸好奇地问:“是什么样子的人呢,同班同学吗?”
杨恋恋捏着手里的花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是比我大一届的学长。他有点高,大概到这里。”一边说着,杨恋恋一边把空着的右手伸出来,比了个高度。“有点消瘦,头发软软的,会在阳光下泛出金光的那一种。皮肤很好,总是笑着,笑容很好看也很温暖。”
好像再也找不出什么特别的形容词来形容心中的形象,又好像是无论怎样的句子都会在他的面前黯然失色。
“虽然听不太具体,不过感觉好像是很帅的男生吧?”陈可艺微微眯起眼,依照杨恋恋说的形象努力想象着。尔后却“扑哧”一声笑出来,“感觉上也是方楚那一类的吧。”
杨恋恋也笑了,摇着头说:“才不是的呢!我只是形容不出来他而已。说起来,虽然都是很安静内敛的男生,但他比方楚要懂事有礼貌一些,让我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他不仅功课好,还擅长钢琴呢!”
陈可艺停下手里的动作,仿佛是被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内心某个不知名的情绪一样,感觉到一丝微微的惆怅。
不由自主地轻轻吐出一句,“我以前也认识一个很会弹钢琴的优秀男生呢。”
“噢——长什么样子的?”
似乎是陷进对过去的回忆中,陈可艺清亮的眼睛有些朦胧。
“是初中时候的事情呢!初三时班上转来一个很帅的男生,当时在年级里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确实很英俊啊,皮肤很白,白色校服在他身上穿着特别有贵族气质。转来之后的第一次年级检测就拿了全年级第一名,之后就一直保持第一。”
看到陈可艺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杨恋恋轻声打趣道:“难道你也喜欢上他了,然后就发生了一段浪漫故事?”
陈可艺笑道:“我是喜欢上他了,那时候学校的女生谁不喜欢他呀!可是谁也没有向他表白,因为他总是冷冰冰地对周围的人,就算是面对老师也不会多说一句话。他那时候最爱做的就是下午的自习时间去音乐教室练钢琴,还有就是中午午休的时候坐在学校一个亭子里看书。我那时是学校卫生部里的副部长,有一次刚好走到亭子附近检查卫生,离亭子很近的地方有一个喷水池,那几天正好坏了,我看见池里有一些废纸团,就想爬进去拣出来。其实也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强的责任心,只是想这样做让他看见,给他一个好印象。”
杨恋恋不觉急切地催问:“然后呢?他注意到你了吗?”
“他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只注意到手里的书呢!我当时站在池子里,觉得有些失望,傻傻地立在那里了。结果没想到,喷泉正好在那时候被修好了,一下在从四周喷出水来,我站在水注中尖叫了一声,一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从水池里下来。这时,突然听到一个男生沉稳的声音。竟然是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一手拿着书,另一只手朝我伸过来,让我别慌,牵着他的手慢慢下来。等我把手放在他手上以后,他就扶着我下来,之后两个人就一起跑着远离了喷泉,他那时候衣服,头发,还有手上的书全都被打湿了。不过他却不在意,只是对我说,‘你衣服都湿了,请假回去换一件吧。’然后他就走开了,我当时有些发傻,愣在那里也没来得及说谢谢。”
“那之后呢,你们之间还有发展吗?”
女生无奈地笑笑,“后来我终于有个机会跟他说谢谢,他却记不得我了,等我和他说我就是那个被喷泉淋到的女生时,他才记起来,然后只说了一句‘不用谢’就走开了。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勇气再和他说话了,真的是很冷淡的人啊!”
杨恋恋用手撑着头,靠在柜台上,点点头,“真的是很冷的男生耶!他叫什么名字?也很会弹钢琴吗?”
“是啊,弹得很棒呢!我有和其他女生一样躲在音乐教室外面偷听过。名字么,没记错的话,是叫张敬尧吧。“
仿佛被电到一样,杨恋恋一下子站直了身子,脸庞由于惊讶微微泛红,嘴巴抿得紧紧地,捏着花的手心有些出汗的腻感。
“叫什么?”
陈可艺没有察觉她的意外,想了几秒钟,肯定了自己的答案,“是张敬尧没错。”
“怎么写的?”
女生放下剪刀,纤细的手指抵在柜台的玻璃上,一笔一划地写给她看。“就这三个字,弓长张,尊敬的敬,尧舜禹的尧。”
杨恋恋瞪大了眼睛,盯着柜台上一点痕迹也没留下的地方。一股莫名的情绪掩埋了思维,胸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乱哄哄地一片。只有那三个字和那个熟悉的身影越发清晰起来,慢慢地在感觉里形成因为震惊而产生的褶皱,将所有外在的一切全部隔离开来。
声音里带着惊愕。
“可艺姐说的,这么冷淡的人,是敬尧学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