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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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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陛下握在我手腕上的力道痛醒的。下午带着一肚子不平回了宫,晚膳后便早早睡下了。因为有心事,这一觉本就睡的不沉,乍然醒来头昏昏地胀痛,一边抚着被握痛的地方,一边抬头看着床边的人,只见陛下脸色铁青,正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一下子睡意全无,忙下床行礼:“陛下……”
“你下午对顾期衡做了什么?”他劈头盖脸地冲我吼。
这些年来我对他也算是情深意重,不想他竟有对我发脾气的这一天,眼眶立刻热了,却倔强不肯落下泪来,语气却忍不住颤抖:“陛下就听信他一面之辞就要给臣妾定罪吗?”
“一面之辞?!他压根什么都没告诉朕!你自己看看!!”陛下一面说着,一面摔了一团东西在我面前,我弯身捡起来一看,呆立当场。
画上的是我。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仿佛早就将我的样子记在心里一般,妙手把我画的明艳绝伦。我却看得一阵阵发抖。画纸被墨汁染成了浓黑色,兼用朱砂画了一簇一簇的妖火,更有青面獠牙的夜叉鬼站在双肩上,阴森森地看着画上的我,我捧着画竟似感受到那寒气逼人的目光,一时间抖得厉害。
竟是要将我打入阿鼻地狱受业火焚烧之苦吗?画上的我双眼被染成红色,似个艳鬼,嘴角若有若无还噙着渗人的笑意,就这样面对着我。我把画扔到一边,扑过去抱住陛下,泪扑簌簌地掉下来:“顾期衡是在诅咒臣妾!他是说了什么诬陷臣妾?陛下要偏心他,来审问臣妾吗?”
陛下没有挣开我环在他腰上的双臂,也没有抬手抱着我,只直直地站着。
宫室里沉寂下来,受了惊吓的我更觉得空旷的房间里冷得吓人,直到陛下开口:“他什么也没告诉朕。朕回到温室殿他就已经不认人了,只呆呆坐着,边上放着这幅画。青鸾,这画上是你。”
“今儿下午臣妾的确是遇见了他,但臣妾并没得罪他。”想起顾期衡最后的眼神,我一时有些说不下去。
“不要骗朕。”
“臣妾不会骗皇上……”声音里已带上了十二分的委屈。
父亲冯傲峰系东南总提督,自小将幺女青鸾捧为掌上明珠,养就一身娇性傲骨,十六岁那年遇见容衍,二人一见倾心,不顾父母家人阻拦,便要随其挥军北上。老父以东南一路十万兵力相助,这才有了今日的昭帝容衍。
纵使当日情意是假,也不该负我至此。
过了好久,陛下才抬手抱住了我,微微用力,将头埋在我颈边,声音褪去了怒火,只余无限悲伤:“太医说,恐怕是疯病。其实早就有了征兆,是朕总不在他身边,也未察觉……期衡,是朕不好,是朕不好……”
即便他当着我的面这样说话,我也总是不忍心的,轻声道:“陛下别担心了,宫里有那么多太医照料着,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说完这一句,舌下苦涩一片,再也说不出话,只剩下泪静静地滑下来,顺着腮边流过陛下的束冠,没入他的发。许是感受到潮湿,陛下抬起头来,静静为我擦去腮边的泪,手势温柔又凉薄。
“别哭,是朕不好。青鸾,你没看到他看着我的样子,朕的心都要碎了。朕是一时急了才对你说了重话。你知道母妃是带着疯病死在朕面前的,朕怕顾期衡也走上母妃的路……”
不知是不是泪迷了眼,我竟在陛下有神的眸子里看到了泪光:“不会的,不会的。顾期衡他不会的……”还能说什么呢,我只得一遍遍重复,不会的,顾期衡不会的。
是的,顾期衡一定不会像东篱夫人那样死去。我比谁都清楚。
“藏鸦”本身并不是一种剧毒,但有趣的是,就算解了毒,中毒者身体里会一直沉积着一味原料,沅尾草的种子。沅尾草种子极为罕见,既然我知道了,自然要善加利用。只要连着一年在顾期衡的饮食里加入三钱知母二钱石膏,每日不断,这一年并之后两年,三年时间,他的昏睡时间会越来越长,身体慢慢虚空了,神智也会渐渐涣散,便如我下午见到的顾期衡一般,身体虚弱,神智时而清醒时而涣散,举止反常。三年后,待症状全显出来,此时便是知道了他所中何毒,也已药石无医。
这样的精细活,只有顾期衡当得。
而三年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谁能查到我身上来呢?胸襟广阔的贤后冯青鸾。
而今年,正是下毒之后的第三年。
也是南卓死去的第三年。
我会静静看着明日醒来的顾期衡恢复常状,再看着之后他发疯的间歇越来越短,最后嘴歪眼斜面部扭曲,一张脸毁到不堪才会死去。
但愿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顾期衡到了地下之后,不会吓到我永远停在三岁再也长不大的南卓。
我本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子——若不是我作为一个母亲眼睁睁看着一个不该来到世上的孩子因病早夭。他死得好可怜,高烧烧得浑身烫得我都快抱不住了,后来又慢慢在我怀里变冷,我抱着他在雨中走了一夜。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另有所钟,不够爱他。他的母亲忙着自己伤心也,不够关心他。
从我的孩子死后,我发誓再也不因为顾期衡而伤心。
我有我的错,可我只能找人来为我的痛苦赎罪。
顾期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