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王进宫》江水朔

48、天牢

　　夜幕渐渐降临，我盘膝而坐，调理内息，体内真气循环了一个周天，由最初的滞涩转为畅通。缓缓吐了口气，我睁开眼睛，直觉功力恢复到了之前的七八成，只是双手依旧会一阵阵的抽痛，实在让人不快。
　　“娘娘，请用晚膳。”长乐宫的宫女不敢怠慢，将膳食端上了桌，便垂着脸恭恭敬敬退到了一
　　边。我吃了几口，看着满桌琳琅满目的各色餐点，觉得有些腻味，便站起身来：“都撤下去吧。”
　　“娘娘，这——”宫女颦眉犹豫道。
　　我摇摇头：“没有胃口，撤下去。”心下忽然想出去散散步，于是随了性子朝长乐宫外走去，直到脚下叮哐作响再也无法向前一步才停下步伐，怔怔看着脚下。
　　那是婴儿胳膊粗的金环，牢牢地圈住了我的脚踝，链条拴在床头，最长只能到门前便不可再往前去了。
　　倒是如丧家之犬般被圈禁在这里。
　　我冷笑一声，抬头看向窗外。

　　月色透过凌乱的枝杈落下，在地面形成道道鬼影，那幽暗处的树丛和闭合的花苞，看上去即使繁盛也免不了一股萧败之意。
　　“娘娘，陛下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宫女在我身后低声说。
　　“莫要叫我娘娘。”我瞥了她一眼。
　　“是，娘娘。”

　　唉，这帮人。

　　我理了理衣袍，转身走到软榻旁，半卧而坐，淡淡问道：“那紫鸢公主可是回来了？”
　　“是回来了，不过还在自己的宫里禁足呢。”宫娥道。
　　“拿纸笔过来。”
　　“是。”
　　她倒还通晓我的心思，主动研了墨，将狼毫沾了沾墨汁，连着宣纸一同递给我，我依旧侧卧着，眯起眼睛随手写了几个字。
　　“暗星不予笑，欲摘天上河。”
　　“你把这个给紫鸢送去。”我折好纸，嘱咐宫女道。
　　她十分犹豫：“娘娘，这恐怕有些不合适。”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嗫嚅。
　　“不合适？”我挑起眉毛，“只是送句友好的诗给公主殿下，莫非你以为我在打什么歪心思？”
　　“奴婢不敢。”宫女连忙跪了下去。
　　“既然不敢就快送过去，”我转了个身被对着她打盹，“深宫寂寞，只好找小公主作陪一番。”
　　宫女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也沉入梦乡，梦境深处竟是一个男人俊朗熟悉的脸。

　　我梦见自己醉了酒，趴在他的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胡话：“你这个大混蛋……敢威胁我，不想活了吗？！”说着我还十分气恼地敲了敲他的背。
　　“裴扶摇，你嫌自己小命太长了吧？”男人咬牙切齿道，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不准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撇撇嘴，扒拉着他的耳朵，忽然觉得他的耳朵稍稍动了动，然后便红了个彻底，我嘿嘿两声，伸手用力拧了上去。
　　男人抽了一口气，把我从背上丢了下来。
　　“你，你竟敢——”他捂着耳朵，一脸要大发雷霆的样子。
　　我继续嘿嘿傻笑，男人吹胡子瞪眼都没什么用，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拉过站立不稳的我：“你好好走，我们快些回去。”

　　我摇头晃脑，最后抓住了他的领子扶稳自己，不知为什么忽然就觉得他的脸变得秀色可餐起来，于是用力拉低他的头，踮起脚尖，吧唧一口重重地印在他的唇上。
　　男人呆住，脸色通红又不可置信地瞪着我。
　　我瞪回去，理直气壮地无赖道：“你看什么看，我想做就做——”说着我抬起一只胳膊指向天空，双眼迷离地望过去。
　　“我是天下第一，我就是老大！”
　　男人大概是嫌我在街上嚷嚷十分丢人，于是拽着我朝前走：“别说胡话了。”
　　“你不相信是不是？”我发了狠，一把扯过他，发挥自己“想做就做”的女壮士魄力，朝他的嘴用力啃了上去。

　　我在缱绻中睁开了眼，一时间梦境和现实都有些分不开来。
　　我还是斜倚在榻上，宫殿中一片昏暗，奢华的流金色在四处起伏。有人正轻轻地吻着我，他睁着冷若寒星般的眸子，与我直直对视，我没有挣扎，而是一动不动，等他满意了然后松开禁锢的手臂。
　　“陛下。”我起身就要行礼。
　　“你倒适应了自己的身份。”任西越抛出一句，不知是讽刺还是欣慰。
　　我伏在地上，低头道：“确实很适应。”经过这三四天的软禁，顺着他的毛撸还是没有什么坏处的。
　　任西越一把将我从地上提起，他的脸离我大约只有两寸，不太平稳的气息直喷我的面颊：“你居然还笑得出来。”
　　“原来陛下是想让我哭？”我依旧轻笑着。
　　他挫败地放开我，坐到了床边：“朕不知该如何对你才好。”

　　我点上烛台，让光线重新回归房间。
　　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我便软声问：“陛下，那阮茉姑娘还在么？”
　　“阮茉？”任西越皱起眉头。
　　我走上前，摇摇他的膝盖，低声道：“我想见见阮茉姑娘，可以吗？”
　　“为什么要见她？”
　　“我与她颇有渊源，有些心结怕是还要同她诉说一番才能解开。”我不急不慢地解释。
　　任西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她如今关押在天牢里，我明日便带你过去。”
　　“为何要关入天牢？”我锲而不舍地问道。
　　“若不是她最后透了口风，告诉朕李元末是谁，朕早就砍了她的脑袋。”任西越说着从后面抱住我的腰身，鼻尖轻轻地磨蹭着。
　　“我想今晚就去看看她。”我转过身，面朝他。
　　任西越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眼神如一汪幽潭，看不出他是喜是怒，我抱住他的脖子：“若是明日白天被人看到，恐怕会更加让人说闲话。”
　　他最终还是同意了，我不动声色，压下心头的狂喜，只等他解开我脚上的锁链，没想到他又重新在我□□绑上了另一条银链。

　　真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我用袖子掩唇咳嗽一声，遮住自己嘴角讽刺的弧度。

　　任西越吩咐太监备了马车，我们便一同驶向天牢。
　　一路上我都没怎么同他说话，一直在闭目养神，终是将这条路线记了起来，天牢在丰石的东面，隔着一条街便是东市刑场。
　　那日我便是在这里受刑。

　　到了天牢前，赶车的小太监跪在地上，我踩着他的背下车，长长的襦裙掩住了银链。
　　守着天牢的士兵认出了任西越，便要跪下行礼，任西越摆摆手让他们低调些，然后便牵着我的手向前走去。
　　长长的通道七转八折，两侧都是死囚的囚房，天牢中温度陡然变低，阴冷的感觉渗入皮肤，伴随着那若隐若现的□□，我浑身都起了不少鸡皮疙瘩。
　　我甚至还在狱中看到了那留善小和尚，他一身囚服却毫不在意，席地而坐，手中转动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看上去从容不迫，周围的肮脏阻止不了他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度。
　　可惜是个将死之人。

　　我对他毫无同情之心，若不是他拼力要与我争夺传国玉玺，怎么会让夏葵有了趁人之危的机会。我继续朝前走，然而中途却突兀地顿住了脚步。
　　右手边的牢房，我看到了一个倚墙而坐的人，他十分瘦削，大半张脸都被披散的长发遮住，面孔脏兮兮的，被血污模糊，看不出相貌。
　　心悸的感觉突然袭来，好像有人拿着一把大锤敲击着我的心脏。我愕然呆住，连指尖都在颤抖。
　　这个人——
　　他是……他好像是……

　　“怎么了？”任西越不解地盯着我。
　　“没什么。”我回过神，垂着脑袋，“走吧。”

　　不远处就是阮茉的牢房。
　　狱卒打开门，阮茉摇着轮椅从暗处走来，望着我和任西越，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恭喜陛下如愿以偿。”
　　任西越拂袖哼了一声：“你说完话快些出来。”他狠狠瞪了我一眼，似乎看到阮茉就会觉得当初使我们联手欺骗他而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一样。
　　囚室就剩下我和阮茉两人。
　　两只老鼠吱吱叫着从我的脚边窜了过去，这种场景，倒如一年多前我被囚的境况类似。

　　“阮姑娘，别来无恙。”我注视着她笑了笑。
　　“看来你做任西越的女人倒是好生惬意。”女人嘲弄道，我顶着她的脸二十多年，如今看着这张眉目艳丽却冷情的面孔，怪异感油然而生。
　　“不过是形势所迫，至少还不愁衣食。”我耸耸肩，毫不在意道。
　　阮茉冷下了表情，将轮椅调转个头，背朝我：“滚。”
　　我也不再玩笑，说起了正经事：“我今日过来本就是想送你好生上路的。”
　　见她不予理睬，我补充了一句：“你恨错了人，二十六年前你的灵魂本来就弱小不堪，若不是我附了你的身子，恐怕你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那你原本是谁？”阮茉这才肯正眼打量我。
　　“我来自异世，那个世界同这里不大一样，所以楼歌艳这么想将我带走，”我顿了顿，“我是他拘来的生魂。”
　　当看到她平静地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纹，我才满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自然不必感激楼教主的救命之恩，他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将我的生魂弄走，让任西越认为你才是李元末。如今事情败露，他自然用不着你，所以你如今无依无靠被押入天牢只等秋后问斩。”我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再次活过来，不过是为了受一遭罪，而我当年恢复李家荣光，恢复母亲地位，她老人家死后也得到了安息，你该感谢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