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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1) ...

  •   第二章、金匮之盟

      1、秦王

      大宋都城东京汴梁,始建于后周显德三年 (956),太祖皇帝赵匡胤定都于此。
      从自然环境上看,开封并不是一个理想的建都之地。自古以来,开封周围地势坦荡,不仅没有大山,就连丘阜也很难见到,不像长安、洛阳、北京等都有天然屏障,四塞险固而利于守。同时,开封一带地势低洼卑湿,古时就被称为“斥卤之地”。
      但开封与其他地方相比,却有着极为优越的水利网络设施,这里一马平川,河湖密布,交通便利。不但有人工开凿的运河鸿沟(汴河)可与黄河、淮河沟通,还有蔡河、五丈河等诸多河流,并且开封还是这些河流的中枢和向外辐射的水上交通要道,这一点是国内其他古都远远不能比拟的。
      开封到了唐代,随着京杭大运河的通航,汴州又恰巧处于通济渠(汴河)要冲,又是通往东都洛阳和唐都长安的重要门户,汴河南通江淮,大批江南的富饶物资可直达汴州。而此时的关中由于连年战乱,经济凋零不堪,长安、洛阳更是屡遭战争破坏,亦非昔日旧观。虽然在本朝初年,太祖赵匡胤欲迁都洛阳或长安,但最终还是未成成行。
      而从文化地理角度看,开封地处中原腹地,自古就有“得中原者得天下”之说。战国时期的魏国之所以迁都这里,一方面是避开强秦侵扰,更重要的是为了进取中原而谋取霸业。自古以来天下人一直认为开封是王气极盛的城市,即所谓“夷门自古帝王州”。
      汴河自西水门入城,由东水门流出,流经城内,河上共架桥一十三座。西北有金水河直入大内后苑,专供皇宫之用,为确保洁净,通过河道用木槽架过,并以夹墙形式引入宫中。
      在汴河中,每天有大量的船只进进出出,这里是天下各处物资的汇聚处,江准、福建、两沙丘、荆湖、远及四川,两广的粗布、香药、金银及山泽百货,都要通过汴河运到京城,天下各处的商人,也乘着各色船只,将各种可以赚钱的货物运进运出。
      经过五代十国的战乱,天下已经从满目苍夷中慢慢恢复。汴京繁华,引天下人纷纷来到这天子脚下讨生活。到了太平兴国七年时,才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光景,已经有近三十万的人涌进汴京城中,好一派繁华盛世的景象。
      城门方开,一群衣着各异的外乡人拥进来。
      一个乡下少年领了个小姑娘,向路边的行人打听:“大伯,您可知道有个有个叫张大生的人?”
      那人看着对方褴褛的打扮,一口外地口音,神情间已经是不屑:“什么大牲小牲的,不知道。”
      那少年不死心地道:“他是个银匠,手艺很好的……”
      那人不耐烦地道:“少罗嗦,汴京城中的银匠没有千儿也有八百的,谁耐烦理会这些。”
      那少年还待再问,那小姑娘已经拉住了他:“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那么凶干嘛!”
      那少年忙止住了她:“小娥,别说了,我们再问别人吧!”
      这两人,正是则天庙与王小波李顺等人分手的逃难少年龚美和刘娥。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汴京城中,走在城中,两个乡下少年,已经被这一片繁华所惊呆。
      刘娥兴奋地看着两边的市集,那是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繁华景色,低低地对龚美道:“阿哥,怪不得人人都拼死拼活的要到汴京城来,怪不得人人说汴京城中满地是黄金。真是的,你看这里的人,穿的衣服,走路的样子,都格外的好看。”
      龚美却没有她那么兴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道:“小娥,你看这里这么多人,要小心跟紧了我,不要走丢了。这里这么大,走丢了,可很难找回的。”
      刘娥嗯了一声,走了几步,只觉得阵阵香气飘来,引得人存站不住,她抬头看去,却见香气从一处铺面传来,忽然听得腹中几声轻响,不由地站住了脚走不动了。
      龚美回过头来,问:“小娥,你怎么不走了?”
      刘娥怯怯地说:“哥,我饿。”
      龚美也闻着了香气,转眼看过,路边正一间小小的铺面中,招牌被烟薰了一半,上写着“王记胡饼”,左一声:“胡饼、馓子,两钱一个——”,右一声:“乳糕、水团,三钱两个——”
      龚美的手伸进怀中,悄悄地数了数仅存的几个铁钱,为难道:“小娥,哥只有三个钱了,我们还没找着我师叔呢!”
      刘娥咽了一口口水,笑着说:“哥,我又不饿了,我们走吧!”
      忽然一阵喧哗声传来,一群官兵如狼似虎,横冲直撞。押着一队人犯经过,差点把刘娥推倒在地。
      龚美连忙扶住他,看着这队人犯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看他们的衣着举止,虽然是落难之人狼狈不堪,却也难掩原来那高高在上的气质,凌乱的衣衫,依稀可见原来的华丽。
      看着这一行人走远,听得路人在那里轻叹:“可怜哪,天上神仙第,人间宰相府,卢相公权倾朝野,竟也会一朝落得个全家充军发配崖州那种地方的下场,真是可怜哪!”
      又听得另一人道:“唉,卢相公倒也罢了,听说这事还连累到秦王殿下呢!”
      原来那人吃了一惊,道:“你也听说了,唉,都说秦王是皇储,未来的天子,谁知道这事儿一来,也是……”
      后说话的那人道:“我听说,秦王被罢了开封府尹,还有两位殿下也和云阳公主,也都丢掉了皇子和皇女的名份呢!”
      两人叹息着,说着,却不知早将初到汴京城的两个乡下孩子听得傻了眼。
      “哥,”刘娥怯怯地问:“戏文里的宰相和王爷不是很威风的吗,为什么也会被抓起来?”
      龚美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小娥,你不要以为哥什么都知道,这汴京城里,我们不知道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真是奇怪,今天的天怎么这么闷,是不是要下雨了。”

      过了一个时辰,大雨果然滂沱而下。
      此刻的内宫正殿崇政殿外,一人直挺挺跪在正中,任大雨淋着。
      崇政殿中,当今皇帝怒气冲冲,焦灼不安地来回走着。当今皇帝赵炅,本名赵匡义,其兄太祖赵匡胤开国为皇,避兄讳改名赵光义,继位之后又将自己的名字改为现名。
      雨越下越大了,丝毫没有减轻的趋势,
      皇帝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渐渐有些昏暗,御膳房送上了晚膳,可是再看看桌上,连午膳还搁在那儿没动。
      因为皇帝没心情吃。他怒气冲冲地指着内侍夏承忠道:“你、去看看,这孽障走了没有?”
      夏承忠连忙一溜烟儿地出去了。一到殿外便暗暗叫苦,那人何曾走了,却还倔强跪在雨中呢。
      见到大内总管的身影,那人更大声道:“楚王赵德崇,求官家赐见。”
      “咣——”地一声,皇帝手中的茶盏落地,他拍案而起道:“不理他,由他去——”
      雨,越下越大了。
      皇帝传膳,进进出出的宫人内侍,看着楚王跪在正殿前,连忙都绕着走,然而,也只能投来同情的一瞥,却谁也不敢在皇帝面前火上浇油。
      过得半晌,一个红袍人匆匆赶来,问夏承忠:“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小爷怎么闹成这样。”
      夏承忠如见了救星:“哎呀王公公,您可来了,快劝劝殿下吧!”
      这红袍人,正是当今内宦中的第一人,王继恩。
      王继恩来历不凡,当年陈桥兵变时,他第一个开的宫门,也是他一马当先取至符太后处取了皇帝的玉玺呈给太祖。当年太祖驾崩时,身为大内总管的王继恩,封了消息,自己骑马到晋王府,拥着当今皇帝即位的。
      皇帝北伐高梁河,他随侍在侧,也是他在高梁河之战时,抢过皇帝上了牛车逃走。多年来随着皇帝南征北战,成为皇帝的心腹之臣。
      而皇长子楚王德崇,更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太了解这个小主子的性情了。
      楚王德崇雨夜跪殿,必是为他的叔叔秦王赵延美求情而来的。
      而这一点,恰恰最令皇帝恼怒的事。
      自朱温灭唐,此后诸候割据,战乱不休,南北各建政权,统称五代十国。天下大乱,苦的是百姓,要饱受离乱与杀戳。各国征战中,逐渐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终于大鱼吃小鱼,吃到北方后周,方才显现一统之契机。后周世宗皇帝柴荣继位,以天下一统为任,南征北讨,逐渐一统了中原各地,取得后蜀四州,直逼南唐,尽取江北之地,此后又亲自北伐,夺得辽国所占河北三州三关,打下诺大的一个江山来。只可惜天不假年,正当世宗雄心勃勃,欲再北上收取幽云十六州之时,却不幸病重而亡,只遗下一个七岁的小儿柴宗训继承大位。
      当年,殿前都点检、禁军指挥使赵匡胤在陈桥驿一带发动兵变,黄袍加身。自此后周天下结束,赵氏大宋江山一统天下。
      宋太祖赵匡胤承柴世宗未了遗愿,先灭南汉、后蜀、南唐等国,天下已呈一统之势。历建隆、乾德、开宝诸年号,在位一十七年,于开宝八年驾崩。
      传言太祖死时,晋王赵光义与宰相赵普连夜议事,至太祖最后一息时,令内侍守住宫门,连宋皇后及二皇子赵德芳、赵德昭皆不得入内。只晋王一人在旁。当日内侍们只远远见着烛影摇红,听不见太祖说话声,只见晋王的影子于烛影中,时而离席似在逊让,最后只听得有柱斧砍地之声,太祖声音激惨地叫了一声,却听不清叫什么?不多久,晋王传谕太祖驾崩,按着金匮誓书,已传他为帝。
      太祖皇帝夺柴荣孤儿寡母江山,岂知自已死后,亦是孤儿寡母,江山落于旁人手中。他在泉下若相逢柴荣,却不知可说得什么话来。
      皇弟开封府尹赵光义初登大位,改年号为太平兴国。此时宫里传出言论:当日太祖之母昭宪杜太后临终前,言曾太祖得国之事乃因后周国无长君,于是命死后传位其弟光义,再传光美,再传德昭。赵普写立誓书,收于金匮,称金匮誓书。因此赵光义为帝,名正言顺。此后其弟光美避圣讳改名为廷美,封为齐王,并继其位为开封府尹;并封太祖长子德昭为武功郡王、次子德芳为山西道节度使。时年德昭二十岁,德芳十四岁。按着金匮誓书,这三人皆可在皇帝死后承继皇帝之位。
      却在今年三月,皇帝将巡幸西池之前,却有皇帝当日在晋邸时的旧臣柴禹锡、赵熔、杨守一等人秘密入宫密告,说秦王赵廷美骄恣不法,有逆乱之心,与宰相卢多逊有秘谋,将在皇帝巡幸西池时作乱。
      皇帝正在御花园赏花,听到这个讯息,大吃一惊。此事一涉及秦王,二涉及宰相,实是非同小可。他犹豫了一下,缓缓地道:“此事可真?须知,此事非同小可!”
      秦王,是皇储,一不小心,就是杀身之祸,一般臣下焉敢多说一句。
      柴禹锡本是皇帝藩邸里的旧臣,因此上说话,与其他臣子相比,便少了些顾忌,道:“官家,秦王素有怨望之言,甚至于酒后说……”
      皇帝眉一挑:“说什么?”
      柴禹锡道:“他说,武功郡王和兴元尹都死在官家的手中,迟早也会轮到他。”武功郡王赵德昭,兴元尹赵德芳,正是太祖皇帝留下的两位皇子。自太平兴国四年赵德昭自刎之后,太平兴国六年赵德芳又病死,距今不过半年。
      秦王竟是直指皇帝害死两位皇子,这话说得剜心。皇帝退后三步,回想过来,已气得浑身发抖:“好、好,这倒是朕一心善待的好弟弟。朕就差没有把心挖出来给他们了,他不但疑朕,还竟敢如此诬朕。真真连禽兽也不会说这等话来!”
      柴禹锡磕头道:“官家,早定对策!”
      皇帝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发疼,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扫视众人一眼:“众卿有何见解?”
      杨守一道:“官家,本来国事,应询于宰相,可是秦王不法,势将谋变,而宰相却毫无表示,因此上传言说宰相卢多逊交好秦王,有勾通情事,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所以此事,必不能召卢相商议。”
      皇帝点了点头:“朕自有分寸。”下面说些什么话,他并没有听进去。卢多逊为相多年,大权在握,精于权谋,柴禹锡等臣子虽然忠心,却不是卢多逊的对手。
      要对付卢多逊,只有找他的老对头——前宰相赵普。
      皇帝长长了出了一口气,道:“宣赵普。”

      2、赵普
      赵普匆匆进宫时,日已西斜。
      皇帝在崇政殿召见了他。
      皇帝与赵普的渊源,足足可追溯到后周时代。
      当年的陈桥兵变,他与赵普是最主要的策划者和执行者。一个是忠诚的下属,一个是知心的弟弟,合力把赵匡胤推上大宋天子的宝座。
      此后,分享着大宋天下的权力。皇弟赵光义,是开封府尹、晋王,赵普是宰相。
      在陈桥的那一个黄昏,身为后周臣子的赵普与赵光义一起将黄袍披上太祖的身上。也是他,数次冒着逆龙鳞的危险,在太祖面前坚持着自己的不同政见,激烈到跪宫门、掼乌纱。最激烈的一次,太祖愤怒得甚至将奏本撕得粉碎掷在他的脸上,然而赵普,却将奏本的碎片一片片地拾起,补贴好、再次奏上。
      最大的几次政见分岐,在于一统天下,先是伐北,还是伐南,连皇弟赵光义也不敢太违兄皇的意见,而赵普却敢数次掼乌纱辞官,然而太祖遇到疑难时,还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赵普的家中,甚至是在大雪夜里。“太祖雪夜访普”与“汉光武严子陵同榻”一样成了千古君臣恩遇的佳话。
      到太祖后期,晋王谋位甚急,最后的政见分岐,是赵普要太祖收回给晋王的特权,以防晋王坐大。然而太祖已老,犹豫不决,终于到今天的晋王做了天子。
      皇帝登基后,任用新相卢多逊,赵普便成了寓居在家的闲人一个。
      今日两人重新见面,这一场权力游戏,又要重新洗牌了。
      如何既要用着赵普,又要防着赵普,这是皇帝的心思。
      而如何恰如其分地对付老对手卢多逊,如何在当今皇帝手中重得相位,这对于赵普来说,难度亦不亚于火中取栗。
      赵普一进来,便跪倒行礼。皇帝忙亲手扶他起来:“朕与赵卿家本是年少之交,许久未见了,今日不过叙旧,休要行此大礼。”
      赵普行礼毕,就座,正色道:“君臣分际,最是重要,赵普不敢失礼吾皇。”
      皇帝捧了茶盏,一边轻拂着上面的茶沫,一边闲闲地问着赵普家常琐事。
      赵普肃容一一答了。
      过得半会儿,皇帝又闲闲地道:“近来可见过延美了?”
      赵普道:“臣一直闭门家中,倒不知道外界之情。”
      皇帝笑道:“我们家的事,你是最知道的了。朕这个弟弟,从小性子就不好,从小到大,也不知道惹出多少事来,都是先皇和朕给他挡着的。实指望他年纪大了,会懂事些。朕这几年国事辛劳,也少理会他的。谁知道竟变本加厉,位高不知自重,在一帮小人的怂恿下,做出种种可笑的事态来。”
      赵普放下茶盏,肃容道:“秦王心性,确有些如官家所言。若真只是些奉承小人倒也罢了,只恐有人别有用心,利用着秦王来达到自身不可告人的目地。”
      皇帝看着他,笑道:“有人别有用心,倒不知赵卿家此意何指?”
      赵普看着皇帝,大胆道:“臣指的就是当朝宰相卢多逊。”
      皇帝脸一沉:“你何出此言?”
      赵普跪了下来,叩首自陈道:“当年昭宪太后遗命,防着后周故事,因此上有兄终弟及的话。臣忝为旧臣,与闻昭宪太后遗命,备承恩遇,不幸戆直招尤,反为权幸所沮,耿耿愚忠,无从告语。”
      皇帝冷笑:“耿耿愚忠?”
      赵普磕了一个头,从袖中取出一道本章道:“臣本小吏,得太祖与皇上知遇之恩,敢不杀身以报。自五代十国以来,中原多有变乱,皇位屡有更叠,君不君、臣不臣,天下不宁。究其原因,仍是制度有缺失。若能修订制度,使君无制肘,臣安其位,许多宫庭变乱,便不至于发生,天下自能太平。制度非对于人,而对于事,这是臣当年的本章,请官家御览。”
      小黄门呈上本章,皇帝慢慢地翻看着,脸色忽青忽白。这本章的时间,是当年太祖在位时,本章的内容,扩大君臣,限制臣下的具体措施。当日太祖若是一一照着实施,当今皇帝是否能够安然继位,竟是未有可知。
      这正是赵普走的一步险棋,至之死地而后生。当年赵普种种举措,能在当今皇帝面前否认得了吗?倒不如自己先坦坦荡荡地说明了,皇帝若是英明,自知取舍。
      赵普缓缓地道:“臣这道本章,当日不用,今日却可用到了。”
      皇帝重重地喘了口气,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这道本章的内容,今日用来对付秦王,恰是再好不过。
      皇帝看着赵普,神色有些狰狞:“赵普,当年你倒真是心机用尽,你可知道,今日给朕看这道本章,会有什么后果吗?”
      赵普从容地道:“杀身之祸。”
      皇帝冷笑:“既知是杀身之祸,为何还敢上奏,难道你想自已取死吗?”
      赵普淡淡地道:“只要制度得行,安保大宋江山,臣虽死不朽了。”
      皇帝冷冷地看着他,半晌,将手中另一本章扔给了他:“你再看看这个吧!”这是柴锡禹参奏秦王和卢多逊的本章。
      赵普静静地看完,道:“果然不出臣所料。”
      皇帝眉头一皱:“你料到什么了?”
      赵普道:“上一局牌,卢多逊赢过一次,自然会再次重注押上。当年臣忝为宰相,居其位谋其事,自然要为保君王之权而谋划。而卢多逊押得却是人,他下注的是未来的天子。不管是当年的晋王,还是今日的秦王。”
      皇帝脸色已经变了:“那你呢,你却下错了注。”
      赵普缓缓地道:“臣不是赌徒,臣从不下注。”
      皇帝冷笑一声。
      赵普道:“时至今日,臣无以自辨,不过太祖生前,曾有人说臣讪谤皇上,臣尝上表自诉,极陈鄙悃,档册具在,尽可复稽。若蒙陛下察核,鉴臣苦衷,臣虽死无憾了。”
      皇帝吩咐夏承忠:“去把表章找来。”
      过得片刻,表章已经找来,皇帝看着表章,脸色略略缓和,表章上竟是这样的内容:“皇弟光义,忠孝兼全,外人谓臣轻议皇弟,臣怎敢出此?且与闻昭宪太后顾命,宁有贰心?知臣莫若君,愿赐昭鉴……”
      皇帝手在微抖:“朕从来不知道,卿还上过这样的本章。”
      赵普磕首道:“能得官家今日知道,臣死也是个明白鬼了。”
      皇帝长叹一声:“人谁无过,朕不待五十,已知四十九年的非了。从今以后,才识卿的忠心。”
      赵普道:“有卢多逊在,怎会让官家看到臣的忠心。若论迎合上意,臣实不及卢多逊。所以卢多逊身为首辅宰相,而臣做了寓公。但是投机之事,可一不可再。卢多逊贪心不足,希寄更多的荣宠,他今日对秦王的示好,犹如当日对官家的示好一样,不是忠诚,而只是一份投机而已。”
      皇帝冷笑:“纵有兄终弟及的话,可朕还没死呢,轮得到他们这么心急吗?”
      赵普缓缓地道:“自夏禹至今,只有传子的公例。太祖已误,陛下岂容再误?”
      皇帝喃喃地道:“岂容再误?岂容再误?赵普,你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赵普眼中掠过一丝惨痛的神色,却用不容置移的口气道:“本朝定国未久,宫中不宁,天下不宁。为江山社稷计,官家不宜纵容了秦王。”
      皇帝眼光一闪:“为江山社稷计?赵卿说得好!只是……”
      赵普毫不犹豫地道:“更何况当年昭宪太后遗意,只提到官家,何曾提到过秦王。”
      皇帝怔了一怔,忽然明白过来,嘴角微现一丝冷笑:“朕记得了,是不曾提到过秦王。”
      “正是,”赵普眼睛也不眨地道:“当年之事,臣奉太后遗命,将此事记录下来,藏在金匮之中,官家此时,正可将此誓书拿出以示天下,也免得臣民不知。”
      皇帝缓缓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明日,便把金匮誓书呈上来。”
      赵普磕头道:“臣遵旨。”
      当年昭宪太后病逝的次月,时为皇弟的赵光义即出任开封府尹,年仅十四岁的赵廷美受封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开宝六年,赵光义再受封为晋王,赵廷美受封为京兆尹、永兴军节度使,而大皇子赵德昭则接任了廷美的原职兴元尹、山西南道节度使。
      而当今皇帝继位之后,他原来所任的开封府尹等职就由赵廷美接任,赵廷美所有的原职都由赵德昭接任,赵德昭所有的职位由二皇子赵德芳接任。
      这样的职位接替,使天下人有理由相信,那金匮誓书的内容,毫无疑问是太祖传位当赵光义,赵光义传位给赵廷美,赵廷美再传回赵德昭。
      但是第二天,还是在崇政殿,当着太子太傅王溥、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朝廷重臣的面,赵普呈上金匮中的昭宪太后遗命上分明写着:“汝与光义皆我所生,汝后当传位于汝弟。”
      遗命上,没有传说中的再传皇弟廷美,也就更没有三传德昭的话了。
      看出了众臣的疑惑,皇帝轻描淡写地道:“卿等原不知道,此本朕的一件家事,廷美——并非昭宪太后所出,他的生母,本是朕的乳母陈国夫人耿氏。太后怜他幼小,从小在太后身边抚育长大,太祖与朕,也视作为一母同胞。”
      视作一母同胞,毕竟不是一母同胞,名份上便差了。既然秦王并非昭宪太后的亲生儿子,金匮遗命便没有他的份了。
      说白了,这份遗诏上,正式否定了传说得沸沸扬扬的“秦王是未来天子”的说话。
      众臣的心里明白了,也知道作出什么样的表态了。
      李昉等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奏道:“秦王为人狂悖,天下皆知。但是这段宫禁中的事情,非陛下委曲宣示,臣等何由知之。”
      王溥上前奏道:“廷美狂悖,宰相卢多逊未能奏知,反而与他多方交往,实在有违人臣的道理。”接下来,便是你一言我一语地,顺理承章地将秦王赵廷美划入了出身不正,大逆不道的行列。
      赵普走出崇政殿的时候,已经是皇帝面授的司徒、兼职侍中、封梁国公,他现在最主要的一件事,是皇帝密授他查处秦王赵廷美勾结大臣的不法证据。
      次日上朝,皇帝有旨,罢廷美开封尹,出为西京留守,特擢当日告密的官员柴禹锡为枢密副使,杨守一为枢密都承旨,赵熔为东上閤门使。
      赵普明访暗查后,向皇帝回奏。
      朝廷官员不能与皇族私下来往,可是卢多逊却曾多次派手下到秦王递交消息,递交人是名堂吏叫赵白,与秦王府中孔目官阎密、小吏王继勋、樊德明等朋比为奸。秦王和卢多逊之间的秘密来往,都由他传递。
      赵白曾数次将中书机事,密告廷美,且转述卢多逊的原话说:“愿宫车晏驾,尽力事大王。”廷美大喜,亦派遣樊德明,去见卢多逊道:“承旨言合我意,我亦愿宫车早些晏驾呢。”并将秦王专用的弓箭等物赠送给卢多逊,宰相秦王,就此正式结盟图谋皇位。
      赵普将查抄来的弓箭呈上,皇帝看着弓箭上秦王府的徵记,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怒极之下,将那硬木所制的弓弩竟一把折断,吓了赵普一大跳。他心中却明白,秦王和卢多逊,已经完了。
      第二日,下卢多逊于狱,并逮捕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等人,令翰林学士承旨李昉,学士扈蒙,卫尉卿崔仁冀,御史滕正中等,秉公讯鞫。
      李昉坐堂审问,那赵白等人不等动手,便一一画押伏罪,李昉再传卢多逊当面对簿。
      卢多逊站在堂上,听着赵白樊德明等人,将罪名一一指到自己头上,只是不住冷笑,既不认罪,也不反驳。直到李昉强令他在供状上画押,他才长叹一声:“今日定秦王之罪容易,千载之下,官家这一笔,在史册上,却又如何记载呀!赵普出身小吏,不知史,不知书,他是要陷官家于千古不仁不义呀!”
      执笔在供状上一挥而就,愤然掷笔而下。
      李昉等将供状呈上皇帝,皇帝再召文武常参官,集议朝堂,示以供状。
      太子太师王溥等七十四人联名奏议道:“谨案兵部尚书卢多逊,身处宰司,心怀顾望,密遣堂吏,交结亲王,通达语言,咒诅君父,大逆不道,干纪乱常,上负国恩,下亏臣节,宜膏鈇钺,以正刑章!其卢多逊请依有司所断,削夺在身官爵,准法处斩。秦王廷美,亦请同卢多逊处分,其所缘坐,望准律文裁遣。谨议!”
      奏议呈上去,片刻间就有诏书颁发下来:“卢多逊削去全部官爵及三代封赠等,全族配流崖州,纵经大赦,不在赦免之限。赵白、阎密、王继勋、樊德明等,并斩都门外,仍籍没家产,亲属流配海岛。秦王赵廷美勒归私第,反省已过,其所有子女原都与太祖太宗诸子同列为皇子公主,现重降名称。其子赵德恭、赵德隆等仍降称为皇侄,女儿云阳公主已配韩崇业,皆削去公主驸马的名号,贬西京留守阎矩为涪州司户参军,前开封推官孙屿为融州司户参军,连带坐罪。”
      卢多逊即日被戍,全家发配崖州。
      赵廷美被软禁于府中,惊魂未定,宫中又传旨意,秦王悖逆,着即革去秦王之爵,降为涪陵县公,迁往房州安置。
      同时,令崇仪节度副使彦进为房州知州,监察御史袁廓通判监军房州之事,两人受封同时,得皇帝赐白金三百两。房州虽然荒凉,但此行任务简在帝心,绝对是个极有前途的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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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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