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福祸所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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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徽茂源昭化神君舒贤紧紧盯着我的脸，语带讥讽道：“如何？妙华仙子可有想起来？”
“呃，这个么……”我挠挠头，岂止想起来，简直是记忆之门全开啊。
想当初我吞下黑蛟的灵珠，原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在黑暗中沉睡了不知多久，居然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纱帐，这个视觉冲击就把我唬了一跳，难道我是从自己的灵床上醒过来的么？
我又抬起手，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变成人身，只是浑身巨痛，如被马车碾过一般。
会痛，说明自己还活着。
我慢慢从床上坐起，纳闷的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竟身处一方大殿之中，除身旁不时跳动的烛火外，余处都是晦暗一片。
“喂——有人吗？”我试探的喊了一嗓子，殿内居然回声阵阵。
“吱呀”，殿前大门应声而开，两列宫娥模样的女子手捧各式器物鱼贯而入。突如其来的阳光让我很不适应，不自觉用手掩住眼睛。却听一声轻咳，放下手，便见正殿中央站着一个身着藕色襦裙的年轻女子。
她向我福了一礼，盈盈道：“吾等奉主人之命，特来为妙华仙子沐浴更衣。”
“妙华仙子？”我左看右看，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头问，“你是叫我吗？”
“正是。”她垂首道。
我咯咯笑出声来：“我哪是什么仙子？你认错人了吧？”
“奴家并没有认错，”那女子谨慎答道，“尊下舍生取义，协助我家主人清徽茂源昭化神君除害，主人禀明天庭，天帝亲封‘云英妙华仙子’。”
我眨眨眼，表示没听懂。
她耐心提示道：“就是最近在人间兴风作浪，祸乱一方的恶蛟，已在我家主人与清源道显尊者并仙子之力下伏诛。”
我略一思索，她指的应该是那条被我砍了尾巴的黑蛟，没想到阴差阳错下我居然助天除害，被封了仙。突然我想起一个问题，跳下床道：“你可知我的朋友下落如何？就是当时也在场的另一个小妖？”
“奴家不知。”她答道，“主人惟将重伤的仙子带回。”
我失望的“哦”了一声，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辰霖宫祈元殿。”
“那你又是谁？”
“奴家涟漪，蒙主人提携掌管辰霖宫。”
“哦……”
涟漪抬起头：“仙子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没，没了……”
“那便请仙子沐浴更衣吧。”她一挥手，先前站立一旁的仙娥们立刻将我团团围住，连拖带拽的往后殿拉。
“诶？什么？这是要做什么？”我惊慌不已。
涟漪笑道：“仙子莫怕，只是我家主人素来喜洁，命吾等待仙子醒来后便侍奉仙子宽衣。”
我被三下两下剥光了衣服，丢进屏风后一木桶内，水温烫得我险些去掉一层皮，惊得跳起道：“我，我自己来就好，你们先退下，退下！”
涟漪神色不变：“主人有命，吾等不敢不从。姐妹们，动手！”
“哇——”我惨叫不已，这哪是帮我洗澡，分明是要搓掉我的狐狸皮。
未几，众仙娥又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动作粗鲁的擦拭干净，左一件右一件的为我披上些宽宽大大的衣服，再系紧衣带，“呃——”老腰差点被勒断！
这还不算完，沐浴更衣完毕的我又被强按在一梳妆台前，劈头盖脸一阵粉，直熏得我咳嗽连连。比这更要命的是束发，我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被扯掉了。
整个过程，我都哭丧着脸，形同傀儡。而涟漪却始终挂着一成不变的笑容——那笑容在我看来当真是阴险无比。
折腾了好一番，诸仙娥终于散开，我龇牙咧嘴的抚摩着头顶隐隐生痛之处，惴惴不安的向涟漪问道：“怎么样？”
她略愣了下，不自然的将头偏至一边：“妙华仙子不妨揽镜自照。”
说的也是，我瞅了眼梳妆台前的铜镜，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扑到近前看个清楚。
宽袍广袖，细腰长裙，乌发挽成凌云髻，眸若寒星，面如满月，眉心贴五色花子，这般妩媚多情的模样，真的是我本人乎？
我对着镜子左照右照，陶醉不已，对嘛，身为狐族，就该这样好看才对！
涟漪在背后清了清嗓子，我才回过神来：“对了，你刚才说你家主人呢？我要当面向他致谢！”
涟漪答道：“此事不急，主人云游去了，妙华仙子今后将长住于此，且由奴家带仙子熟悉下这辰霖宫吧。”
我疑惑道：“我为什么要长住这里？”
涟漪一滞，复又答道：“仙子因我家主人而受伤，亦因我家主人而位列仙班，主人已请天帝准予仙子在此养伤，伤好之日，便待收仙子为徒。”
我顿时喜忧参半，因祸得福修成正果固然好，平白无故多了个师父，岂不是多了个人来管我？
涟漪带我一路穿庭过巷，将辰霖宫各殿用作何途一一详述于我。原来辰霖宫并不大，所有殿堂不过十数个而已，一会儿工夫便可全部走完。只是各殿在我看来都差不多，而殿前的侍女也作一模一样的打扮，没一会儿就看得我头晕眼花，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走着走着，涟漪忽然停在廊前，心不在焉的我险些撞了上去。她回头平静的看我一眼，指着面前那扇门道：“此乃辰霖宫禁地，主人从不允他人进入，妙华仙子切记，切记！”
我顺着她所指望去，发现与其他殿堂不同的是，这间“拾珠阁”的门并非先前所见的红木，而是紫铜制成，轻敲门框，竟铮铮有声。
我好奇道：“这里面是些什么？进去了又会怎样？”
站在我前方的涟漪顿住脚步，缓缓、缓缓的回头，声音颤抖道：“如果‘不小心’闯进去了，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哟~”
我吓了一跳，定定的看着她。一瞬间涟漪又恢复笑容满面的模样：“妙华仙子记住便好，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我说涟漪，怎么你让我觉得更恐怖呢？
一晃十天过去了，辰霖宫所谓的主人没有丝毫要回来的迹象。我每日在这里无所事事，甚感无聊。涟漪虽然可以搭上几句话，但笑容中总有几分客气而疏远，而其他仙娥更是见到我远远行个礼便走开，我满腹的话都无处可诉，简直快憋死了！
周围没人的时候，我还是会变作原形，趴在后院那棵芍药花下打盹。来这第一天的那身打扮，虽然当时让我惊艳了一把，但几天新鲜感过去，我便开始觉得长袍行走忒不方便，发髻又扎得脑袋生疼，这样中规中矩的日子真是没趣，还不若当狐狸时自在逍遥。
原来成仙一点儿都不好玩，我无限怀念原先和獾子一起在人间嬉耍游乐的时光，也不知他后来怎样了？记得当时他受了重伤，不会已经……不行，不行，我扯着自己的耳朵，懊恼道，不可以胡思乱想，我既然都得救了，獾子也一定没事的！
突然尾巴一痛，我跳了起来，本能的骂道：“哪个小兔崽子敢踩老娘尾巴？”
两个仙娥顿时伏下身来，慌道：“吾等来此处采花，不知仙子在此、在此……”她们抬头滴溜溜的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道，“……小憩，多有冒犯，还望仙子恕罪！”
我“嗯”了一声，变回人身，装模作样道：“也没什么，汝等不必太过自责，都起来吧。”
两人松了口气，齐齐站起身，垂手立于我面前。一时无话，气氛又尴尬起来。
我摸了下鼻子，状似无心道：“二位姐姐不必拘礼，请问如何称呼？”
两个仙娥又吓得“噗通”一声跪下：“仙子真是折煞奴婢了，吾等岂敢与仙子姐妹相称？”
我最烦这些虚礼，便上前一步亲自搀扶她们起来：“我不喜欢这样，你们私下叫我法号妙华便是了。”
两人对望一眼，惊恐道：“奴婢不敢。”
我见说服不了她们，只好叹了口气：“那你们叫什么呢？”
眼睛狭长的仙娥答道，“我叫十六，”又指着圆圆脸的同伴说，“她叫十五。”
十五？十六？我嘴角抽了抽，怀疑自己听错了。
“怎么起这样的名字？”
十五答道：“乾霖宫除涟漪总管外，共有二十名仙婢，皆由神君大人亲自命名，乃从一排到二十。”
我无语，这家主人就算起名无能，也不能如此敷衍，便热心道：“这名字也太难听了，我帮你们想个好听的名字如何？”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面露难色。
我摆摆手道：“放心，我会与你家大人说，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两人便躬身道：“那便多劳仙子费心。”
我略想了想，指着十五道：“你名唤十五，又是圆脸，不如就叫满月吧。”又对十六说：“你眼睛细长，恰如新月，便以此命名吧。”
两人大喜，叩谢道：“满月、新月谢妙华仙子赐名！”
我心中十分得意，又顺势想起一事：“你们可知我的法号是怎么来的？”
新月答道：“妙华仙子的法号是神君大人亲起，并请天帝赐名的。”
“难怪不怎么好听。”我叹口气，“我不是很喜欢妙华这个名字，如果起得更响亮些就好了，我能自己换一个么？”
新月说：“不可，天帝业已昭告三界，仙界名册上已有仙子之名登记在案。”
我沮丧道：“如此这般，我只好认了。”能捞个仙位都算运气极好了，怎能奢望法号也由自己定？
满月安慰我道：“妙华仙子不必太过在意，这已是神君大人所起名字中最好的一个了，为此他足足想了三日有余。”
我想了想她俩的原名，顿感宽慰不少，又觉得不对：“可是涟漪的名字也还不错啊？”
满月道：“涟漪总管并非神君大人命名，她原是坤禧宫女官，由天后娘娘亲自指派给神君大人的。”
“哦哦——”我了然的笑笑，难怪总感到哪里不对劲呢，恐怕这才是涟漪对我疏离的真正原因吧。
我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般，心中顿时振奋起来，诸日来的郁郁之情一扫而空，遂拍着二月的肩膀道：“今日多谢你们告诉我许多啊。”
满月、新月机灵道：“吾等感念仙子平易近人，愿为仙子效劳。”
我压低声音道：“我变作原形在这睡觉一事……”
二人笑道：“仙子放心，吾等决不会讲与旁人知晓。”
我满意的点点头，扬长而去。
如此又过了五日，那个什么神君依旧没回来。我已将辰霖宫上上下下逛了个遍，虽有满月、新月偶尔陪我解闷，日子仍过得无聊透顶。终于有一天，我将探索的目光伸向了传说中的拾珠阁。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辰霖宫各殿外都有侍女驻守，唯独拾珠阁空无一人。也不知是众人对“禁地”之说恪守不移，还是其中另有蹊跷。
为此，我做了十全的准备，譬如一旦被人发现便立时有四、五种理由可供自己开脱，可即便这样，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我把这种心态归结为探宝前的兴奋，偷偷摸摸的溜至拾珠阁外，拈了个隐身诀，便钻了进去。
咦？这就进来了？没有想象中的机关，也没有任何阻挠我的法阵。
我放眼室内，发现这不过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屋子，除了架子上摆了些瓶瓶罐罐外，似乎也没什么神秘之处，心中不免失望。
于是我这里翻翻，那里摸摸，发现架子下的柜中珍而重之的放着一个羊脂玉的小瓶。我取出小瓶，对着窗外的阳光照了照，真是做工精湛，晶莹剔透。揪开瓶口的小木塞，更是一股异香扑面而来，直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我对着瓶口眯眼望了望，又摊开掌心，轻晃瓶身，一颗金色小丸滚了出来，模样十分讨喜。那异香便是自小丸上散发出来，让我想起了原先在凡间经常吃的糖果。
气味如此好闻，想必味道也是不错的吧？吃一颗不会被发现吧？我内心挣扎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将它含进嘴里。
“唔——好好吃！”我忍不住叫了出来。
来这里这些日子，每天都是风餐露饮大行吐纳之法，我连味觉都快丧失了。眼下尝到这隐隐一丝甜味，简直幸福的快要熔化了！
当下便不再迟疑，又往手心倒了几颗，一粒粒的塞进嘴里。到后来索性竖起瓶子一股脑的往嘴里倒，待反应过来时，我已将羊脂瓶中的小丸吃了个精光。
这时心中倒有几分不安起来，若是教人发现怎么办？但转念又一想，此处既为禁地，自然少人来，倒也不见得马上败露，时间一长，危险随之而然解除。
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小心的将羊脂瓶依样摆回原处，继续在屋内寻找其他宝贝，忽然又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
我抽抽鼻子，循着香味找去，竟在内室墙角处发现两坛老酒。天知道离开狐狸洞以来，我已有多久没有饮过酒！拍开酒封，酒香霎时溢了出来，我用手指蘸了点尝尝，真真是好酒，连心都要醉了。我不由心花怒放，抱起坛子就往嘴里灌。喝完了一坛还不过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第二坛也拍开了。
两坛酒下肚，我已醉眼惺忪，头重脚轻，但意识尚有一丝清明，心道不好，得快些离开这里才是。
我踉踉跄跄的朝门的方向走，明明看似不远却半天也达不到。越着急越是手脚打结，每行一步都要栽个跟头。本想爬起后再好好走路，可偏又狼狈的摔至地上不说，还噼里啪啦的打翻了沿途的不少东西。
这时“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了，涟漪带着一干人等出现在拾珠阁外。
我一惊，酒立刻醒了一半。
只听涟漪道：“妙华仙子，天有天规，家有家法，无论你是主人请来的朋友，还是他要收的徒弟，都不可进入辰霖宫禁地。”
她环顾了一番室内狼藉，又道：“在神君大人回来以前，还请妙华仙子屈尊，留在祈元殿中静候发落。”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招牌式的微笑，我却觉得那笑意分外刺眼。一瞬间似明白了什么，涟漪啊涟漪，你倒是比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狐狸，更像个狐狸呢。
涟漪道：“来人，请妙华仙子移步祈元殿。”
“不必，”我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我自会走。”
众人为我让开一条道，我一步一步的行至拾珠阁外，抬头望了望天，与来时并无什么不同，依旧晴空万里，不见一丝阴霾。
我转过身，对着大家笑了笑：“天气很好呢。”
众人不解。
我自我解嘲道：“人间有句话叫做‘离别总在下雨天’，看来也不是那么准呢。”
众人继续疑惑。
“那么各位，后会无期了！”还没等她们反应过来，我已化作原形，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向云霄。
后会无期，我可再不想回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福祸所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