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根》千秋尺

127、八十七、创世之柱（2）

　　妙生负手上前，淡淡道：“放过他们，一切既往不咎。”

　　混沌不为所动，脸上依然是极温润的笑容：“尊上这是什么话？难道您认为我会为了她放弃大业？”

　　“阿哥，够了。”穷奇柔声道。

　　“你闭嘴。”混沌淡然道。

　　我看见穷奇美丽的脸颊上滚下泪来，一双美目含了秋水，楚楚动人，竟还有一丝异样的光芒闪动，只见她对身旁的妙生跪下来，缓声道：“尊上，穷奇背叛魔界，万死不足惜，但我们魔界的人，向来是要死在战场上的，请尊上成全，赐穷奇一战。”

　　话说我现在有些傻眼，什么背叛，穷奇不过是照着我的意思暂时断了和妙生的联系，怎的突然就变成背叛魔界了，还要妙生赐死？

　　妙生不会不知道个中的缘由，他这般做，到底是存了什么目的？我抬眼看去，他永远如此高深莫测，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比如现在，他以一种十分冷漠的眼神盯着跪在脚边的华丽女子，淡然道：“好。”

　　穷奇抬起头来：“谢尊上。”

　　因为一直盯着他们看，所以我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包括穷奇抬头的瞬间和妙生交换的那个古怪的眼神，似是欢喜，似是绝望，那样的眼神。我只是觉得奇怪，但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我没有办法去细想。所以我虽然看到，却生生错过了，直接导致了后来的痛彻心扉。

　　我该怎样形容当我明白一切后的心情，泪水汹涌而出，我几乎窒息，如千刀万剐的痛如影随形无数个日夜。

　　穷奇才刚站起来，混沌便突然开了口：“尊上，这一仗，我来和你打。”

　　妙生转眼看他，面无表情。

　　“那是男子的仪式，和女人无关，穷奇犯错，当然是我这个做阿哥的来偿，请尊上恕穷奇死罪。”

　　多么牵强的一番说辞啊，笨拙的话语，有些颤抖的声音，他对她终究还是有情的罢？我微笑，却没有看到穷奇在那一刻突然露出的死灰一般的表情。

　　高手过招，一切不过是瞬间，混沌的嘴角流下触目惊心的鲜血，然后鼻里，眼里，耳朵里，赤红一片。

　　我没有想到，妙生会下那样的狠手，我甚至没有看清，他只是很随意地抬了抬手，一道不起眼的光闪过，悄无声息地钻入混沌的身体，但是我知道，他的五脏六腑，内丹，元神，已经被全部搅烂。

　　我愣愣地看着穷奇一步步走过去，然后抱住混沌开始冒血的身体，喃喃道：“阿哥，对不起，对不起~”

　　混沌笑了，满是血迹的嘴唇微微上勾，依旧温润优雅：“我知道的，你阿哥一向聪明的紧，怎会不知道？我是愿意的~”

　　“阿哥，我，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也罢，还好你帮我做了选择，也罢，也罢。”

　　穷奇突然笑了起来，眼里再次闪现那种奇异的光芒，却是欣喜的期待的：“阿哥，奇儿和你在一处。”

　　“好~”

　　我望着相拥倒在血泊中的两人，看着穷奇突然喷薄而出的鲜血，看着她那样幸福地表情，还对我笑了一下，竟似是鼓励~

　　我呆了，真的呆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我抬起头来看向妙生，他像一个王者鹤立鸡群，他疯了。

　　不，是我，是我叫穷奇帮我，最终将他们二人逼上了绝路，我多残忍，我对着穷奇说，好姐姐，帮帮我和妙生。然后妙生如杀鸡一样杀了她的爱人。

　　是我，是我，是我疯了，妙生也疯了。

　　我一步一步朝妙生走去，妙生看着我，面色平静。

　　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我一步步走向他，似乎有热热的东西从眼里冒出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我似乎看见他突然变了颜色，还有槐秀的大叫：“小心！”

　　下一秒，我被妙生挥袖甩开。

　　光芒大作，我忍住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便看到这样的一幕。

　　穿着花袍子的饕餮，双手呈爪状前扑，被妙生的右手拦住，而他的左手，此刻正在饕餮的脖子上。血，从哪白玉般的的手指中流出来，很多很多。

　　妙生面无表情地松手，她重重落地。

　　我爬过去，抓住饕餮血肉模糊的手，她的脖子已经断了，却依旧看着我。

　　然后她居然笑了，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凶狠声音道：“你们狠，够狠，老娘佩服你们！’

　　我在那里蹲了很久，不为其他，只是我浑身发软，站不起来。周遭很是安静，可能大家还没有从这突然的变故中醒过神来。我下了极大的狠心，终于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妙生面前。

　　扬手，下掌，“啪！”地一声响亮，妙生倾国倾城的左脸高高肿起，我笑道：“疯子，自己的属下，也要杀么？你怎么不杀了自己？”

　　他极冷静地看着我，开口：“她要杀你。“

　　再扬手，“啪！”，令一半惊为天人的脸肿起，漂亮的嘴角有了血丝，我怒道：“我不需要你救！”

　　“你知道么，”又是一耳光下去，“我真想杀了你。”

　　他没说话。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杀你，”眼泪突然很不争气地流下来，“因为我不想看见你。”

　　他突然笑了：“那你便动手罢。”

　　我摇摇头：“不，我不像你心狠手辣，。”

　　他的声音带了一丝戏谑，以一种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妖娆魅惑在我耳边低语：“我知你是不舍我，我是你夫君，我死了你便要做一辈子小寡妇。”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到底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他在说什么？

　　他的脸上却带了一丝妖异的笑容，红肿的脸丝毫没有影响他的绝色，一贯圣洁的面容此刻却像一个妖孽，白衣上沾了点点血迹，都是别人的，他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我，然后用魅惑沙哑的声线道：“我倒是要看看我和他，你会怎样选择。”

　　看着他在我的眉心一点，一缕青烟袅袅，半透明的花花已经被他抓在手中。

　　我大惊失色：“放开他。”

　　花花却没有看我，而是直直盯着妙生，半晌大笑：“痴儿，竟都是痴儿，可笑，哈哈哈，可笑！”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是那么颤抖：“尊上，您手里的魂魄为您放弃了七万年的光阴，为让您重新出世，不惜毁了自己的肉身。而且您与他本属同根，请你念在他多年付出的份上，三思而行。”

　　他却只是笑：“如果我杀了他，你可会杀我为他报仇？”

　　“尊上，您不该杀他。”

　　“呵呵，可是我想杀。”

　　“那你杀了我。”

　　鸽子灰的凤目眯了起来，里面似乎有波涛汹涌，那玉碎一般的声音里却无半分涟漪：“我对你的血没兴趣。”

　　我突然很绝望，整个人都木然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目不转睛，目眦尽裂。

　　“阿音。”花花明朗而略带撒娇的声音。

　　我转眼看他。

　　花花俊美的脸和妙生有几分相似，却硬朗许多，身体虽然是半透明的，眼睛却亮晶晶的：“阿音，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看着他，讷讷点头。

　　“花花马上就要死了，如果花花下辈子没有忘记阿音，阿音你就和我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离。”

　　我愕然，不自觉地去看妙生，他垂着眼，看不清申神情，只有睫毛在微微颤抖着。

　　眼眶又酸又胀，我讷讷开口：“好。”

　　妙生蝉翼一般的睫毛剧烈颤动了一下，修长的手指一用力，花花如一个琉璃娃娃一般破碎，化作点点亮光。

　　明朗的笑声：“哈哈哈，痴儿啊痴儿，！”

　　妙生负手站在我的面前，天人一般高高在上。

　　我恨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却依旧不愿杀他。

　　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这个男子，是我斯音这一生，下一生，下下生，生生世世，最爱的男子。

　　他的脸越发妖异起来，意味不明地望了我一眼，身影一闪，站在了玉白色的创世之柱旁边。

　　玉碎一般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异常：“当日我与天同生，无根无源，今日天便与我同灭，求一个归宿。”

　　他玉白色骨肉分明的手放在玉白色的柱子上，很是漂亮，世界却开始了震动。

　　创世之柱支撑着六界，一旦断裂，六界便会瞬间崩塌。

　　从这里可以看到凡界的情况，无数人惊慌地逃窜着，哭号着，无数的房屋倒塌。红，血一般的红，刹那间，人间地狱，世界末日。

　　而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依旧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我突然明白了，挥手拔出身旁人的剑，对天大喊：

　　“妙生，你这个疯子！”

　　刀剑入肉的声音是沉闷的，却也轻快，像是超越了一切，挣脱了所有束缚，突然轻飘飘起来。

　　我睁开眼睛，一剑穿心，很准很大力，正好透胸而过。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浅色的嘴唇一勾，微微笑了起来。

　　你费尽一切心思，不就是想让我杀了你么？好，我成全你，我望着手中剑柄繁复的花纹。

　　轩辕剑，诛仙灭神。

　　妙生自己动手将剑轻轻巧巧拔了出来，身体一软，倒在我的怀里。

　　我抱着他坐在了地上。

　　便是快死了，他的手指依旧这么漂亮，近乎透明的指尖轻轻碰着我的鬓发，含笑道：“你早些动手不就好了。”

　　“你真狠。”我低低道，我没有，没有泣不成声。

　　“你莫不是怪我，还是嫌弃我现在这模样丑了？”

　　“不，惊为天人。”我微笑。

　　他也笑，伸手握住我，抓着我的手指轻轻抚摩，他的手心有条细细的疤痕，他低低叹息了一声，道：“我竟是个胆怯的人。以前，恩，七万年前，我其实已是个老叟，你却是青葱年华，心中又有了俊俏的情郎。现在，这副身子脏的连我自己都嫌弃，又怎能与你~如此，我总是不敢与你说。“

　　我眨巴眨巴眼睛：“你要与我说什么？“

　　“我一直有些伤心，你对他们总是那么好，对每个人都好，很是体贴，对着每个人都提着真心，对我却甚是冷淡。“

　　“你不知道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么？“

　　“知道，”他轻轻叹息，“但总有些失落。”

　　“你竟是个爱喝醋的。”

　　他笑笑：“我只对着一个人好，你却对着每个人好，我会不高兴也是应该。”

　　我突然哭了，于是便一面哭一面笑着道：“你还想诓我么？我什么都知道，每年和洁儿是你撮合的，每月是你救下的，恢复神识的时候若不是你拼着反噬也要顾全花花，他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你把魔界治理得好好的，悉心栽培了梼杌，阿水沁梅，你都好好送她们去轮回了，你说，是也不是？”

　　他含笑：“果真是我的夫人，聪明可人。但我似乎比你说的还要更好些。”

　　“此话怎讲？”

　　“我为我的夫人寻了一门良缘。花花，冥王为他寻了一个好命格，叫他去投胎，他却不肯，要留在你身边。他一个生魂，今日是最后的契机，若再不投胎，怕是只能永远做个孤魂野鬼。你若知道这些，必是不想看到他这般的，我便送了他一程。他恋你极深，定不会忘了你，你便与他好好地过。”

　　我没有，没有泣不成声，只是一时说不出话来而已。

　　他虚弱地笑：“混沌和穷奇是自己求的死，也许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解脱，然后走到一起。饕餮~却是我失手杀的，我瞧她一掌抓来，你神情恍惚，只怕整颗心都要给她挖出来。我心中大急，才下了重手，终究对不住她~”

　　“你怎的这般傻，果真是个痴儿。”我在笑，我在笑，眼泪却簌簌地掉着。

　　“莫哭，莫哭。”他竟然慌乱起来，挣扎着要给我拭泪。

　　我抓住他冰凉的手，哽咽道：“为甚会这样，父神，魔神，尊上，你为甚会要死？”

　　“一魂一魄，受了反噬，还有便是之前做的孽，吸收了他人的功力，虽然少，却反反复复纠缠，不过有一点倒是好的，你的眼睛我给你补好了。一会，我去了，你便能取到。”

　　河蚌孕育一颗珍珠，从一粒灰尘开始，用血和肉，反复厮磨，历经无数个日日夜夜，才炼得心头的泪珠。是怎样的感觉，用木性的身体，修复火性的天狐之眼？

　　耳鬓厮磨，终于干柴烈火，焚烧殆尽。

　　“虽是一样的轩辕剑，我此刻却幸福满足，再无半分眷恋，也再没有花花那样的傻小子出来，此次便是真的去了，虽不能长相守，总算我们有了这一世~“

　　我抱着他，呢喃：“你要与我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若游丝一般：“我爱你。”

　　直到三千青丝成霜雪，直到一代倾城变枯骨，黄土掩去了风流，青灰惨败了傲骨，我还是坐在那里，抱着犹带着香气的白袍。

　　苦笑，他，怎么总是如此别扭？

　　随着他的泯灭，那一树树的桃花也要凋败，但在那之前，我终于看到了他的心。

　　这花原本洁白无瑕，染上了颜色便是惹上了情爱，我看着那漫天的白花突然殷红如血，飘飘扬扬，漫天飞舞。

　　傻瓜，爱我便爱我，我又不会嘲笑你，何苦耗费功力保持这些花儿的颜色？这漫天的红雪飘飘，落地化作尘埃，多漂亮。

　　你到底还是个既别扭又死心的家伙，内放的骚包一个，活得时候什么也不愿说，是不敢，快死了却拼着最后一口气全告诉我，不是想着我会刻骨铭心，纵使斗转星移海枯石烂，心里也只有你一个么？

　　真是个疯子，连死都要好好利用一番，虽是无药可救，但若好好养着，也能多撑上些日子，却非要设计让我杀你，让我痛到了极致，再爱你到极致。你总是想着要赢，你这个狠心肠的东西。

　　你不懂啊，绮芳阁前的第一面，便已经注定，我，斯音，会永远沦陷，这一世，下一世，下下世，生生世世，只爱你一个，只要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