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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玲珑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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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冽的北风,撩拨着韩冬寅的长发,这一头长发已伴随他十年有余。
离开铁血门已三个多月,三个多月的风尘令他原本红润的双颊变得黝黑,一双眸子倒是比以前更亮了。他站在“西亭镇”的牌楼下面,望着满街行人,心情激动不已。
嘴里嘟哝着:“回来啦,老子终于回来啦。”快活的手舞足蹈,如同一个找到回家路的小孩一般。
穿过这个小镇,便到铁血门了。
刚欲迈步,却被一老者拦了下来。韩冬寅认出眼前的老人便是铁血门以前的老厨子沈良,刚欲招呼,却被老沈一把抓住,将他拽到了一旁小弄。
老沈这一拽,使得韩冬寅本能一争,居然挣脱不了,心中一惊,心想这一挣,好说也有百把斤的力道,被老沈拽住的左手却纹丝不动,仿似被铁锁扣住了一般。
老沈因腿脚不好,本该去年底辞去厨子一职回家去了,如今在此现身,并展露了惊人的劲力。这令韩冬寅有些莫名的恐慌。
老沈一把放开韩冬寅,冷冷道:“别回去,都死光了。”
韩冬寅大惊,说道:“老沈,你说啥?啥死光了?”
老沈拍了拍韩冬寅肩头的尘埃,说道:“就在上月底,铁血门已被灭门。”
韩冬寅大骂一句:“操”
老沈凑近他的耳朵,幽幽的说了句:“灭铁血门的人,正是秦无恨。”说毕灰衫一闪,已不见了踪影。
韩冬寅心中叫苦不迭,暗骂自己:让你手贱,学什么绝世武功,瞧见没?这一年里都换三任师傅了,最后一个倒霉了,居然被灭了门。
于是,韩冬寅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慢慢吞吞荡过西亭镇,走到镇尾,远远望见铁血门门口的两尊大石狮。原本两尊雄壮威武的石狮溅满了血迹,其中一头石狮的脑袋被巨力削了去,滚在一旁,断口处如同切豆腐一般平整。
韩冬寅心道:看见没?要学剑,就得学这等剑法。
一扇铜钉大门右侧门板已不知去向,官府只用了一块木板遮挡了一下,这块木板比门板矮了一大截,两根封条左右交叉着黏住了这块木板与左侧的大门。
韩冬寅摇摇头轻轻念道:“悲”
便轻巧越过木板径直走了进去,满屋狼藉,家具尽毁,血溅四壁。
空旷的厅堂安安静静,连猫狗叫唤的声音亦听不到半分。寒风吹来,枯叶翩飞,天色渐暗,西亭镇的热闹氛围随着空气抛入大院。
韩冬寅择了师傅平日里最喜欢的太师椅坐下,太师椅的右把手已断落不知去向,他只得左右握着把手,右手抠着鼻屎,脚下发力,慢慢摇着太师椅。
回顾这些年来自己走南闯北,居无定所,一直希望学得一手绝世武功,便不断的拜师学艺,不断的半途而废,半年前流浪在关东,遇到铁血门的掌门金万炎,金万炎一柄利剑杀尽关东五虎,看得是心花怒放,想尽办法拜了金万炎为师,不想,拜师才半年时间,铁血门居然叫人灭了门,还灭得干干净净。
所有的往事逐渐成了模糊的记忆,片刻间他已忘记了师傅金万炎的脸、忘记了师兄弟们的笑容。奇怪的是他居然没有半点的痛心与悲伤,师傅的太师椅晃得两下,发出了些咯吱的怪异声响。
韩冬寅问自己:“要不要替他报个仇?”
韩冬寅回答自己:“免了吧?那天你不是没瞧见,他连你的名字都没写进他弟子的花名册。”
韩冬寅又问自己:“毕竟师徒一场,若是不报,他日里江湖人士取笑起来,老脸没处搁呀。”
韩冬寅又回答自己:“少美,江湖人士有几个他妈的认识你韩冬寅?”
韩冬寅再问自己:“倘若他日老子成名了,比如做了劳什子武林盟主之类的高级职业,要是有人挖出这个事来,不是对我名声大大的不好?”
韩冬寅再回答自己:“得,咱们骑驴看本,走着瞧,哪天要是遇到那个什么秦无恨的,若是有空,顺手便把仇给报了,若是没空,那也得再说了,江湖里的事,本来就是一锅粥,没等你把秦无恨灭了,指不定别人已经帮你下了手,你还不用请客吃饭,届时你只需往外一跳,大喊一声,秦无恨,铁血门金万炎的仇终于报啦,你大赚了。”
“有理!”韩冬寅左手响亮地拍了一下右手,表示自己赞同了自己的观点。
站起身,冲着太师椅子一拜,说道:“师傅,虽然您老没把我当做你徒弟,我可一直把你当我师傅,咱们好歹也处了半年的师徒,今天我可把话撂下了,不是我不给您报这仇,实在是我最近太忙,等他日我有缘遇上这秦无恨,定帮您收拾了他。”
他想再度上路,找个合适的人拜师去,欲去里屋找些值钱的当做盘缠。忽听得内里有轻巧的脚步声,一跃上房梁,屏住呼吸。
只见里屋一黑衣客蹑手蹑脚出来,瞧其身形、步伐,却是一个女儿身,只见这小巧的身形疾步往外,韩冬寅也顾不得找盘缠了,轻巧的倒身扑下,肉掌撑地,一个空翻,跟了上去。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黑衣人如一道黑影,在月光下往东疾驰,轻踏草木,足不点地,轻功已属上乘。
韩冬寅不疾不徐,始终与她保持在百米之遥,这些年江湖行走着实积累了一定的经验,黑衣人在柳明湖前停下,韩冬寅纵身跃上一株大松树,只听得她“吡”一声长哨。
过不多久,从黑暗的湖面走来一个身型高挑男子,韩冬寅暗诧不已,这人功夫已到这等地步,踏水不沉。
但见这男人四十左右,脸色蜡白,仿似死人一般,一对乌黑的招子深深陷入眼眶,尖耸的鹰钩鼻看不出一丝在呼吸的样子。
韩冬寅将内里汇聚于耳,听着二人交谈。
男子尖锐的声音问道:“银儿,可有发现?”
黑衣女子说道:“我内外皆细细查探过,没有玲珑扣……”
男子忙将手一挥,示意黑衣女子住嘴,显然不想提到“玲珑扣”三字,反手走到一旁,若有所思地说:“究竟是金万炎藏起来了,还是秦无恨夺走了?”
黑衣女子道:“应该不是秦无恨夺的,徒儿这些天派人在无双门盯着,却不见秦无恨有何动静,应该是金万炎藏了起来。”
男子点点头,突然说道:“你太不小心,有老鼠闯入我们的地界儿了。”
男子突然仰天一啸,如待宰的禽兽一般发出尖锐恐怖的声音,从宽广的柳明湖上激荡开去,韩冬寅浑身一凉,双耳如被冤魂洞穿一般难受。
只见百米处人影一闪,男子瞬间已在松树下,但见男子随手一掌拍在松树树干上,韩冬寅胸口猛一痛,双眼一黑,便从树上滚落下来。他艰难的想睁开双眼,却朦朦胧胧只望见洁白的月亮缓缓的离他远去……
韩冬寅睁开双眼时已是大白天,只见一个身着素衣的二十来岁女子在他眼前走动,心想这女子定是昨夜的黑衣女子,刚想说些什么,背对着自己的姑娘咯咯一笑,说道:“昨晚若不是师傅掌下留情,如今你恐怕已和阎王下棋去了。”
韩冬寅方才感到胸口传来的一阵痛楚,稍一运劲,便痛彻心扉,一口气怎么也提不起来,却不甘示弱,说道:“下什么棋?我若与阎王相见必定与他痛饮一番,将他灌醉,我自在穿梭阴阳两界,看我不把你这小女子吓个半死。”
韩冬寅奇怪,虽与此女初次见面,却感觉并无拘束,讲话便口没遮拦起来。姑娘见他嘴硬,手中扇着炉火的蒲扇嗖一下飞了过来,蒲扇柄刚好打在韩冬寅胸口。
韩冬寅如同触电般,一股疼痛从胸中翻腾起来,大吼一声:“奶奶的,痛快。”两行眼泪却从眼角滴落下来。
姑娘嘻嘻一笑,说道:“怎么?痛快的流泪了?”
韩冬寅撅起嘴说道:“谁说我流泪了?老子眼睛热,出点汗行不行啊?”
姑娘终于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
韩冬寅一见姑娘笑,也不做声,细细盯着她,姑娘笑了一阵,却见韩冬寅这般瞧着自己,便停住不笑了。
这对二十来岁男女共处一室,突然没了一点声音,倒尴尬了起来。
韩冬寅不习惯这种尴尬,便打破沉寂,问道:“那老妖怪是谁?”
姑娘上前便是一巴掌,打得韩冬寅莫名其妙,怒道:“谁教你这般讲话的?没点规矩,活脱脱流氓一个。”
“是啊,是啊,老子是流氓,那老……老头一动手便开老子山,他是君子?”韩冬寅捂着发烫的脸颊,嘴里依然不依不饶。
姑娘说道:“叫你偷听偷看的好。”
韩冬寅道:“我是碰巧路过,见你这般美貌女子半夜行走在这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未免有些担心,护花之心大起,想不自量为姑娘做个暗地里的保镖。”
姑娘着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倒是无赖中的极品了。”
说罢便不再理睬他,独自一人去煽火煎药。浓浓的药味弥漫了这间小小的草屋。
韩冬寅见那女子不再做声,便唤道:“喂,喂……”
姑娘转身怒道:“喂什么喂,我有名字,叫我柳银儿”
“银耳、银耳,你跟燕窝什么关系?”韩冬寅居然问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纯粹为了激怒她。
只见她也不怒了,冷冷的说道:“你若再胡说半句,我便将这蒲扇柄插入你的咽喉,看你还能胡说不?”
韩冬寅咽了一口口水,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道:“乖乖,给这鱼骨头戳了喉咙,八成要和阎王下棋去了。”
银儿强忍住笑容,说道:“你好好养伤,我师傅虽脾气不好,倒也不至于杀你这种小辈,他只让你养好伤,快些滚出谷去”说完,径自往外走去。
韩冬寅想到昨晚那男子的面容与手段,心中一惊,不敢再造次。随着姑娘出了茅庐。但见这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秀谷,奇怪的是谷外寒冬腊月,冰冻三尺,谷内却是万蝶交飞鸟自鸣,百花齐放香自来。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在屋前流过,水声潺潺,银鱼跃跃,空谷当前云雾淼,碧水潭间水汽寒。
“好美。”韩冬寅望着山谷,不由自主的说道。
“我可不受你的赞”银儿依旧头也不回的说道。
韩冬寅本想奚落她一番,却看那姑娘,骄阳之下现真身,虽是素衣裹身,却一头青丝垂腰间,两条秀臂交胸前,肤白粉嫩,五官别致,也属少有的美女。这等美女,送一句“好美”自然不浪费。况且韩冬寅每天说着这么多的废话,多一句也不受累。
韩冬寅刚想再说几句,却听得山谷之中传来一阵笛声,声声悠扬,响彻谷底,韩冬寅听得醉了,说道:“好听”
银儿一转身,见韩冬寅眯着小眼,仿似入定了一半,娇笑道:“你也是大雅之人吗?”
韩冬寅说道:“大俗之人也可附庸风雅,况且我可是真雅。”
说罢,摘下一旁的一片竹叶,和着笛音吹了起来,竹叶与笛子,本是同生,吹奏起来,音调悠扬,传之即远,两种不同的音调交织在一起,在这空谷之内激荡起来,笛声悠扬而空灵,叶声短促而遒劲,一长一短,一快一慢,却如游龙戏凤,穿梭在这空旷的谷底。
笛音越来越近,两种音调终于变得更加清晰有力,如风雨一般交织着冲破天际,只见一身穿白衣的男子从山谷的远方出现,如同一个白点,越来越近,过不多久,便到了二人跟前。
白衣男子上前作揖,说道:“听公子的曲调顿挫之间似有滞塞,仿似胸口淤气凝结,久而不散,受了内伤呀。”
银儿笑道:“落离,他受了师傅的隔空一掌,如今留个小命,已属万幸。”
白衫男子往前一步,说道:“在下宋落离,得罪!”
忽地抓住韩冬寅的手腕,猛一运劲,一股刚猛的力量随即导入韩冬寅的膻中穴,韩冬寅浑身一阵通透,淤积在胸口驱之不散的一团气,随即消散,四肢瞬间挥汗如雨。
韩冬寅四肢通透,如沐春风,连声感激。宋落离笑道:“小事,无需多礼。”
银儿娇嗔着对宋落离道:“落离,你离开这些天师傅脾气不好,旧疾反反复复,不如你以后不要再出去了。”
韩冬寅多么鬼精,银儿一句话,他已了个七八,心里暗暗叫险,原来并非这老妖怪手下留情,八成是旧疾上来,使不上全劲,否则恐怕自己真得在黄泉路上练练棋艺了。
宋落离笑道:“师傅的旧疾不是一朝而来的,怕是你自己惦着我吧?”
银儿满脸绯红,独自进了里屋。
韩冬寅甚觉没趣,心想自己对美貌女子自有一手讨好的功夫,不料,这宋落离更是魔高一丈。
如今银儿心仪的人回来了,自己多待一刻也是无味,便道:“宋公子,我现今有些急事亟待处理,不想再多叨唠。”
宋落离起身道:“好,我便不留了。”
韩冬寅酸溜溜的,心想,老子走了,你就可以在这谷中和这女子玩好的了。
但见宋落离没有挽留的意思,韩冬寅径自出了门去,胸口瘀伤初愈,没走几步却觉浑身无力,便在一旁竹丛里折了一根紫竹,做了拐杖,慢慢踱了出谷去。
这深谷的道路倒是好走,一路鸟语花香,妙不可言,越到谷外,越是寒气逼人,韩冬寅忘了跟银儿要件衣裳,只骂自己粗心,若现在回去,可是要被耻笑,便忍了忍,穿出谷去。
银儿的欢笑与娇怒,却不时浮现在他的脑中。
韩冬寅使劲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怒道:“别这点出息了,他日做了武林盟主,这样的女子,找个八九十来个供你享用。”
心中生了一股傲气,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山谷离柳明湖很远,韩冬寅已不识路,只得随着感觉胡乱走去。一路走走停停,不时在大石头上躺着晒晒太阳,打些鸟雀。心中却盘算着一些事情,总觉得这事不对劲。那人鬼不分的男人知道自己偷听,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却还让自己的徒弟医治自己,并把自己放出谷外,这非常有悖常理。
韩冬寅果是一个久历江湖的鬼精,所有事情在他脑子里总要滚上一滚。他越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妥,便索性漫无目的的走着。
走了一日一夜,总算见了些人烟,原是一个小山村,炊烟袅袅,灯火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