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老》佩苇

1、第一章

　　梁沁初终是坐在了徐秀明的家里。
　　于她自己心里她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可偏生这是非之地对她就是有无尽的诱惑力。她常想，若是自己一辈子都不说出来，会不会被自己活活蒙死在这片海一样的感情里。她给了自己四年的时光去清醒，去逃脱。分开得越久，越是思念，越是难以逃离。所以，她来了。死也要死个明白。她这样给自己打气。
　　徐秀明的家是约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厅，三四年前造的房子，电梯如今运行起来都和得了哮喘的老人一样，缓慢而吱呀不已。梁沁初心总掂着，怕这老爷爷电梯半路散了架。
　　徐秀明的妻子肖红是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从她修长的身型和端正小巧的五官，还可看出她年轻时的美丽。该不会是倾城容颜什么的。梁沁初看着肖红温和的笑容不搭边地想到。
　　肖红端来茶水，在侧手的沙发上坐下来，寒暄道：“梁小姐是哪一届的啊？”
　　梁沁初规规矩矩地回答：“02年的。”
　　“那可是出了我家老徐顶多得意门生的一届。”
　　梁沁初不知该怎么回答，笑了笑，低头喝茶。
　　肖红又问：“吃橘子么？”
　　梁沁初推拒了下：“不用了，师母你去忙吧。”
　　“我也是闲着没事。”肖红温婉地笑道，“不过，不是教师节平时来的学生还是少啊。”
　　“大学在外地念的，教师节回不来。”梁沁初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自己逃了那么远，却还是回来了。
　　肖红把剥好的橘子放在梁沁初面前，正要说什么，厨房里一阵接着一阵的“呜——”声骤然响起。肖红连忙站起身来：“诶哟，水开了。我去灌一下。”
　　“哦。”梁沁初连忙应了声。眼光追寻过去看肖红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梁沁初想，若是妈妈还在，是不是现在也会像这样在给自己剥完橘子后去厨房里忙碌。梁沁初撇过头去，不再看，不忍看。
　　梁沁初拿起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着，抬头打量起这屋子来。很朴素的屋子，没有多少华丽的装饰品。最死板的吊顶，中间也是有些俗气的大花瓣式仿欧洲风的灯。下面的桌椅也都是复合木的，岁月的痕迹尽显其上。就连自己坐的沙发也是人造革的，边角处被磨得只见里面的内衬了。尽管多年的生活让这房间里塞满各式各样有用的没用的东西，这房间仍旧干净而整洁。那些凭空出现的东西只是让这里更使人安心。
　　“咔咔”防盗门那突然传来钥匙磨娑门锁的声音，梁沁初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把头折了过去，双眼不安地盯着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肖红听到声音凑出身来看：“回来啦。”
　　门口的人不是梁沁初所想象的人，她缓了一口气。指缝间一阵湿润，梁沁初低头看去，橘子竟被自己捏得变了型。
　　门口的人个子很高，进门都要低一下头，五官长得颇是俊朗，只看一眼，满是阳光的气味便扑鼻而来。那人对着肖红叫了声：“妈。”然后目光投向沙发上的梁沁初，又疑惑地看向肖红。
　　肖红接过大男孩手中的篮球：“是你父亲的学生，梁沁初。”又折向梁沁初，“我儿子，徐毅。”
　　徐毅点了点头：“梁小姐。”
　　梁沁初被那飞扬的眼神看得脸红，低下头去，低低地应了句：“徐先生。”
　　肖红拍了拍儿子被汗湿透的肩头：“又打球弄得一身湿！这么大人了！快去洗洗，别感冒了。”
　　徐毅低声嘟囔了什么，肖红掂脚一掌拍在徐毅脑袋上，嗔道：“臭小子。快去把自己折腾干净了。”
　　梁沁初略略侧过头，双眼倏然一片黯淡。
　　徐毅进去后，肖红走回厨房前笑着对梁沁初说：“瞧瞧，男孩子就是脏，当初生个女孩多好，母亲贴心的小棉袄啊。”
　　梁沁初礼貌地笑了笑。房间里传来淋浴器“刷刷”的水声。梁沁初越发坐的不自在。她开始后悔来了。越是这种赤裸裸的幸福越是让她难以面对自己，越是渴望越是珍惜眼前的幸福越是不敢去触及。她想，是天意吧，自己没有遇见他，却遇见了他的幸福。
　　梁沁初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拾起包，踱到门口，朝里道了声别：“师母，我还有事，不等了，先走了。还麻烦师母回头带声好给老师。”便这么走了吧。
　　肖红快步出了厨房：“这就走了？不多等一会儿了？”
　　梁沁初歉意地笑了笑：“不了，待会儿还有事。”
　　“那留一下号码吧，回头老徐回来了，我好通知你。”
　　“啊……？”梁沁初面对肖红颇为热情的脸，不知所措，“不，不用了。太麻烦了。”
　　“诶，老徐知道有人来看他会很开心的。没关系的。”说着肖红就进了房间拿了手机出来：“号码？”
　　于是梁沁初下意识地报出了一段数字。
　　当梁沁初乘着老爷爷电梯下了楼，走出门，再次站在阳光下时，她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看徐家的窗子。这，这算是怎么回事啊？梁沁初扁着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而楼上，徐毅换了干爽的衣服出来，却不见了梁沁初，看了沙发半天，才干干地吐出一句：“妈，梁小姐……走了？”
　　肖红依在厨房门上调笑道：“怎么儿子，舍不得啊？”
　　徐毅转身匆匆往房里去：“你瞎说什么啊，妈你越来越不正经了。”
　　肖红追上徐毅的脚步：“老妈我要到电话罗。”说着摇了摇手中的手机，肖红含笑看着儿子惊讶过后欣喜的脸庞，摇了摇头：“没有老妈，你连女朋友都追不到。”
　　徐毅尴尬地嚷道：“妈！”
　　“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回头人家姑娘来了，别忘了穿好看些。”
　　徐毅半情不愿的样子“哦”了声。

　　夏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仿若要蒸腾干了一样。梁沁初低着头匆匆冲进路旁的星巴克。颇为享受地接受了一下空调的凉风后，梁沁初四处张望了下，角落里的二人圆桌旁，烫着大卷中分的美人朝这里招了招手。
　　梁沁初匆匆赶过去：“怎么没坐老位置？”
　　“对面坐了个男的，身上满是汗臭味。”那美人说着皱了皱鼻头，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
　　梁沁初被逗得“呵呵”笑出了声。
　　“周小姐，您的意大利浓咖单奶不要糖和拿铁双奶双糖。”
　　美人刚要站起来，梁沁初就急呼呼地站起来：“我去拿我去拿。”
　　美人无奈地笑了笑。
　　待到梁沁初拿着两杯咖啡回来，冲着美人吐了吐舌头：“周淑雯，你能不能对得起你这名字，别喝这么男人的咖啡。”
　　周淑雯“谢了”声接过咖啡：“那按你这清爽的名字你是不是该喝清咖？”
　　梁沁初很享受地抿了口：“周大小姐，我说不过你，认输行不？”
　　“我说……”周淑雯搅了搅勺子，“你前天去了徐老师家，结果怎么样？”
　　“人都没见到。”
　　“呃……”周淑雯手一顿，“怎么会，你……你这样没见到就回来了？！”
　　梁沁初耸了耸肩：“那我能怎么样，他们一家子其乐融融的我能怎么样？！”声音一路升高后骤然一停。梁沁初双手擒着勺子，头埋了下去。
　　周淑雯持着杯子，向后靠在椅背上，垂下眼帘：“阿初，很多事情你是必须去面对的，什么见不到，什么人家很幸福，什么常理，根本就是你逃避自己，畏惧自己的借口。不就是喜欢一个人吗，说出来怎么样，那个人是你老师又怎么样，喜欢这件事本身没有错，你为什么要因为这么一件没有错的事情而责备自己呢？”说到后面，周淑雯心疼地向前倾，伸手拍了拍梁沁初的脑袋。
　　梁沁初仍旧低着头，可分明有液体滴落在桌面上：“阿淑，我办不到的……我办不到的……这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周淑雯双手捧起梁沁初的脸：“你听我说，阿初，这不是你的错，你尝试过忘记，可是你忘不掉，你就不能勇敢地顺从一下自己的心意吗？”

　　阳光一路西斜，逐渐掉到了地平线的边缘。
　　梁沁初站在一片光影中，凑过头去和周淑雯说了什么。周淑雯一袋子挥了上去。梁沁初嘻嘻笑着向后退着躲过去，却一下撞在后面的人身上。
　　“诶哟。”
　　“对不起对不起……”梁沁初慌忙跳开道歉。
　　“没关系……呃，梁小姐？”对方的语句在头顶停了下后扔出问题。
　　梁沁初抬头看去，足足高了一个半头的男生低头正往下看，“吓！徐……徐……徐先生！”这种时候一个徐家人都不想见到
　　徐毅挠了挠后脑勺：“真是好巧。”
　　“是，是。”
　　“我妈刚和我说了要给你打电话，问你今晚有空来我家吃饭吗？”
　　梁沁初对上徐毅真诚的眼光，吓得不敢说“不”，连忙将眼光撇向一边。
　　周淑雯看了看眼前的男孩，又看了看梁沁初，揶揄地扬了扬眉毛：“唷！”
　　徐毅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周淑雯：“这位是……？”
　　“大学同学，周淑雯。”
　　“周小姐。”
　　周淑雯扬起嘴角：“你好……”称呼的位置周淑雯拖了长长的音。
　　梁沁初无可奈何：“徐毅。”
　　周淑雯仍旧是拖着长长的调子：“哦～～～～～徐毅～～是谁呀～～？”
　　梁沁初一张脸憋得快爆了，愤愤地瞪着周淑雯。周淑雯毫不退缩地挑眉看着她。
　　徐毅尴尬地出来打圆场：“那个周小姐，我是梁小姐高中班主任的儿子。你不要误会了。”
　　“高……高中班主任……”周淑雯消化了一下，“徐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