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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一千零十夜 光明之子 ...


  •   拉哭泣时的眼泪流到地面上变成了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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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玛特拉三年播种季第四个月第七天,晴
      致拉米斯,
      我可爱的小王子,我的殿下,我知道你展开这封信时一定满怀不可置信,生气与委屈。但请原谅我无法亲口对你告别。我一定会因为你笨拙而真切的挽留动摇,可是我必须外出一趟。这是对法老、对你,以及对这个王国都有帮助的事。
      愿我们重逢时,阿蒙-拉倾泻两地的光更加闪亮。
      ……
      模仿书信体字迹娟写的莎草纸被小心翼翼卷起,以莎草茎皮搓制的绳从中段束收,放进精致的黑色乌木盒。即使只是他照着原信文抄写的复本,但内容是源自她的,他油然而生要善待如一的心情。
      穿上布甲,拉米斯迈出了自己的房间。同披轻甲的梅尔尼跟随在后。
      一个月前,法老对他宣示王命后,傍晚来向他知会详情的伊蒙霍特普问他是否有理想随侍人员的名单,他点了邻桌同学的名字。
      踏破阿莫尔。
      多么雄伟而必将实现的目标。拉米斯清楚父亲办得到,父亲……红白冠的主人指挥的军队做得到,因为在祖父接替先王登基前,身于祖父麾下任职中军指挥官的父亲就已带兵四处征伐,打过大大小小三十多场仗,虽然无法和曼赫珀鲁拉王北征雷切奴远至纳哈林多达十七次的浩大战绩相比,但他相信已足以作为向现任赫梯穆瓦塔里皇帝叫板的底气,然而他自己能不能胜任国王的期待,成为助力王师再下一城而非拖累兵将们保护他免成身首分离的战线一员,拉米斯未加多虑。像卡埃教诲的,在行动以前,知道没有意义。
      法老无疑是了解他、了解为了把控全局的所需举措的,所以十天后,他站在了位于三角洲接壤塔米卡特北望迦南,亦是王国东北部的大军区,乌瑟梅沙塞塔的营地上。
      “今天殿下要和两个排共四十名将士比试,如败阵超过三场,日饷扣减一顿。”梅尔尼边走边扫阅手上的陶板汇报,说罢面上划过疑惑,“四十名……是队中书记官也要上阵的意思吗?”
      两个男孩,头戴士兵用的亚麻白巾底缝皮革头盔,腰佩古老的近战武器镰刀剑,若不是身板太小,背后还跟着半个排部规模的卫队贴身站哨,在乌瑟梅沙塞塔真不会有谁把他们当特殊人物当小孩看待。
      拉米斯也留意到这点。他没有因此轻敌,枪兵弓兵自有作战能力不可大意,但书记官常随军出战,体能不一定就弱不禁风。总觉得有哪里蹊跷,该不会安排书记官在列只为了给他练手,片刻过去,并未得出头绪。
      “小心应对不会错。说来,梅尔尼你也不能幸免。”
      促狭兴起的笑意余韵中,梅尔尼视线由陶板抽离,落在前方金属碰撞声木棒断裂声交杂纷错的一大块平坦泥地,长相清秀的一张脸略带苦笑地皱了起来,“比殿下多两次机会。”
      孰料拉米斯蓦地爆出笑声:“这是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我?”
      梅尔尼没反应过来,小声确认道:“殿下……?”
      “去。看看谁才是要相让的一方!”
      拉米斯昂首阔步,迈向了操练场,一个远未踏足已有汗臭血腥蔓延扑鼻的巨大兽笼。
      乌瑟梅沙塞塔之所以是大军区,场地在东角河出海口岸的要塞城占了四分一区域,在于肩负着凯姆特面向一众外邦异族首当其冲的门户角色的三角洲第十四赛普极东州,身兼首府的辛提比驻扎了一个军团又三个营的庞大军力,只包含编役人员即已有8000人,联合南方走廊群鹰堡的驻兵,共近一万人的军队在这段边境线镇守待命,而百水之隔同时直面蛮夷海贼威胁的西境边陲,第三赛普西州的重城阿牟,则只常驻了一个旅团的兵力。
      正如设于王城的大梅沙,在塞特神信仰氛围浓厚且风暴之神为本赛普主神的乌瑟梅沙塞塔,除标识极东州的行省徽旗随处可见,如影随形的还有竖立在重要设施门前,起风时像一把战斧直插土地的军旗,由散沫花染成红色的横卧梯形旗面展示着颂扬主神的塞特杖与克佩什的金色组合图。
      他刚靠近入口,值守士兵便响亮敬礼道:“参见王子殿下!”但拉米斯清楚,他们表现出的尊敬只是缘于他的父亲,可这一下动静已引起场边的抄写员和传令官注意。
      很快,今天将与他比试的排部之一的副排长越过操场到了他面前:“殿下,请随属下走。”
      在充满着刺耳兵器声叫喊声的偌大场地赫然有一个安静列队的位置,两个戴铜片缝制的头盔的身影伫立队外,其余成员分两行成直角队形,他们就是拉米斯今天必需打败的四十个对手,从少数持长矛的士兵胸膛仍明显起伏,可见他们不久前也才和四周的同僚一样剧烈运动,或者说搏斗过。
      他眯了眯眼。这是暗示即使不是全盛状态,他们的队伍亦足以胜他么。
      “参见王子!”两名排长行礼。
      “参见王子!”队员齐喊。
      穆乌特和他的手下候在两支队伍围坐成的方圈外,对拉米斯既是见证,又不至于干预。
      “规则很简单,不限时,双方谁的身体部份先碰到边界,或被木棒打到胸腹部位即判输,直到我方一轮结束。”
      尽管迎接自己和主持规则说明的是职阶副排长的弩克,他辅佐的这个排是在这三年人均武力保持军团二十五排部中前五的队伍。有没有算上两个传令官一个书记官拉米斯不了解,可是无妨另外十五个正规士兵值得他绷紧神经。
      而另一支由领队瓦捷德带的排也是去年击溃利比一个部落长亲卫团的犀利战力。拉米斯不会因一开始的豪言掉以轻心。
      不过,饶是对手们都在他来到前消耗了好些体能,他的体力又可不可以撑过全四十人?毕竟在战场上,一松懈便人头落地。
      答案是,这班士兵没把这场比斗当回事。
      至少前三个被他这样一个“新兵”发现不同破绽的手下败将是这样——未将他真正放在眼里。
      瓦捷德眼神落在自己属下悻悻归队的三人,脸都黑了:“输了的蠢货去领罚十鞭,一旬内扣除晚粮。凡我队中者,以下概同。”
      拉米斯和弩克不约而同望了冷声恶气的军官一眼,中等身型配上标准的倒三角腰身与壮实的手臂是常见重力量战斗的体现,并不是这类人有勇无谋,不过他们常在体格较量上见长。同队的书记官握着凿刻刀在陶板上疾笔记录,在三个士兵听令动身的同时,其他人视线飞快扫过他后复原。
      弩克面无波澜,再开口时语气里添了一丝肃正:“贝索梅斯。”
      乍听点名,在边上同站着持刀笔陶土板的清瘦男人愣了愣,但转眼放下书具,从隶属的领队手上接过去了矛刺的长杆。
      拉米斯不无意外,这是第一个来自珀索佩特的排的对手,却是按理不会成为常规战力的书记官。
      不解归不解,他带着先胜三手的气势,与新敌在出现缺口的方圈中心面对面。
      “失礼了,殿下。”贝索梅斯低眉颔首。
      拉米斯攥紧手里的木杆,咕哝了一句:“别顾忌。”
      弩克拔声:“开始!”
      声未落,拉米斯采取跟头三回一致的先攻策略,先发制人速战速决。然而,矛棍刺去,却是落空。
      他有点怀疑自己所见,明明前一刹贝索梅斯的胸膛就在瞄点上,他的进攻也没出错,那便是——被躲开了。
      一个抄写员,竟然有这么灵敏的身手?
      不待细究,贝索梅斯的反击袭来,拉米斯下意识往右侧退,旋即反应过来那一击没有瞄准自己的要害,而直取腋下。
      佯攻?拉米斯只能想到。
      一边思考的同时,他的身形动作不停,不能让这回合变成拖延战。但尽管每一记的攻击锁定俱精确无误,当棍突刺,却仅勉强碰到贝索梅斯的胳膊,或被直接以棍挡开,攻击无效。
      十几回下来,拉米斯有些喘息,汗液已浸湿他额头。
      僵持住了。
      他撂直无头长矛,防卫地往后拉开两步距离。
      这时候,如果是父亲,抑或祖父,他们会怎么做?
      在学校,同级学生当中类似的武斗,往往速度取胜,然后是劲力更大的人占优,利用技巧营造有利局面前所未闻,但学校中,这一切并无不妥,相比大梅沙随时上前线杀敌的这数千士兵每日枯燥重复的操练简直小孩戏耍。
      所以为什么?
      他横举身前的矛棍应声一震,传散在双手的麻痹已累积成一定程度的疲劳,虽然尚算轻微,可对接下来的比斗或形成负面影响。
      四周的士兵有着什么样的眼神与表情拉米斯已经无暇理会,他现在只专注于跟面前这个男人的战斗,防守、防守、进攻、进攻、进攻——晃然,如同灵机一触的自发动作,拉米斯压身躲过贝索梅斯直袭面门的一棍后,单手挥棍扫向对方小腿,贝索梅斯作势避开,恰好重心不稳,反而朝后摔倒。
      是书记官这个身份。
      场边哗然声起,在贝索梅斯分神查看背后的一瞬,拉米斯推“枪”锁定对手心脏,当他回神重执武器,矛头已落在胸口。
      “你输了。”拉米斯喘着气,上身微微跟随起伏地宣布。
      贝索梅斯手劲一松,信服浅笑道:“是殿下赢了。”话音乍落,眼前伸来少年方才挥矛制胜的右手,一旁响起弩克的宣判,他没有犹豫,握住王子的手站了起来,转头看到和人墙确还有一掌之遥,回首致礼,“殿下表现得很精彩!”
      “你是很优秀的书记官。”他如实赞道。
      “能令殿下青眼有加,不胜荣幸。”
      望着贝索梅斯把木杆还给珀索佩特,侧脸神情促狭地动了几下嘴皮,但见珀索佩特摇头,贝索梅斯便归位,拾起地上的陶土板和刀笔,信手着书。
      他收回目光,同弩克先后站定,身体上,尤其双肩手臂的部位隐隐酸痛,而耳边,弩克宣告下一个对手的唱叫升扬——
      “殿下,可算找到你了!”
      离乌瑟梅沙塞塔不远,就是大绿海,在白天拉神光耀普照的时候,打岸边可以眺见北方的绵延丘地,入夜后,这段彼岸只能融为闪烁努忒周身的神眼眸光下的黢黢黑影。
      周边保持着每半小时的交错巡卫,穆乌特被打发了去休息,对宁静的独处时光受打断,拉米斯没有丁点不快,保持着本来坐姿看星光中水天一色的如梦绮景:“梅尔尼,你跑来跑去的,会更饥饿难忍。”
      梅尔尼沉默了片刻,“但身为王子的侍从,时刻伴随在后不是本份吗?”
      拉米斯一顿,拍了拍旁边的防波堤,“坐着说。现在没别人,我们还是同学。”
      “可是殿下……”
      “此乃命令。”
      “是!”肃然依言比邻而坐后,梅尔尼仿佛终于放松下,扭头平视凝着大海的王国贵尊,“殿下在想什么?”
      拉米斯未答反问:“你想念比克努姆家的蜜奶面包吗?”
      纵然在家族和学校均算不上拔萃的一份子,梅尔尼却察觉到王子没有跟自己坦言,细嚼之下会意话中深意。他正色,腰板随之挺直了几分:“回殿下,想,但梅尔尼更渴盼为殿下效力!这是其他人梦寐以求的荣光。”
      拉米斯油然萌生淡淡的无奈,他清楚梅尔尼说的是真心话。坐久了,他站起来,浑身十来处新烙的淤青霎时暴露在努忒女神的视野。那是今天的耻辱,亦是为了踏上狩猎北方天鹰之路必承受的战迹。刚站好,一阵咕咕声传来,甫消竭,他便听到自己的从上腹有力呼应。
      奇妙的尴尬若有若无弥漫于空气,随梅尔尼紧跟的站立益发窘迫,他暗忖,必定是自己太习惯晓蓠在身边了。
      不知是谁先开始,男孩们最终朗声笑了起来。
      “看到那片神眼之光最暗淡疏照下横向绵延的黑点吗?”拉米斯扬起左手,直指天幕尽头,在他跟前的荡漾海面,倒映出天之镰刃朝西北的命运预兆。
      梅尔尼一双褐眸眯了又眯,勉强辨认大海彼端不一样的线段轮廓,点了点头。
      “你刚刚问我在想什么,这就是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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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阴似箭。
      在极东州首府辛提比城东的大梅沙,时间的流逝不是以小时为单位,亦非二十四倍的日计,而是三天、六天、一旬地飞逝。之所以时刻感到充实,毋宁说几乎失去时日的感知,唯一的原因只能是他每天都在操练场打滚,和不同部队比试,从体能到武技,从近战到骑射,从清晨到黄昏。直至他在独战一个排时惜败其队长,连战半个连部后只须按规减饷四天,收获季不觉来到季中的帕埃尼月,各地在初春播下的小麦迎来熟成,不止奴隶全体投入收割,闲散驻军亦分批受谴协助脱粒,冬季被蜂群择木而栖的椰枣树也不差多成为可口的新蜜源,这时,伊蒙霍特普出现他面前,将他打赢过的五个排的指挥权代交给他。
      “三日后,将在操场进行两军对抗,殿下的敌手,是第一连的余部。”
      伊蒙的现身与传信充份表明了一件事。拉米斯毫无迟疑地右手握拳收向左胸口:“领命!”
      ——王师统帅,两地之主门玛特拉王自迦南北部扫荡归来。
      珀索佩特、瓦捷德、荷露霍特普、弗伊、哈托法,是他在过去两个月或一次或一再交手的排队长,其中三名赫赫在他待战胜的名单上。这并不是耻辱,哪怕他们的部下近悉数败于战线下与王子点到即止的较量,他们本身是要么跟随国王,或在名将麾下打过胜仗光荣凯旋的出色领队,在也许比西部草原弱肉强食更残酷的战场,他们作为赢得争战的一方,带着幸存的队员回来,就已了不起。
      倘若他与他们并肩作战,打输了,那才是耻辱。
      即便指挥余下第四营一连的是连长西特拉,了然在拉米斯手下的五个排各方面的强项弱点,但他也知道,在对战中,除了武力可主导局面,策略亦是能一瞬扭转风向的关键。
      午后,随着拉神驾驶的晨船沿女神双腿西落,捎杂沙尘的西南风漫天覆盖户外目见之地所及之物。这便是当冬夏交替,在收获季一般持续五十天的五旬风,每逢此时,北下的帆船只要放下船帆,迅疾的南风会以堪比圣河汛期的速度带船只日渡半个王国。
      在大梅沙南面,一座座领队集体住舍井然布设,和宫侍一样,仅高等军官享有单人寝间。通常是同部队共用房间。这些住屋全是两层结构,一楼是接见、会议、调存文书等基础用途。
      脚步声接近房间时,拉米斯沉浸于摆弄沙盘上的“棋子”,一个人偶代表一支部队,一个陶马代表战车兵,箭手代表弓兵,戴头巾的人偶则是主部队,为了推演双方交战,这些由塞涅特棋转变过来的沙棋分黑白两色,以黑棋表示己方。
      “殿下,五名排长到了。”后方响起梅尔尼的提醒。
      未几,一串鞋音穿过穆乌特守卫的门,仍在小休,刚用毕午餐,清一色头戴白巾腰围索什佩带铜剑的五道身影行礼跪下:“参见王子殿下!”
      拉米斯不爱虚礼,但这是传统礼节,他必需接纳适应,兴许还要在某天变得享受,而现在,他信手扬起,“来谈正事吧。”
      当日。
      操练场一南一北两个对角各插着上下黑土地的徽旗,绣有金色睡莲的黑方旗跟展现蜜蜂与纸莎草白线组合图符的绿方旗迎着飒飒南风飘往北方。所幸早上空气中的水汽尚浓,沙尘不至于上午就满天飞扬,视野与平日无异。
      法老落座的观演台在场地东边。
      这场对抗有三个得胜条件:卸下敌方所有手中武器、“击杀”敌方全体将领、夺取敌方军旗。先完成其中一项者为赢家。
      最简捷莫过于夺下敌旗。然而简捷不等于简单,能通过设在两方间的障碍攻陷布兵镇守的关口,最终将与帅同在的方旗到手,也不啻接近达成前两项条件。
      一夜过去,操练场由中轴往边缘伸延变出了一片五肘高木柱和棉布组成的隔离,如此除了了然彼此主营大致方位,其余军情真要到越过障碍方能探悉。
      虽然出乎意料,但在日前同珀索佩特他们探讨现场情境就有谈到这种安排,仅仅比预想复杂。
      “进攻是最好的战略。”
      “但盲攻是莽夫所为,当先派人侦查。”
      “没错,对敌帅部署守营的人数不一清二楚,至少要对调兵分配有底。”
      瓦捷德反驳,“要是不出兵诱敌,何来牵引敌军调动?”
      弗伊泼他冷水:“西特拉大人岂是轻易上钩之辈。”
      珀索佩特认同,亚麻布帘围作的临时营帐内,对沙盘上模拟的战况伸手比划道,“如果敌军严守关口,贸然出击只会白白折损。”
      瓦捷德赏了一记白眼:“照你们畏首畏尾的猜测,探子同样有去无回,这般磨蹭下去,阿蒙-拉神都要在夜船上睡着了。”
      荷露霍特普赫然正色:“不可胡言。”
      “你们倒是给一个可行提议,不然西特拉大人以为我们真成了蜷缩阴暗巢穴的幼蛇,到时同样凶多吉少。”
      拉米斯听着排长们七嘴八舌地争论,这时珀索佩特投来了视线:“殿下可有什么想法?”
      是日一身皮甲穿护上半身,腰间佩一柄铜剑,要达成“击杀”敌将的假象,他们被允许使用金属兵器划破对方护甲,当然,最好控制刀刃避免见血。拉米斯穿的是和连长同级别的皮甲,肢体没有防护,他双臂环在胸前,右手举起,屈折的食指指节抵住下巴,“刚才弗伊说,西特拉连长不是轻易上钩的性格,我没听岔吧?”
      弗伊颔首:“殿下正确。”
      抵住下颌的手继而执起沙盘角落的雪松棒,挥出以己方营区为起点,周折穿过障碍直指敌营的轨迹,“那就由我做鱼饵。”
      晌午时分,西特拉阵营受命镇守一进关口的十个步兵五个弓兵,因未预料王子亲领两个排攻袭,似暴风过境般失守,西特拉闻悉,急遣十步兵十弓兵两对正副排长前往应战,此际持河谷地徽旗一方势不可挡,与敌援|交手虽损失了两名副官一名排长四个步兵三个弓手的战力,但成功遏压住对方反击的气焰,并吹响战号,不消时瓦捷德的部队赶到,将敌援一口气“剿灭”。西特拉连忙追派一个排外加三对远近战兵,势要将对方反杀于门庭,而这时守营的主力将士不足十五人,余下巴默士率领的排部正在抄外围摸向王子阵后方,却被荷露霍特普埋伏途中的两个排截杀缴械。待拉米斯带出发时一半人数的余部到达西特拉营前,迎接的是深陷包围的西特拉和被珀索佩特砍下旗杆垂曳地上的绿色战旗。
      风沙舞天,日船在塞特神卷起以遮挡北方线目的帐帷间隙且行且熙,蓝天、太阳、沙尘,秩序与混乱交迭,手持两幅徽旗上前至观演台,朝两土地之主双膝跪下的拉米斯,恍若贮藏着拉神焰光的年少身姿,是振翅欲斩北地的哈珀克拉特。
      “胜利的荣耀,当属人间之神——法老门玛特拉王!”
      高声一呼,万籁俱振,在驻地将士的颂唱声中从宝座起身,头上蓝冠仿佛得到神王祝佑闪闪发光,他举起手上连枷,“吾儿拉美西斯,太阳神拉在地上世界的显迹,吾宣告,汝将统领乌瑟梅沙塞塔的主军,成为水上之星于圣河与晨船同升时,领军照亮荷鲁斯之路的光明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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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人们皆惧夜幕降下后,在冥界翻滚阻碍拉神航行重归人世的混沌巨蛇阿佩普,待在边框刻写了保护咒文的家门内。
      只有她常到屋外,赏星、唱歌、为他讲睡前故事。
      “晓蓠,晓蓠……我被父王授命辛提比的大梅沙驻军指挥官了,统率三个营一共三千将士,怎么样?足够令你为我骄傲吧?”
      他半跪坐地上,伏首枕靠女子大腿,问罢直起上身,抬头仰望那双黑葡萄似的水灵眼睛,气氛沉静,但见她微微淡笑,温柔一如往昔。
      重新俯身,像在过去一样满足地依偎于她的体温环绕:“你会为我骄傲对吗。”
      意识,总是不合时宜地转醒。
      哪怕他没有把握,持续下去自己会等到她的应答。即便这梦,个把月来已不止做了三回。
      “殿下你醒了?请问是现在洗面更衣吗?”
      尚惺忪,对对方的询问,他单调地连声应了下来。瞧着同龄男孩精神抖擞忙碌的身影,拉米斯失笑地想,梅尔尼已经相当习惯任职他的内侍包含的职责了。
      不论军区还是在外驻扎,部队都有一批侍女和女奴隶提供伺候,不过拉米斯自认根本不到需要的程度。
      芹菜鹰嘴豆泥、椰枣馅面包、蜂蜜牛奶,较昨日稍有菜单上的改动的早餐,今天也依然装进别致的雪花石宽口碗跟双耳是百合花柄造型的雪花石矮脚杯,堪堪进食到一半,传令官的报声便由营帐门口响遍帐中。
      “塞克美特军团副将军赛纳提大人到!”
      “拉米斯殿下贵安!参见殿下!”
      凝着还有好些份量的碗中餐杯中饮,又看看欠身行军礼的赛纳提,冒出一丝纠结的拉米斯到底从折凳起了身,同这位久经沙场的前辈打了照面:“日安,赛纳提副将军。”基于礼仪,尽管对这时点登门的赛纳提脸上表露的匆忙之色感到奇怪,他往穆乌特打了眼色,面庞则自始朝着赛纳提:“为赛纳提大人上座。”
      穆乌特未及动身,赛纳提已向他抬手止住,复回视王子,“谢殿下!请恕臣还要带军出发,此时拜见,是为了传告殿下,谢努菲尔将军请殿下正午率一营拔军阻截突突鲁部落军队的退路。”
      一份纸笺由赛纳提转递至拉米斯手中。
      他展开,眼角扫过文笺左侧,的确有谢努菲尔的将印盖章。揭过表面,底下还有一张,掀起眼帘与赛纳提对望,后者甫一目光交接即低了头。“我明白了。请向将军传达。”
      赛纳提行礼:“臣告退!”
      在接壤王国西北方的瞪羚之地野外,柏柏尔人的旁支利布人活跃出没的地带驻扎四十天以来,他除了在首旬和亚图摩斯跟过的谢努菲尔碰过数面,交洽了解了军情和布兵配置,余下时间不是通过传令官听悉对方名头,就是从旁人闲谈闻取赫赫军绩。
      自国王赐予了自己辛提比的主部队将领一职,拉米斯的头一项军务不是北出黑地,而是被派到了三角洲第三赛普西州旧首府阿牟的梅沙,协助谢努菲尔讨伐作乱滋事的利布人联盟。
      半个多月过去,利布人中的突突鲁部落乍看风平浪静安份得叫人焦躁,实际上送出伪装成商人的士兵与其他几个小部落通风报信商议作乱。拉米斯读完信笺,信手拿去点燃乳香的薰炉,打开盖子烧了它。
      梅尔尼看出端倪,扫了眼矮几上的余羹,恭敬道:“殿下,这些食物……”
      放回薰炉盖的手不觉一顿。晓蓠带着温和嗔责的笑脸在他脑海闪过,拉米斯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回坐凳上把面包和蜜奶消灭。
      “这里的杂砂比乌瑟梅沙塞塔要多。”肚子是填饱了,可他的脸色很不好看。稍等早餐消化期间,他一个眼神教传令官上前:“通知第一营九点集合。”
      “遵命!”
      人影离去,他的视线环过自觉候在面前的穆乌特和梅尔尼,“你们都先去吃早餐,不然就留在营地。”
      从东部的草原过渡到西南的沙漠,利比地处大片荒野,常年兽群活跃,栖居在这荒芜之地的族群不像黑土地之民有田耕作有河泽鱼,只能游牧打猎,靠和三角洲西部的凯姆特人易物谋生。不稳定的生活促成了各有不同习俗的几个大部落长期觊觎富饶蒙福的黑土地,亦练就了他们装备简陋,却狡猾狠戾擅长利用地形逃匿。
      正常情况,王国军队不易掌握这些利比人的撤退路线,但按谢努菲尔信文所言,他的士兵扣起了一支行装过多的商队,拷问出了两个混进商队的突突鲁战士,因而推测在逼近西州边境的利布部落同该商队出身的迈什瓦什人村子有联络。
      “恕属下无礼,请问殿下为什么不在村口前埋伏?”穆乌特紧随王子下了战车,只见那尊贵的劲瘦身姿徒步走上干燥的砂地,烈日当空,豆大的汗簌簌从两额流下,身上的衣着业已湿了一片,“饶是村子有守兵,规模与我军相比必将是雏鸭见大雁。”
      眼前小砂坡没花一会便到了坡顶,正因如此,它提供的视野约只有半径六百肘范围,就算把战车队全推到坡上,获得的冲击力能为己方带来的优势非常有限,还容易被才踏入射程的突突鲁兵发现。拉米斯抽出腰后长剑,向穆乌特一指,近卫长泰然冷静的神情勾起他嘴边的一抹弧度,“看到你身后的那座山吗?”
      穆乌特不由松开握紧剑柄的手指,流露恍然地点头,旋即,回转锋刃的王子往砂地勾画起来。
      “在谢努菲尔将军附在第二张信笺的地图,显示那个村子的入口前有两个分岔口,一个通向南面的沙漠,另一个通往那座山的山谷。比起我军的有利伏击点,那里更像我们反被围猎的陷阱。”
      随后到场的一众领队闻言面面相觑,眼中不约而同亮起胜利之光。
      拉米斯接着画出敌我双方路线,并在当前地点打上象征法老权威的交叉标志:“在此埋伏虽算不上占上风,但二选其一,确实是更利于先发制敌避免敌援的战场。”
      和古实人一样,利布人是出众的弓箭手,远在尼菲卡拉王时期,南征黄金之地的凯姆特军队就常见利布士兵的身影,无它,用弓手消耗弓手是最节约战力的方法。
      “全体弓箭手埋伏就位。”
      五对正副连长视线仅随击向砂地的剑尖微颤了一刹,不由分说作礼领命。
      以弓兵射出密集的箭雨为第一波攻势。
      紧接战车兵冲击敌方为首骑手。
      最后是步兵队淹没残羽。
      书记官们纷纷在旁速记现场演变,静看这一切的穆乌特眼神里按不住高昂的情绪,化作漫染一整张脸的喜色。
      大抵是一个不是王嗣亦非大贵族的家族登位入宫的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吉瑟赫甫鲁拉王统治间维持安份的突突鲁等好战部落耳中,误以为新王朝必苦于安内无暇攘外,从祖父登基不到一年即频繁侵扰三角洲边境,在就近行省未及反应的最初,甚至想通过圣河支流转移渗透。
      各连长散去命令下达,他哐的一下拔起插入不深的铜剑。
      “今天就教尔徒一尝轻蔑拉美西斯家的代价。”
      一昼的待守,哪怕汗水淋漓,近晚餐时点只补充了一定水份,拉米斯不饿也不觉得疲劳。他明白,这便同参加猎鸭和百日前乘辇轿进行诞辰巡游时的状态相似,极度的集中抵消了身体的一律不适。自然,他也愿意称之为众神的祝福。
      安稳,是这片黑土地的神灵得以受供和歌赞不息的保证,栖身的子民期盼安稳,神明们同样需要。而国王与祂的继承者,是代行人。
      日船即将沉入大地的阴影,在阿蒙-拉神的光辉尚未被冥界潮水吞没的时分,遭到谢努菲尔驱逐出卡达沼泽的突突鲁部队在一小群骑兵带领下,面对着未知而笃定的末日疲态尽显。
      拉米斯嗫嚅道:“这可不行啊。”
      传令官高举右手,一排军号从后绵延吹响,远处的敌人兵荒马乱,一波冷箭组成雨帘窒息落下,待带头的首领稳住阵脚命令散开,冲锋号升起,乘统帅战车的拉米斯偕同其余五十辆战车齐头并发。
      在缓缓没入地平线的最后一抹余晖里,那一道道高擎挥舞的寒光来自战神塞特的毁灭之镰。
      乌瑟梅沙塞塔的军旗舞动,赤红的旗面金黄的旗徽宛若红土地主人炙烈的怒火。此番拉米斯首次实战,打从获受重任,量身定做的戎装盔甲即随他西赴前线。如今鲜衣怒马恰似漠漠红沙,直扑在荒漠主宰眼皮底张狂的乌合之众。
      九个月前主持猎鸭赛的揭幕仪式,那瞄准悬空金环射破鸭形陶罐的箭术眼下真正派上用场。坡顶上的弓兵仅仅是飨宴的头盘,乘双轮战车,在战车手驱策驰骋的车速中射出的箭突刺的矛枪才是像加速回旋的镰刀收割死亡。
      战车队起着在最开始闪电般震吓敌人的作用之余,还有冲散敌方队形的重要用途,使之四散易于逐一击杀。当双马拉动的战车数量比例足够,效果尤其显著。
      带头的骑手似乎对伏击的军队里有一个小孩,并且是一眼凭服饰装配判断身世不凡的小孩颇感诧异。按拉米斯定的计划执行下,原一千多被剿灭剩余五百人的部落军队不但分散到一个个包围圈,威胁性最大的骑兵队更直面十几辆战车的围困。
      突突鲁兵的首领,或者说部落长,用母语大声安抚着部下,纵然此时兵将一折再折,他表现出的剽悍气势及领袖风范不得不叫拉米斯生出敬赏。可也仅此而已。对方在拉米斯眼里仍然是侵犯圣土和子民安宁的外敌。
      年岁仿似珀索佩特、瓦捷德的高大男人骑在躁动的骠马背上,轻蔑又带着警惕的目光落在全身数道浅伤的他脸上。
      “你想要什么?”男人用生涩的凯姆特语问。
      “你们的投降。”
      男人眼底翻涌着不屑与忿恨,“拒绝又如何?”
      “这就是你们的曝尸场。”
      余音未落,早伤迹斑斑的男人大喊一声,提起如风中残烛的长矛骑马前冲,不待发令,数十箭矢紧追拉米斯满弦射出的一箭见者封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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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第一千零十夜 光明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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