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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Ⅳ ...

  •   八月十日——
      今天是个大日子,因为今天是全国大赛抽签分组的日子。
      这种事情本该是身为部长的手冢去的。可昨天下午训练结束后,手冢向其他人宣布,他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去参加抽签的事宜就交由代理部长大石去办。手冢交代时,我也在,其他人或不在意或几分疑惑却都也没有觉察出什么,只是我——有些事情我是知道——在手冢说话间,不经意偷偷瞄了他的左臂一眼。我记得,手冢从德国赶回来时,手臂是没好透的,他只是着急,怕赶不上这场他的初中生活中最后也是最盛大的比赛。那时他匆匆从德国赶回日本,在熊本的球场拾得美雪的球拍打球时被狮子乐中学的队员挑衅甚至羞辱,那时因神经痉挛而抬不起肩膀的他……没想到恰在我思忖时,自己的目光却被手冢捕捉到了,他不露痕迹地背过手去,而我亦不露痕迹地收回视线。
      早上不二去参加网球部的晨练。这些天我本都会跟着不二去青学的网球部看他们训练,每每看到他们努力的样子,我就会想起那句“有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全国大赛将近,他们更是一刻都不肯放松。
      但因为今天是星期六,裴阿姨的店会很忙,所以我没有跟着不二去青学,而是去了裴阿姨那儿。中途转了一次车,车上人不多,我一上巴士就看见了手冢,腰背挺直地坐在那里看窗外。这条路去裴阿姨那儿,自然是要经过综合征院的。我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向他颔首问好,他闻声回头,看见了我。手冢的眼神总是那样,有些锐利,深深的,人也好、事也罢,仿佛都要将什么看透。他又不苟言笑,所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表情未免有些疏离淡漠的冷。
      手冢立即站起身来,依旧与我对望,片刻才徐徐道:“请坐。”我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连忙婉拒。他却表情未变、声调微变地又一遍:“坐。”
      手冢就像天生的领导者,他的言语总有一种不容人拒绝、甘愿驯服的威慑力。于是我立即、马上、毫不犹豫,“腾”地就坐下了。坐下后,我不往宠他表示感谢般地一笑,他却不看我,而是瞟过一眼便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
      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我的视线总会时不时地绕过身边伫立的手冢,去分辨上来的哪些是老年人而哪些是中年人、哪些是该让座的而哪些是不该让座的。尔后人愈加多了,我都看不清上车下车的人,于是嘟了嘟嘴,游移地收回视线。偷偷觑了一眼手冢,却发现他好像俯首在看我,二人视线一接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我的脸渐渐有些绯色,因为站在身旁的是手冢,因为站在身旁的他将我与车道里的乘客隔开就像儿时坐车爸爸护着我时的一样。小时候那样崇拜他的我,一定不会想到,有这么一天我会离他这么近,近得我可以闻到他衣服上一股淡淡的很清新的味道。
      后来上来了一位老爷爷,头发、眉毛、胡子都白了,瘦骨嶙峋的而且背佝偻得仿佛要缩成一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手冢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我站起身子,轻轻扯了扯手冢的衣角,说:“那儿有一位老爷爷。”手冢扭头看去,继而向旁边挪了挪,可是我从缝隙中钻出去时还是擦道了他的衣服,一种若有若无的触感与温度。我将老爷爷迎了过来,然后与手冢并排站着。
      车子总在那晃,我们也就跟着晃,手冢抬起的那只手恰好在我的头顶上,所以他的衬衣袖口总是是不是地扫过我的额首,每次扫过时我的脊背都像僵直了一般,奈何我又不能再往旁边挪,只有微微低下头去。却见老爷爷笑眯眯的样子与不二有几分相像,正看着我,我就仿佛是被人觉察了心事一般,脸腾的红了,而老爷爷——也许是我的错觉——眼睛更弯,笑容更深了。
      终于到了站,我与手冢一前一后下车。他在车的路线牌旁站了一会儿,仿佛在犹豫什么。而我就在他的侧身后,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手冢君,再见。”其实我是可以悄悄离开的,而这样大声清晰的道别不过是不愿看到他为难。
      他人就是简简单单一个“嗯”,许久又加上一个“再见”。我便在他的视线中向远离综合征院的方向走去,然后折进了一家书店。我站在玻璃橱窗前随意拿起来了一本书,人却是微微向前欠身,注意着窗外。我看到手冢还站在那里、还注视着这个方向,连忙收回身子,低头看书。手上的书竟是一本网球杂志,分专题介绍了这次全国大赛的几个种子队,譬如立海大附中,譬如冰帝,譬如青学……青学专题的第一章便是写手冢的,附了许多他在练习或比赛时的照片,身姿矫健。
      “咦,青学?今年全国大赛,我很看好他们呢!且不说他们这位‘冷面’部长,据说他们的一年级新人越前都很有实力。”身边凑过一个脑袋,女孩子剪着干净清爽的短发,若有若无的一股香草的味道。说完,她偏着头,对我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是那么的朝气蓬勃。
      “嗯。我想,他们会赢的。”我又看了一眼杂志上的相片,再次探身向外张望,手冢已经走了。于是放下杂志,对身边这活泼的陌生女孩道别,匆匆出了书店。
      难为我那样避让,在综合征院的门口还是碰见了手冢。我怔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却很是镇定,主动向我问好。
      “你好。又,又见面了。”我觉得好不尴尬,寻思着如何找个台阶下,便问,“手冢君是来看朋友的吧?”
      他沉吟了片刻,却很坦白地说:“不是,来复查。”
      好吧,我不能按自己的思维去想他,事情完全不按我设定的套路来。我讷讷地“哦”了一声,又忙说:“已经检查了吗?应该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吧?”说完我就觉得自己笨,他从车站到这里才多久啊,怎么可能检查完呢。
      “还没有。”手冢很认真地回答。
      我讪讪的,点了点头。然后,又冷场了……
      “那么,我进去了。”过了一会儿,手冢突然说。
      我依然呆呆地应答了一声,却在他抬脚之时又忽然一声“手冢君”叫住了他,此时我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心里恨恨地咒骂了自己一句。在手冢面前我什么时候可以正常点儿,行动后于大脑、为大脑所支配呢?可是已经叫住他了,我总不能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吧”,只好硬着头皮,声音如同蚊蚋:“今天是全国大赛抽签分组的日子,我知道,你让大石君去参加了。可是,可是……在承担‘部长’这个职责时,我觉得大石君一直很勉强自己……”声音越来越小,我只好深吸了一口气,“手冢君,我想,如果你今天去的话,大石君会觉得更安心。”然后鞠躬,语速巨快,“是我多嘴了,对不起,再见。”逃似的,我丢下手冢跑开了。
      我跑得越开,心跳得越快;我心跳得越快,就跑得更快。完全没有留神,冒冒失失的我与一人撞了个满怀。我慌乱地推开那个人,嘴里一个劲儿的“对不起,对不起”。却听到一个微带笑意的声音:“又见面了,桫椤。”我惊诧地抬头,是在阳光沐浴下环绕着一身金光的幸村,面带微笑的他比女神还女神。
      我嘴角抽动:神,你就不能让我在别人面前保留点儿形象吗?形象,形象,女生的形象很重要!
      “对不起,有没有撞到?”
      我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却不答话,只余下僵硬的笑。简直是——呆瓜一个,傻子一枚!
      幸村忽然抬手,扶住了我的下巴,笑容更深,戏谑道:“再摇下去,脖子要断了。”
      我一缩脖子,下巴离开了他那纤细的微凉的手指。我的人就是这样,在悲剧得不能再悲剧时,我还能乐天地自我解嘲。所以此时此刻,我还不忘砸出一句玩笑:“没关系,我的脖子硬得很,刀劈都不会断!”
      幸村一愣,笑出了声了。他的笑声轻轻的,很柔,像微微拂过鬓角的春风,钻进了人的心窝里似的。他的笑声引起了旁人的好奇,纷纷侧首观望,然后我看见无数晶亮晶亮的眼睛恨不能将幸村吸进去。唉,真是招桃花!
      我小声地一本正经地说:“嘘,别笑了!仔细让垂涎你的人绑架了,我可救不了你!”很应景儿,我还锁着眉,很是苦恼的模样。
      幸村继而又是稍稍一愣,笑声愈发清朗了。
      我左瞄瞄右瞄瞄,只觉得那些来往女孩子的目光由幸村转投至我身上时简直经历了由春到冬的骤变,灼灼的视线好似恨不得将我给瞧熔了。我正有一种伸手捂住他嘴巴的冲动。好在我还没有付诸行动,他便止住了笑,只是垂首望着我的眼波里仍有未褪尽的笑意。我忽然很想问他,他是真的开心么?
      我不敢再让他这样凝睇下去,如此柔情的目光,耐谁都会沦陷。只是他们这样的男生,将网球看得比什么都重,心中哪里还容得下别他?这个世界里,这群王子们,纵然有千般好,我也断不会允许自己有什么想法,无论是对……谁。我很清楚,到头来多半是“君无意,妾有情,一场空悲恨”。这里,终究不是我的世界。
      我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声音也不由僵硬:“我还有事,再见,幸村君。”说罢,促促与他错身而过。
      到裴阿姨的店子时,心情忽然变得很糟,做起事儿来也是手忙脚乱的。在我第N次差点儿装上桌角,第N+1次险些打破餐具,第N+2次若不是裴阿姨提醒就上错了菜……裴阿姨终于叹了一口气,要我到收银台去休息。我一坐下就问道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的香,一闭眼仿佛看见了一双冷漠疏离的锐利的眸,我摇头却驱散不了那或挺拔伫立或执拍矫健的身姿。我想到自己方才面对幸村时的那份自制与冷静,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惆怅与难受。
      我想自己心绪不宁,只会给裴阿姨帮倒忙,好在裴阿姨说她那个与我一般年纪的侄女今天也会来帮忙,于是我歉意与裴阿姨告别。回去的路上,经过综合征院,明明一再告诫自己“不要看”,却还是不忍望了一眼那楼。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叹息,低头看着自己不曾驻足的细碎的脚步,一点一点往前走着。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的车站,直到脚跟开始疼、小腿肚都僵硬了,我才作罢,挤上了一辆巴士。

      回到不二宅的时候,由美子为我开门,见我有气无力的模样,说:“是不是累了?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吧。”
      后来,我在水雾氤氲的浴池里睡着了,是水冷透了将我浸醒的。我从浴缸里爬起来,裹着浴巾,拖着步子进房间,一头扎倒在床上继续睡。
      也许是在做梦,因为我看到了外公外婆,看到了爸爸妈妈,看到了夏和艾伦,看到了很多很多这个世界我见不到的人……每当我跑近时,他们就消失隐去。我惊恐地想伸手去抓,去挽留,却只能握住一片虚无。我拼命地跑,拼命地跑,仿佛稍一停滞就会被这黑暗吞噬一般。在黑暗的尽头是一片茫茫的白光,那样灼眼,白光后面是隐隐绰绰的一个人影,背着我,看不清明。我的喉咙呜咽,似乎挣扎着想喊出他的名字,可是出不了声,我便觉得绝望,透心的凉。我不知道,他是谁?
      似乎有一声电话响了,格外尖锐的铃声击碎了这个梦。梦就这样消失了,我爬起来抱着枕头坐在床中央,一会儿觉得那梦中的人们很真实一会儿又觉得缥缈。我想知道那隐在白光后的人是谁,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来。
      摁了摁太阳穴,我汲着拖鞋下了楼。茶几上有由美子的留言条,大只是说,她晚上有事不能回来了因此晚饭需我和不二自行解决。我在屋子里闲荡了一番,脚步无声地走过了每一个房前。然后下楼又拿起那张留言条看了看,于是回了房间换衣服。
      我在青学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直到听到下课铃才走了进去。到达网球场时,网球部的队员还没来多少,球场上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忽然被人从后面环住肩膀,因为经历太多次都习惯了,我连尖叫都省去了。果如我所料,菊丸对这样的见面方式一点都不见厌烦,仍旧是那快活得不行的声音嚷着:“桫椤,你来了!”
      唉,我已记不得是第几次忍住想要质问他的冲动:英二,你到底是忽略了自己的性别,还是忽略了我的性别?
      “啊啊,桫椤!啊啊——”仍旧是我熟悉的菊丸夸张的叫嚷。通常情况下,他都会嚷着“啊啊,大石!”,然后被大石给拧走。
      “谢谢,大石——呃,君……”待身上负重稍一减轻,我连忙转身,鞠躬道谢。结果,今天又一脱离我拟定的套路的……眼前却是手握球拍、眼中熊熊烈火的河村和一脸看好戏的不二,我连忙改口,“谢谢你,阿隆。”
      “大石还没来,所以只有让阿隆代劳了。”不二一边拿走河村的球拍,一边解释道。
      球拍一脱手,河村就恢复了。只听着菊丸在半空中瞎叫嚷“阿隆,放我下来”,于是河村讷讷地放手,于是菊丸猝不及防地跌在了地上。河村一边挠头,一边向气鼓鼓的菊丸道歉。菊丸双手撑地,扑身一跃,又给了我正面一个大大的熊抱,撒娇似的蹭蹭。
      “菊丸,部长来了。”
      不二一语出,我心头一紧,既觉身上顿然一轻,然后菊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我身旁站起了军姿。再放眼望去,前方哪里有手冢的半分身影啊。菊丸刚要叫嚷,却听某人一板一眼的声音从后脑门那儿传来:“正选开始训练。”然后菊丸乖乖地可怜巴巴地飘走了。
      看着不二那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唇角,我敢打赌,在他说话之前“曹操”是没来的!老天爷果然是很眷顾天才,真是一呼一应。
      我一侧身,只见手冢和乾向我走来。在半米远处手冢停住了脚步,他的视线投在我的身上,须臾之后又掠过我,招呼了一声:“大石。”
      我从他们之中闪开,走到了球场边。场地上一年级的队员在捡球,远远近近、来来回回地跑;一组穿着蓝色球衣的二年级队员已经在一个较偏的场地开练了,其他二年级的则三三两两站在一旁观看;不二和河村在交谈着什么,河村不时地挠挠头,而不二则偶尔会忘一眼一旁“咿呀咿呀”做着拉伸练习的菊丸。
      菊丸忽然跳起来,一个空翻,脚一点地便又跳了起来,连做两个空翻,然后蹦蹦跳跳地来到我面前,期间还不忘帮一年级的队员捡两个球。
      “我等会儿打比赛,桫椤要不要看我表演,桫椤想看什么?”一天到晚都无比快活的菊丸,不停地变着花样玩弄手里的球拍,就好像在玩杂技。
      “变魔术,不如英二再变个自己出来吧!”
      “吧嗒”,球拍落地了。菊丸拾起球拍,很挫败地说他不会,问我可不可以换一个。
      我故意沉吟一会儿,仿佛有所退让地说:“那好吧,就变一个大石君出来吧!”
      菊丸沮丧得想去蹲墙角、数星星了。忽然他往后跳了一步,拿球拍指着我,一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不行,桫椤先变一个!”
      “好啊!”我一脸诡笑,然后扭头叫了一声“大石君”。等到大石走过来时,我狡黠地冲菊丸眨眨眼,说,“瞧,我把大石君给‘变’来了。”
      “喵~”菊丸郁闷得上蹿下跳,嚷嚷着“桫椤耍赖”,又说,“大石,你怎么可以帮桫椤!”
      不知状况的大石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茫然。菊丸、我和大石,顿时成了无数视线聚集的焦点。
      “哈,哈哈。玩笑,纯属玩笑。”我挪,我挪,我再挪——目标:远离菊丸!
      “菊丸,绕球场跑二十圈!”
      菊丸立即不嚷嚷了,只剩下嘴角抽搐。我也嘴角抽搐,一股子罪恶感油然而生,隔着大石对手冢叫了一声“手冢君……”想为菊丸求情。可我后话还没说,手中一转身,自顾自地走了,还不忘丢下一句“五十圈!”。我机械地别回头,万分抱歉地深情凝望菊丸。
      不二走近,拍了拍菊丸的肩头,状似鼓励:“菊丸,加油!”只是那笑容……
      “大石——”菊丸扒在护网上,望着大石。
      大石偏过头,不忍与他对视,只小声道:“英二,加油!”
      我是盯着菊丸,看他一圈一圈跑完的。看得他气喘吁吁的模样,跑到最后简直跟大醉拳似的,我真是于心不忍。乾却还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握着秒表,计算时间和圈数。等到最后一圈跑完,我连忙扶住了几乎要一头扎在地上的菊丸。我借力支撑他站着,觉得他像快要断气一般。
      乾走过来,丢给他一块毛巾,公式化地宣布所用时间,然后说:“比上次快了三十秒。”
      我闻言,看了一眼球场上的观战桃城对海堂的手冢。不出我所料,手冢果然往这边看了一眼。我隐约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菊丸将身靠在护网上,拿开了搭载我肩头的手。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上的汗水,然后绕着脖子一搭,呼呼地吐了一口气,说:“桫椤,去休息室帮我把水壶拿来可以吗?我放在凳子上了。”
      我想他一定是渴坏了,还没来得及答应一声就开跑了。我也没顾得上敲门,一推门就冲了进去。不巧大石在休息室里,让他看到了我这副凶悍样儿。我讪讪地叫了一声“大石君”,余光不经意间瞟见他匆匆藏到身后的左手,又见他搁在大腿上的右手腕,我心下了然。
      “对不起。那个,英二跑完了,我来帮他拿水壶。大石君,可以请你递给我吗?”
      温和内敛的大石笑了笑,将身侧的一个贴着一只卡通猫张画的水壶递给了我。等我将菊丸的水壶放回休息室时,大石已经离家了。长凳上他的背包没有拉拉链,虚掩着,里面放着一个白色小瓶——我见过,是消肿止痛喷雾剂。
      训练结束后,我犹豫不觉,跟在不二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忽然听到不二叫住了大石,我心中反倒漏了一拍似的,只听到不二问道:“上午抽签还顺利吧?”
      大石欢欣似的地应了一声。我亦抬头望去,却见手冢点了点头,似乎是对着我又似乎是对着不二。
      大石与手冢二人刚刚转身,我又不由自主叫了一声“大石君”,手冢与大石同时回身。我依然犹豫不绝,最终仍旧只是说:“大石君,手冢君,明天见。”
      眼见二人已经渐行渐远,我才恍然如初醒,自己竟停住了好一会儿不前了,而一旁的不二也陪我静静地站着。我才唤了一声“周助”,准备提醒他,而他却开口打断了我:“有心事?”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又如呢喃自语一般:“我就因为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便可以将它视为自己的优越之处吗?还是,我真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么,可以排忧解难、普度众生?其实我做与不做,注定就是注定的,我插手亦不过锦上添花……”
      肩膀被不二环住,却丝毫没有暧昧不明的意味。他顺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声音温柔却有力:“桫椤,只要你认为对的,你就应该去做。”
      看着不二的笑容,温暖得如天边那朵茜绚的橘红的霞。我也笑了。
      为什么要去计较那些,自寻烦恼呢?哪怕一切已然注定,纵然我不过锦上添花,只要是我认为对的就应该去试一试的!

      又一天的训练结束,当大家纷纷准备离开时,不二忽然叫住了大石,说:“可以帮我送桫椤回家吗?”
      我疑惑地望着不二,他只是笑笑,俯下身子对我耳语:“只要你认为对的,就去做吧。”
      素有“青学之母”之称的大石,向来都是有求必应的。大石自然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二便像是对小孩子一样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径自走了。继而菊丸被桃城给拖走了,走时还嚷嚷着要与大石一起送我回去,河村尾随其后。海堂似乎还有乾给他的特训,所以训练一结束,二人就先结伴离开了。而今就剩下手冢、我与大石,手冢的视线在我与大石之间游巡了片刻,却不发一言地离开。
      大石走到我面前,说:“桫椤,我们走吧。”
      而我耳边,似乎还有方才不二气息的温度,萦绕不散的是他的话语。他或许什么都知道,也或许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一定知道的只是作为一个朋友要永远地帮助我、支持我。
      天色是渐渐变暗的,就像宣纸上层层沁染的墨,太易让人不可察觉地忽略。也许是各怀心事吧,我与大石一路沉默,直到那群带着假面、握着玩具刀枪的孩子撞到我时,我才恍然发觉天已经黑透了。
      大石吃痛地低哼了一声,因为在扶我时被我无意抓住了右手腕。我连忙松开手道歉,而他还佯装无事地宽慰我。晕黄的路灯光洒在他的脸上,淡淡的微笑,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一切就仿佛真的如他所言,“没事”,只有他手上那不经意的小动作暴漏了真相。
      我摇摇头,问他“怎么会没事?”,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看着他,说:“你在关东大赛上受的腕伤还没有好,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低头,藏起了右手。
      我的叹息微不可闻,继续悠悠地往前走,说:“大石君,因为我是旁观者,所以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你的梦想,知道你的努力,知道你的打算——你想硬撑下去,对吧?因为龙马远在美国,所以你认为自己义不容辞,没有退路。如果你因伤退出,青学暂时找不出顶替的人,即便是有却也没有时间磨合,那么在高手如云的全国大赛中青学必处于维谷之中,想要拿到全国大赛的优胜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就算是手腕疼痛难忍,就算随时面临可能再也无法继续打网球的境况,你也打算默默地勉强自己……”
      “桫椤,”沉默的大石终于开口,声音中有疲惫,有不甘却也有不容动摇的坚定,“全国大赛优胜,是我的梦想,却不仅仅是我的梦想。”
      “我知道,我所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那是你们从一年级起就怀揣的梦想,因为它一直在,所以无论这条路多艰苦,你们都未曾犹豫地走了过来,所以眼见离它越来越近,你宁可勉强自己也不愿功败垂成。”我一转身,拦在他的面前,仰起头直视着他,“可是,大石君,你知不知道,比起全国大赛的优胜,手冢君,还有英二,还有青学的其他队员,他们更关心的是你,更希望的是能永远与你一起打球!”
      大石身子一凛,仿佛被下了定身咒。他亦盯着我,暗淡的夜里的他的脸色是那样朦胧,仿佛一瞬间就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挣扎、一个世纪的变化。
      如我所说,我所知道的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大石。我知道此刻犹豫的你终会做出决定,正如我知道——
      “大石君,你的顾虑是什么?”我浅浅地笑,“如果龙马,哦不,越前君——我说,如果越前君能再全国大赛前赶回来呢?你的决定是否会改变?”不待他回应,我旋即转身大跨步,仰首望天,星光璀璨,我夸张地大叫,“大石君,快走啊!再不回去,我就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之后的几天,不二总是推托有事,要大石送我回家。偶尔拗不过菊丸的吵嚷,三人行;偶尔也会有桃城一起走上一小段;最壮观的一次是除了不二的青学所有正选队员齐上阵,仿佛我的亲卫队似的,那气场强大得路人回头路百分之两百有余。但是,就算只有我与大石二人时,我们也再未曾讨论过那天的话题。
      大石有他自己的选择,我无权去逼迫他什么。而且我相信他的选择如我所想,因为那对他对青学都是好的,而且我也相信青学一定能问鼎全国大赛,因为正如大势所言——全国大赛优胜,是他的梦想,却也不仅仅是他的梦想。

      八月十七日,这个特别的日子就在焦急的等待与迫切的期盼中到来了。
      这个日子太重要,重要得连平日里那样淡定的不二都睡不着了,今天天未亮就起来了。我也睡不到,就好像回到了高三生活时每月模拟考前的感觉。后来耐不住,我蹑手蹑脚地下楼,就见不二一人独自倚坐在院子里地树下。我走近一瞧,他双眼半睁半瞑,像在打盹儿又像在沉思。因为是早晨,院子里草地还是湿漉漉的,脚步压上去有细微的声音。
      不二忽然睁开眼,瞧见是我,便笑着眯上了眼。我乐颠颠儿地挨着他靠树坐下。我们俩儿,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不知过了多久,东天的红喷薄而出,明亮自远方一点点推进。我一偏头,竟不知道不二是何时开始看我的,我学着他的口气说:“呐,天亮了!”
      不二笑了,问我要去看比赛了,又告诉我第一天没有青学的比赛。不知道打哪儿来的快活劲儿,我跳起身子,拍拍裤子上的草,又跺跺脚,告诉他五个字——不去白不去!
      我随不二到达Arena网球场时,青学的人基本都到了。球队报到处聚集着日本各地区的代表队,各色运动服看得人眼花缭乱。我随便一张望,便见到远处以幸村、真田为首的立海大附中的正选队员和一大群啦啦队横穿过去;再一瞧,又见一片黑衣的不动峰过去了,而橘那黄灿灿的头发跟金毛狮王似的,分外扎眼;接着就看见一个赤色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这是六角中学的队员来打招呼的。那头发半白半黑的佐伯告诉手冢,他们今天要与地区赛九州的冠军比嘉中学打比赛,于是龙崎老师和手冢决定带青学去一号场地观战。
      六角中学和比嘉中学的参赛队员陆续入场。因为第一天没有青学的比赛,菊丸双手交叠抱头,百不聊赖地说自己兴奋不起来。看来,他早已是迫不及待了。
      乾掏出笔记本,转头,对着这边的我们说:“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第一回赛是个性突出的六角中学和九州强手比嘉中学,而完全复活的橘所率领的不动峰、扬言要报仇雪耻的冰帝学园等值得瞩目的学校也陆续登场。”稍顿,继续说,“除此之外,爱知县的六里丘、北海道的椿川学园都是强劲的对手。要把这些选手的情报一个不漏地全部收集起来!”
      全部……忽然,我想起了班上一个个陆续走上讲台布置作业的各科课代表,他们的表情和现在的乾简直如出一辙。只是当时科代表们虐待的是讲台下的同学们,而乾显然是在虐待自己。
      我和菊丸异口同声地说:“不……不愧是乾(君)。”
      我不认为自己和菊丸的感叹是赞赏,但乾依然一副很受用的模样,继续说道:“总之,六角中学的比赛还是要好好观察的。顺利的话,一般来说他们就会成为我们首战的对手。”
      此语一出,菊丸和桃城立刻趴到了护网上,一副恨不得要吃了球场上队员们的模样。海堂将身一侧,也认真观察起来。河村看看众人,站到了手冢身旁,一同准备观赛。看到这情景,就连不二都笑出了声来。
      第一回合是千叶代表六角中和冲绳代表比嘉中的比赛,赛场两边都是信心满满、气势汹汹。这场比赛是动画版《网球王子•全国大赛》的第一集,这一场赛况一边倒的开场赛几乎带着些悲壮的气氛,同样也预示着全国大赛的紧张与艰难。
      我有些不忍,准备转身离开,却被不二叫住。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笑容还能这样明净,乐呵呵地问我:“不是说‘不看白不看’吗?怎么又要走?”
      我有些无奈,又转身回到了原位。
      当一边倒的赛况渐渐清明时,我看到不二的笑缓缓敛去了。我稍稍挪身,靠近他,轻轻地说:“有点惨,所以不忍看。”
      说话间,便是五场赛的最后一场。虽说六角中学的失败已经注定,但他们决定顽战到最后。看到佐伯上场时,我的心都紧了一下,不自己拉住了旁边不二的袖口,眼睛却挪不开一般盯着赛场。被我擒住袖子的不二动了动身,但我这样的动作也不是一两回了,他早已习惯,而场上的比赛更重要,所以他便也没有再动。
      当六角中学教练席上的盘坐的老爷爷忽然开口说“缩地法”时,我又不自觉扯了不二袖子一下,拽得更紧了,只听到老爷爷不紧不慢的声音:“冲绳武术中在不被觉察的情况下接近对方的方法,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起动……”
      “小心!”太过紧张,我的声音几乎是颤抖的,如同蚊蚋一般细微。我只觉得嗓子又干又涩,心里明明想大叫注意,奈何如鲠鱼刺般发不出声来。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瞪着比嘉中学的甲斐,喑哑着声音说:“老爷爷,老爷爷有危险——”
      当声音终于近乎尖叫地放出来时,已然为时已晚——那黄色的急速小球猝不及防地打在了老爷爷的眼睛上,老爷爷“啊”地呻吟了一声,倒在了长椅上。
      听到六角中学的队员几乎在嘶吼:“拿担架来!”“叫救护车!”“快,快!”……我咬着嘴唇,闭上眼,低低地反复地呢喃着“对不起”,手里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骤然响起球猛力砸在铁网上的声音,我惊喜地瞪开眼,同时低呼了一声“龙马”。
      佐伯身后那个一身白的小个子,低低的帽檐没有遮住他邪邪的笑,好一个桀骜不驯的模样,拽拽地说:“对不起,有点手生了。本来想打到你脸上的啊!”
      “这还真是龙马的德行!”我忍俊不禁,扭头看向袖子一直被我蹂躏的不二……脸上的笑容就此定格,然后僵硬,然后褪去,然后我如触电般松开了手。我的嘴形成了“o”形,好半晌出不了声,连刷地白了由腾地红了,就这样直勾勾地于眼前人对视,许久才缓过来,“对,对不起,手冢君。”
      袖子惨不忍睹的某人瞟了我一眼,眼神凉飕飕的。
      我默了。我得出的结论是:我这一辈子所有的狼狈样儿可能都叫手冢瞧了个遍儿了。没有最狼狈的,只有更狼狈的,让窘窘的狼狈来得更猛烈些吧!
      就在我手足无措,划计着默然扭头飘远当做没事儿人的样子和就此狂奔天涯不再出现在手冢面前以及手脚并用趴个地缝钻进去……究竟哪个方案更可行一点的时候,以打着“六角临时声援团”旗号的桃城为首的青学队员陆陆续续进了赛场里。
      桃城见到龙马很兴奋,一拳不轻不重地压在龙马的头上,问他怎么没事先知会一声就回来了,说龙马这是在搞突然袭击,让人措手不及。面对邪恶的敌人,秉持正义的菊丸同学更加兴奋,大叫大嚷着“佐伯加油”。接连受到龙马“手生”一球和青学介入的刺激,比嘉中学的人立即不满,大吵大嚷,但继海堂回眸一瞥的瞬间世界顿时恢复平静——世界竟可以如此安寂!
      我也跟了进去,默默远离再远离手冢,躲在不二的身后。
      佐伯终究是输了比赛。
      青学与比嘉中的这个梁子可是结大了。在回去的电车上,桃城和菊丸交替嚷着,明天要为六角中报仇,要让比嘉中好看!大家心中仿佛都燃着一团火,跃跃欲试,只想着明日要如何将比嘉中的那群混蛋烧死。
      河村忽然问:“越前赶得上明天的比赛吧?选手不用重新调整吗?”
      大家忽然意识到了更重要的问题,气氛终于凝重起来。
      龙崎老师沉吟了片刻,肯定了经历全美公开赛归来的龙马会成为青学强大的战斗力,但她又犹豫不定,认为全国大赛毕竟是团体赛,而在比赛前一天更换人员实在太冒险。毕竟一旦失败就是无法挽回的。而他们奋斗到这一步又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所有人的心其实都和决定勉强硬撑的大石一样,不愿意功败垂成。
      如今龙马的存在倒有点鸡肋的意味,所有人都是徘徊犹豫的。终于还有大石开了口,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他请求龙崎老师允许他与龙马比赛一场,说:“如果在比赛中,越前全胜的话,就把越前加入正式选手吧!”言下之意,他若技不如人,他甘愿退出。
      反应对强烈的当然是菊丸,他刚要出声反对,却被在他身后的我扯住了衣角,而同时制止他的还有手冢和不二。
      龙马已不是当初那个好战喜斗的龙马了,他明白这场比赛对于车上每一个穿着青学网球部运动装的人来说是多么重要,重要程度都胜于他。他淡淡地表示自己回国不过是为了给青学加油助威,并不打算参加比赛。
      可是大石心意已决,终于有些前辈范儿地大气地一笑,对龙马说:“越前,你不会以为可以从我这里轻松拿到全胜吧?放心,我会让你加油加到满意为止的。”
      龙马的心被撩动了,跃跃欲试。
      青学网球场上,龙马与大石的比赛越来越激烈。出乎众人意料地出现了一边倒的赛况,就连乾都觉察出了异样。我担忧地看看赛场上不顾一切的大石,那样坚定的眼神,那掩在这眼神后的痛苦还有一丝丝酸涩的欣慰;我又瞄了瞄眉头紧锁的手冢,看看表情难得严肃的不二……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凝重。
      菊丸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对着赛场上的大石急嚷:“大石,你可来真的啊!”
      乾只要安慰:“大石一定有他的想法。”
      菊丸抓着铁网,说这不像平时的大石。
      我只觉得心中酸胀,难言的复杂,仿佛在告诉别人又像在对自己诉说:“大石君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抉择。他的梦想……不只是他一个人的。”
      比赛越来越接近白热化,众人也渐渐觉察到问题之所在——
      我想不二应该是最先知道的吧,也或许是最了解自己队员的手冢。只是手冢一直锁眉不语,而不二却叹息:“不愧是大石,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反倒打得无所顾忌了。”
      然后海堂和桃城终于将问题的症结挑明,暴露在众人面前,纵然夜色如斯却再也无处可藏。
      六比零,比赛就这样结束了。
      我听到大石托付着:“越前,全国大赛就拜托你了。”
      我听到龙马一声“是”答得铿锵有力。
      我听到大石大声对龙崎老师说:“这就是能得到全国大赛冠军的最强阵容。”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自己是这祖强阵容中的一员啊!
      我想起那天告诉他中国有一句诗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后,他恬静的笑;我想起他有些忧伤地说“全国大赛优胜,是我的梦想,却不仅仅是我的梦想”,想起他说坚定有力地说“那是我们的梦想”。我背过身去,只见那无边夜色。
      都是迈向全国大赛优胜道路的步伐,兴奋、悲伤、喜悦、壮烈……一切一切都是难以抗拒的,就如他们从不曾拒绝梦想。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 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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