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上最后一个行李箱. 房间里翻箱倒柜惊起的灰尘在夕阳的斜视中轻盈地飞舞,散落在窗台和书桌上. 明天毕业礼结束,就要搬走了,离开这个停留了5年的屋子.所有的东西都已打包收拾好,等待运到下一个停留的地方。整间屋子都残留着收拾过后的兵荒马乱,只有那个人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的安谧。 淡绿色的窗帘,乳白色的台灯,深蓝色的马克杯.连摆放的位置都和3年前一模一样.桌子上一个空白的本子被撕去了一页,墨水都干了的蓝色水笔夹在本子中间。 书架上整齐地垒着按字母顺序排好的各种书和CD——看了太多次,甚至不用睁开眼,他就可以念出它们的名字。中间零零星星地空着几格,原本是属于几本旧书的,现在也伴随着那个人,不知流浪在哪个角落。 《勃朗宁夫人十四行诗集》是那个人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他送的生日礼物。记得拆开包装的瞬间,那个人白净的面色上有浅浅的绯色,看向他的眼波明亮得让人不敢直视。他却故作潇洒地一挥手,喂,你好好学着吧,好多女生喜欢你呢,准用得着。 旧旧的一本黄绿色的《东坡志林》,是那个人和他一起去N市竞赛培训的时候,在旧书市场淘的。呛了大半个市场的陈年灰尘,终于在某个旮旯的书箱底层找到的书,他看到那个人囊中羞涩又差点把眼睛粘到书上的模样,一咬牙就花了大半个月的饭钱买了下来。而那之后的两个月,都是那个人每天打两份饭,让他在教室里多看会儿书准备比赛。 还有《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少年维特之烦恼》《飞鸟集》,或是为了庆祝那人陪他一起进入B大化学系,或是为了纪念两人一起拿到JH的博士offer,互相交换的礼物。他的那些书都还放在国内的家中,而那个人不顾他的劝阻和嘲笑,把这些旧书都漂洋过海地运到M国来,又带着它们四海流浪。 算起来,那人把所有对他有用的教科书论文期刊资料都留给了他,却独独拿走了属于他们的回忆——两个优等生,优等男生的回忆能有什么呢,无非是你借我还中,那些旧书里留下的痕迹罢了。只有在那样隐秘的地方,他飞扬跋扈的草书和那人清秀工整的柳体才能交错成章,隔得那么近,互诉心声。 他苦笑了一下,失魂地跌坐在地上,斜阳从窗帘的缝隙里漏进来,角度和三年前没有分别。 却就是在那个傍晚,这间屋子里那个人的气息消失殆尽,只有一张信纸压在书桌上。 “抱歉,小扬,我要走了,还有,我爱你。请原谅我用友情做借口贪婪地留在你身边那么多年。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压制住自己的感情,作为朋友陪在你的身边,看你长大,成功,恋爱,结婚,然后笑着祝福你一切安好。可是正相反,我越无法抑制自己,或许某一天迸发,我将无法自处。所以我要离开你,看一看世界,让你自由地生活,也好让自己习惯寂寞和思念。房间里所有的书和CD都是留给你的,请自由处置。也许再见,也许后会无期。” 可是混蛋,你早就在我心里扎根了啊。你走以后,我每天都会打你的电话,给你留言,直到那个号码的主人变成另一个陌生人。我的电脑再也不敢关机,生怕错过MSN上你亮起的瞬间。你寄过来的仅有的两张明信片,边角都被我摸出了毛边,邮戳上的地址我都去过,可是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你。 亲爱的,我懂得太晚。还记得你在《雪堂问潘邠老》里划了一句话问我,子世之散人耶,拘人耶当时我答你,人生在世,又如何由得自己做散人,我是俗人,当然是拘于礼俗之人。你对我的笑,原来笑的那么淡那么难堪。而我过了这么久才知道,散人也而天机浅,拘人也而嗜欲深,我既戒不了你,又何必拘于礼法?而如今,我懂了这些,你却不在了。于是这就是命运么? 敲门声突然响起,他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准备开门打发那些见鬼的保险推销员。却发现从门缝里塞进来一页从旧书中撕下的书页,是勃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的第一首: So weeping, how a mystic Shape did move Behind me, and drew me backward by the hair And a voice said in mastery, while I strove,-- `Guess now who holds thee'-- `Death.' I said. But, there The silver answer rang,-- `Not Death, but love. 他猛地拉开房门,捉住那只尚未逃离的手,抱紧那个人。 这一次,你不要再想着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