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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林深不知路 ...

  •   林晨……

      林晨……又是那个女声,沉霖早已习惯。这女声只出现过两次,而一旦出现,便非同小可。第一次是在她看见那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后,第二次便是昨夜火烧时,如今女声再度呼唤,可是要发生什么了?她不知,亦懒知,只是倦得不想醒来。

      林晨……她于梦中皱了皱眉,不想理会,却还是被吵醒了。

      初睁开眼,镜空被高树分割得支离破碎,秋日明净的阳光自树杪间漏下,打在脸上暖暖的,却像刚流过的眼泪。她动了动手指,一张枯叶叠于她的掌心下,乍触摸那枯得发涩的脉络,她感到生命似也要干涸了。

      她偏了偏头,旁边是尚在沉睡的林濂睿。他大抵也是很累了罢,眉宇深锁,唇线紧抿,较她更是一副心事重重模样。她将头挪开了他的肩膀,又疏远了些。望着他,她忽觉自己认识了六年的人于一夜之间换了说辞,连同过往也烧得面目全非。所谓天者诚难测,理者诚难推也。

      她才离开了片刻,他便醒了,慌然四顾,见她尚在,目光又柔和了下来,低诉一句:“你还在呵。”

      “是啊,还在……”她不知这样的对话有何意义,只是下意识答了一句,仿佛一眨眼,连眼前的彼此也不见了。

      他抖了抖身上的落尘,站起身来远眺。她仰首望他,澄澈天光绕于其侧,愈发看得不真切了。

      “走罢,去看看出路。”他低声道,将手递与她。她木然任他扶了起来,两手相触时,她似感到了一丝寒意。

      她曾听老爹说,这片树林正是横亘于西方羌羯与夏凉间的天然屏障。七十年前两国征战,曾将原本的树林几乎夷为平地。战争止息后,树林所在地划为了夏凉的疆土,当时的国君遣送了一批人到如今的隐村住下,那便是隐村人的上几代。村民定居后,又奉命于残余的树林旁修复植被,才有了眼前的这片树林。是以,她起初才会疑心那棵梧桐树怎千年不倒,唐突屹立于这片幼林中。

      几十年过去了,树林之大,已不知其几千顷。小时候她偶入树林,皆是拴细绳以入,绳不过几十米,她亦走不远,只是来回转悠。眼下误入树林深处,始知其广袤。既无绳索可寻原路返回,密不可分的枝叶又遮蔽了天穹,难以观得星象,莫辨东西南北,要出去恐须费些时候了。

      他只是一味拉着她的手走,似乎漫无目的,看不出是按着什么规律在走。如此走了一段时间,她终是忍不住问他:“我们这般四处乱走,恐怕于寻出路无益罢?”

      他这才顿住了步,低声道:“是啊,终无益……”

      她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只是提了句建议:“不如我们沿路做些记号,如此便可不走冤枉路了,你看可好?”

      “便如你所说罢。”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旋即弯腰拾起了一枚红叶,悬于树上凸起处。

      肃秋天气多感伤,况值丹枫萧萧落。一地猩红,满目狼藉,何似昨夜那漫村烈火,叫嚣着烧灼她的眼瞳。

      她的步子便兀的慢了,脚下摩挲着斑斑乱枫碎红,仿佛一旦踏上了这条血染修罗道,便再回不到当初了。既知她有变,然他未回头看她,也不曾停下脚步,只是蓦地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如若言语已无力,那便让慰藉自指间传递,不需只字。

      又走了一阵,渐听得流水潺湲。她心头乍一紧,反捉紧他的手向声源处去,那声音莫不是……她猜得七八分了。

      待流水全然呈现眼前,她终于展颜。她猜得不错,这流水正是九冥溪,溪水发于树林地下,又淌乎树林之外,一直绵延至隐村脚下。初见源头,似自峦石迸出,前有杂木繁茂,状如圆圈。

      既见溪水,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挽袖掬了一捧清水,直往面上泼去。已是深秋时间,水冷如霜,她一遍又一遍地泼着脸,直要熄灭心头燥热。那股因为无可奈何至极而衍生的怒火,已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曾经所珍视的,被一群莫名的人一把火焚得只影不留,他们凭什么?凭什么!当前世所受的伤于今生悄然愈合,再狠狠揭开那块疤,会怒流的不止是软弱的伤悲,更有无休止的愤恨。她顿了顿手,咬紧牙关暗咒,她所失去的从来都要人千百倍偿还,即便是静默了十五年,即便是已然转世沧桑,这条准则依然不变。

      他静立于她身后许久,终于去抓住了她的手,低喃一句:“天气冷,莫着了凉。”他知道她心有苦闷,但也不能任她如此糟蹋自己。

      她也停了手,湿漉漉的面颊毫无表情。拭了一把冷水,她蓦然笑了起来,凄冷而狰狞的表情仿佛贴于颊骨上,干瘪得没有一丝生气。他忙握住了她的手,她却站了起来,说道:“终有一日,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才言罢,却是收敛了笑容。

      他拧了拧眉,未置一言。她先说道:“虽自九冥溪溯流而下可至村口,然恐对方正在找我们,回去太危险,还是往反方向出去的好。”

      于是,两人饮了些冷水,便复行反向。

      树林广千丈,他们走了许久也不见出路,确不想几十年间这片树林已漠漠如海了。及至正午,已是就食时候,况乎晨来未果腹,眼下饥肠已辘辘。林中有些许走兽,只是无刀弓射猎,两人只好寻了些无害野果,将就饱腹。

      相对而坐,两人默然吃着野果。从前她想,他若能说话,她便有千般言语似泠江,定要快意倾泻。如今他能说了,她却已不想置一言。

      正沉默,却渐闻一丝鸣啸,若犬豹,类虎狼。他立时警觉起来,抽出袖中纸扇,将她拉到一旁。她亦隐隐嗅出一丝不平静意味,障眉屏息,心紧如拧。

      继而,落叶上又迸出声声沙哑,渐转清响。忽地自丛林里飙出一只绿眼豺狼,她一看,正是小时候遇见的那一类,看来这片树林便是绿眼狼的栖息地了。他手无利刃,只一柄纸扇,若是一人尚好,还要顾及她便有些凶险了。

      那豺狼眯眼撤步,旋即纵身一跃。他立将纸扇掷出,狠击于狼目。铁质扇柄纤细,直插中狼之右目。豺狼长呜一声,痛苦难当。他便乘此际抱起她,低声快语道:“抓紧了!”疾走几步,运息借力,跃然腾空,连踏数枝。

      飞出十余丈,他方止步,放下她,回首已看不见豺狼。两人不放心,又跑出了几十丈外,方彻底松了一口气。只是才顾着逃,已不知所遁何处,四下顾盼,绿林茫茫,觅不见一张红叶。早时走了半日,才渐理出道路,如今一换新地,又不知何处走起了。

      她累得倚树喘息,一群暴戾豺狼方烧罢她家园,如今又来一只想害她性命,不幸甚矣!

      看她一身狼狈,他俯身拂开她凌乱青丝。她抬眼看他,便从他的瞳中看见自己,自己似乎还是自己,只是映入的不再是那汪澄澈的眼眸。未及她多想,他已从怀中取出笛子,浅笑罢,悠然低吟。

      笛音乍出,便有清风拂面,柔然环身,挥手不去。窄窄镜空清明,笛音亦清明,淡泊中隐约低哀,流畅里依稀悲。乍起呼鸣,激越而不类金戈铁马,势疾更若浪腾风翻。云水高阔,笛音便直干霄汉,似要看清这浩浩林海,何为出路。是奈若何,还是不由天,她不识音律,听不出微毫,只是默默听着,静观他低吟时的眉目。

      音起也唐突,音止也溘然,清风愈息愈平静,笛声渐悄渐不闻。他放下了竹笛,并不言语。她先发问:“你吹这曲子,想作甚?”

      “兴起而吟,兴败而息。清静心地,冥思来日。”他吸了口气,继而轻声道。

      她闭上了眼,低声问一句:“那你可想过出去后去哪儿?”

      “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他微笑道。

      “即便是深渊地狱?”她依旧闭目。

      他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以为我早在其间了。”

      她倏地睁开了眼看他,旋即也是微笑道:“那便愿他日尚能活着回到此地。”

      “我倒是只愿他日你不恨我。”他沉声道。

      他执着一根焜枝于泥地里勾画了一番,她斜眼一看,只写着“愿凤栖梧”四字,不明其意。一张黄叶无风自落,恰覆于四字中间,便如同一道长锋蛮横地隔于当中,生生阻隔了两人的命运,再也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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