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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箫韶凤来仪(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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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是时动荡起来,不时有箭羽自四方高楼上射出。初时渊一人尚可抵挡,但当人群愈渐逃散后,地面愈渐空旷,箭矢也愈精准,他一人已是难以招架。
沉霖很快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眼前的境况甚是险疾,她除了干站于原地任渊保护着,其余什么都不能做。
形势愈渐不妙,他飞快地跳到她身旁,说道:“抓稳我的肩,快!”她的反应神速,立时照做。刚一抓住他的肩,他便运气轻功,面色凛然,一路招架一路飞离箭矢集中之地,往用过午饭的酒楼里冲去。
眼见着便要进酒楼了,忽而冲出一支箭羽,直指她的背部,两侧又兼有几支连发,正是腹背受敌,险象环生。或许对方此时正偷笑不已,自以为奸计必定得逞,却不料渊眼神一凛,双手各擎住两侧的三支箭羽,然后一个燕子翻身,将手中的箭羽一交叉,挡住了那最险的一支。再松开手时,她分明看见那一支支铜浇铁铸的乌箭硬生生地断开,倒于轻绵的空气里。他的眼神阴鸷而狠戾,这是她第三次看到他这样的神色。
她不由得一晃神,第一次看见,是夏武帝手下的一名什长要对自己出手。第二次看见,是红莲将箭射向自己,而这第三次,恰恰也是自己遇到了危险。这样的巧合让她心慌不已,如芒刺在背。
她蓦然抬头一望,分明依旧如此容颜,如此轮廓,却觉得有种生分感。甚至宁愿如此巧合是他刻意为之,也不愿此举是发自他内心之本能。脑中思绪纷乱,却不容得她多想,当他们跳入酒楼内时才发现,楼内客人不知何时已散尽,放眼望去,满是黑衣蒙面人,手持弓箭满弦,齐阵待发。刚出得乱箭险阵,而今又入了敌手围攻,进退维谷,甚至还不知来者何人,不可不谓之险。
或许他一人尚可抵挡,但还需照应她,便无计可施了。
正踟蹰之际,身后忽传一沙哑女声:“莫做困兽之斗了,我们并不想要你性命,只是想带走她。”一黑衣蒙面女子指向她。
他细细打量着这队人马,显然绝非暗月之人,否则不会轻易放过他;也非夏武帝之人,夏武帝大可光明正大地打着“降服降世妖女”之旗号调遣正规军前来,不必如此藏着掖着。那么还能有谁呢?
对方见他不答话,手一挥,满楼弓箭是时如雨而下,箭箭直指他,却不针对她,似乎还想生擒她。
他立时运起内力,以强硬的真气护体,箭雨撞上真气圈,速度大大减缓,有些甚至直接落了地。虽是惊异于他如此功力,对方却也是见过世面的,不给任何喘息的时间,又发起了另一波攻击。他渐有些支持不住了,眼角又瞥见楼顶忽飞出一支劲箭。那黑衣人双目如鹰隼般锐利,杀气毕露,手中之弓乌黑如漆夜一般,一箭直指要害。他看出了已避不开,便放弃了抵挡,径直向门外冲去,蒙面女子不料他突有此举,丝毫未有防备便被他点了穴,她也旋即跟上,只一步便可逃离酒楼。
却又疾速飞出了一支箭羽,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看清,那箭便已在眼前,只是并无料想中的痛楚如约而至。
她听见水滴的声音,滴答滴答,非是澄澈,而是一片殷红。挡于身前的那一只雪白的衣袖霎时间被鲜血染透,似是夕阳残暮,还似傲雪红梅,艳煞人眼。
她怔怔地抬头望向他,无意地低喃一声:“渊?”
他趔趄向后,竟还笑着回了她一眼,仿佛是对她尚安好的一种欣慰。
敌方人马蜂拥而至,他再无力抵抗,只得任由他们将自己和她禁锢。
“真没想到,这里已被改造成牢房的模样。”坐于酒楼某个房间的茅草堆里,渊望着周遭说道。
本是奢豪的单间,现已成阴暗的牢房,联通着一个询问室,还摆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沉霖阴着脸说道:“若不是你甚是声张,怎会落得如此地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颇为不悦地说道:“伸手过来。”
他低声自言自语道:“总是好心没好报……”箭插得不深,再慢些便击不中他了,并不很要紧。
查看了一下伤势,她轻声说道:“你忍着点……”周围没有火,她也顾不得会感染,徒手将箭矢缓缓拔出。鲜血再一次喷涌出来,好不容易将那短短的箭头拔出,她已是汗如雨下。他反倒是面无惧色,竟还带着些疏朗的笑容。
她利索地为他包扎着,没轻没重的。沿途来学了些包扎的技巧,不是不知轻重,只是生着闷气,不时嘀咕着:“让你声张,让你声张,如今自讨苦吃了罢。”
他也不恼,只是任由她摆弄着他受伤的手臂。
简单包扎止血后,她似是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担忧,讪讪地问道:“我忘了问了,箭上有没有毒?”若是箭上有毒,便需先逼出毒血再包扎,那她此举可是弄巧成拙了。
他回道:“若是有毒,我会任你随意摆弄吗?放心罢,所有的箭上皆涂了剧毒,唯独楼顶那黑衣人射出的两支没有。”
她奇怪地问道:“为何独独这两支没有呢?”
他浅笑道:“因为她知道这没有用啊,在场的人只有她知道我的身份,其他的根本不清楚我的来历,当然是寻常做法,保险起见了。他们甚至在茶中下过毒,当然,我又把解药偷偷放进去了,”他稍顿了顿,又低声说道:“我尚可同时接住红莲的三支箭,无道理接不住她一支。当是世,如红莲这般弓者已无几人。那便只有一种解释,此人是红莲的师父,暗月的南使乌夜,她手中的那把弓便是‘乌夜’。说来此人你也认识,她便是在隐村时住于你隔壁的李婶。不过她一直是独身一人,那个所谓的丈夫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找人顶替的。”
早已听闻隐村藏龙卧虎,林宸封也曾说过李婶是暗月之人,只是再一听说,她还是难免咋舌。按常理说来,对方应该下的是迷药而非毒药,毕竟他们欲生擒自己,至少也应先下迷药。可为何他却说放了解药呢?想想自己睡得那么沉,或许他根本没有放解药,正好利用这一时机出去,不知做了什么事,总不会是买件衣衫那么简单。
思前想后,似乎整个过程皆说得通了,可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漏,她搔了搔脑袋,端着下颌思索了起来。
脑中忽有一念头闪现,她立时直起身来,沉声拧眉问道:“如此说来,李芸琪不是乌夜的女儿了?”那个当年尖着嗓子质问她凭什么“勾引”林宸封的少女,蓦然于她的脑海中闪现。
似乎他也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人物,凝神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说道:“暗月里并无她的名号,应该是抱养来的,毕竟一家三口不显得突兀,更好掩人耳目。”
“也不知道她如今是死是活。”她无意识地喃喃道,无利用价值之人,当是会被遗弃吧?说不定早已葬身火海了。
不过眼下也不是关心李芸琪死活的时候,她理了理思绪,说道:“他们本已萌生将你灭口之意,眼下怎地放你一条生路不算,还让你我呆在一起?这不是给了我们出逃的机会么?”
他却忽然笑道:“当然是‘有求于我’了。想抓你的人,无论是哪一派的,不过皆是同一个目的罢了。若无你自愿协助,他们也束手无策。他们同你无亲无故,你自然不会白白送死。在他们眼里看来,我既能舍身救你,你我关系定不一般,只要以我的性命相要挟,你便会低头了,”又低哼一声冷笑道:“哪知我与你的关系甚至算不上朋友。他们定是觉得我好端端之时尚不可突出重围,况乎又受了伤,才如此放心地将我们囚禁在一起。”
明明可以相互信赖,依靠,却基于不同的利益关系而有所隔阂,彼此相信对方的实力与人格,却不相信对方的目的与更深层次的东西。这种关系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说不清又道不明。
或许惟有做个了断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关系发展罢,他暗暗想来。却见她正严肃地看着自己,不明所以地问道:“怎么了吗?”
“你若肯将本意托付,我未尝不可权衡权衡,帮你一把。你却再三缄默,闪烁其词,我不信你,又何尝不是你咎由自取?”她目光粼粼,沉声说道。
他正欲辩解,门外却忽传来一女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怎么?这种时候闹矛盾吗?渊。”
两人立时回身望去,来人黑衣蒙面,手持乌黑长弓,肩背箭羽一筒,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另一蒙面人。
“南使,别来无恙呵。”渊站了起来,浅笑道。心中却隐隐有些感激她的突然出现,只要眼下不用解释,以后便没有机会解释了。一旦到了千年雪山,这一切也该做个了断了。
女子边解面罩边道:“还是被你认出来了,本来不打算出手的,毕竟隐藏身份这么久了,可不想前功尽弃呵。只是,没想到这帮人如此无用,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我插手,到了最后呢?还不是得靠我,也不查清你的身份便自以为是地下些无用之毒,净做些班门弄斧之事,丢人现眼。”末了解下面罩后,不悦地啐了一口。她看清了乌夜的脸,这个女人不过三十出头,肤质偏黑,颇具女将气质,早已卸下了在隐村时那副中年大婶的装扮,风姿廪人。
乌夜身后的蒙面人十分抱歉地低着头,恭敬道:“属下办事不利,劳您费心了。”声音沙哑,是初时立于酒楼门口的那个女人。
渊犹是笑道:“那可真是对不住了,恰好这些毒药皆是我研发的,既然您的评价如此,那看来我功夫着实不到家,还需多苦修些年头呢。南使。”那语气仿佛是徒弟回应师父批评时的抱歉。
乌夜冷笑道:“你也无需唤我为南使了,早已不是了。不,从一开始便不是,谁人会效命于那个冷血的魔物?简直恨不得吞其肉、饮其血。你也如是罢,不然潜藏武功这么多年何必呢?渊。”乌夜凝眸向渊,瞳中波涛暗涌,不知其意。
乌夜话中之意可是渊要复仇?她暗暗想来,早在云暮城时她便察觉渊与云家不同寻常的关系,对云暮城的熟识,无论如何也要去云暮城,却只是为了给云家的荒冢上一柱香。她几乎可以肯定他是云家的遗孤,那这个庞大家族一夜之间灭亡的原因,恐怕与教主逃不开干系。
渊也定睛看着乌夜,缓缓说道:“你到底是谁?又听命于何人?”沉霖的眼神分明已看穿他一直以来的目的,再与乌夜纠缠下去,恐怕自己的秘密会泄露得更多,毕竟,沉霖还不知他此行究竟想做甚。
乌夜缓缓走近,说道:“这你便无需知道了。我们只是想要她一点‘协助’,希望你莫要插手。否则,恐怕你隐忍蛰伏于那魔头手下这么多年,便要前功尽弃了。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压上性命。”乌夜愈行愈近,与沉霖只有咫尺之距。
渊不禁眉头深锁,沉声道:“你想怎样?”
乌夜却倏地笑了,颇为玩味地看着他说道:“我想怎样你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乌夜眯起了眼打量着沉霖,缓声慢语道:“倒是你,还未告诉她你是何人吗?”乌夜又走近了一些,将手搭于她的肩头,伏于她的耳畔低声轻笑道:“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唇畔浅笑恍若魍魉鬼魅,晚行夜蛰。
两人俱是惊异地望着乌夜,他不曾料想乌夜会识破他的身份,毕竟除了甘兰和叶芜枂外,暗月不应有第三人知晓。而她则激动于谜底之揭晓。